他松開了薛恕的手腕,手指捏住他頸間的紅線,將他藏在衣中的玉戒拉了出來,捏在指尖把玩著,語調拖得長,透露些許危險意味:“想留下來也可以……”
薛恕眉頭跳了下,直覺後頭必然有什麼為難人的條件,果然就聽他接著道:“但你得聽話領罰。”
“什麼罰?”薛恕喉結振動,聲音有些啞。
雪白的手指捏著那枚玉戒抵在他的唇邊,殷承玉笑道:“自然是惹孤生氣的懲罰。”
“口枷不在手邊,你便咬著這個好了。”殷承玉松開手,見他順從咬住玉戒,方才有些許解氣:“好好咬著,別再惹孤生氣,知道麼?”
拉了拉紅繩,見薛恕咬得緊。殷承玉這才滿意了。
他將錦被掖好,靠在薛恕懷中,打了個困倦的哈欠,心滿意足地闔眸睡了。
*
小年一過,轉眼便是除夕。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1]
除夕大宴之後,辭舊迎新,便進了新年裡。
今冬天寒,鵝毛大雪不知下了多久,即便年節裡也冷得很。初三之後,隆豐帝便計劃要去京郊的溫泉行宮裡住一陣,待元宵之後再返回京中。
隻是還未成行,便接到了湖廣巡撫姜政飛奏,上報湖廣雪災。
奏折上陳,自臘月之後,湖廣諸地大雪不止,持續近一月。大雪閉門,雪深五尺,池水皆冰。數以千計的房屋被大雪壓垮,黃童白叟衣不蔽體,無食可進,凍死餓死者不知凡幾。
長沙府、嶽州府、常德府、郴州等數個州府十幾個縣鎮,數萬民眾,都受雪災波及。
自入冬之後,殷承玉便在擔憂雪災之患,年前就已經命人傳訊北方各州府官司,令官員防備雪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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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萬萬沒想到今年大雪連天,竟使湖廣也受了災。
隆豐帝得了消息,不得不中斷行程,召集了各部官員至武英殿商討賑災之策。
如今首要之務,便是盡快派戶部官員前往湖廣勘察災情。
隻是此次雪災範圍廣人數又眾,隻派戶部官員去難以撫民。次輔邵添提議道:“不如派三皇子前往湖廣賑災,以彰聖恩。”
“三皇子腿傷未愈,湖廣情況緊急路途遙遠,怕是不便。”隆豐帝道。
“陛下將去行宮,太子還需在朝主持大局,亦不合適。”邵添遲疑道:“那不如派大皇子前往?”
提起殷慈光,隆豐帝下意識皺了眉。
他可還記著紫垣真人的話,他的病還需得殷慈光侍疾一月。眼下他的身體才堪堪好轉,若這時讓殷慈光去了湖廣,病情又反復起來如何是好?
隆豐帝搖頭道:“大皇子未經事,不可。”
雖然並不願意叫太子再多一筆功績,但這個時候,唯有太子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看向站在一側的殷承玉,隆豐帝道:“太子經驗豐富,此次湖廣雪災,便還是你去罷。”
殷承玉抬眸看了邵添一眼,拱手領命。
因湖廣雪災緊急,殷承玉命人收拾了行裝後,次日便要啟程。
此行除了戶部官員外,還自十二團營中抽調了五百人馬隨行護衛,由賀山統領。
而薛恕礙於身份,此次無法隨行。隻在出發當日,代隆豐帝前去送行。
“京中便交給你了,若有緊急之事,可去虞府尋外祖父。”路程遙遠,經不起耽擱,殷承玉匆匆交代了一聲,便啟程離開,
薛恕立於城門前,瞧著馬蹄踏雪遠去,沉著眉眼思索許久,方才回了宮。
而殷承玉一行披星戴月,跨過河南布政司,行了足足十八日,方才抵達武昌府。
湖廣布政司的使司衙門設在武昌府,受災情形還不算嚴重,但仍隨處可見及膝高的積雪,最深處積雪甚至可埋至大腿處。
殷承玉一路行來,入目皆是白雪皑皑,沿途村落房屋皆被大雪掩埋,百姓都閉門不得出。
巡撫姜政提前得了訊,領著大小官員在城外相迎。
殷承玉自下了馬,便被眾官員簇擁著往使司衙門行去。
因為雪災閉門,道路難行,府城中一片蕭條景象。待到了衙門,殷承玉脫下結了冰的大氅,並未浪費時間,看向了為首的姜政:“如今災情如何?”
姜政五十餘歲,瘦長身形,相貌精明。
他原是廣東人士,擢升湖廣巡撫不過兩年,在任上也還算兢兢業業。隻是沒想到運道不好,第二年就遇上了大雪災。雖然已盡力救災,但他到底是南方人士,對於雪災應對經驗不足,救災成效並不大。
此時面對殷承玉的詢問,頗有些戰戰兢兢道:“前日報上來的,共有五個州府十九個縣鎮受災,被大雪壓垮的房屋共計四千三百二十一間,受災人數兩萬三千餘人。因為受災人數太多,湖廣糧倉的存糧已經用盡,臣五日前已向周圍糧倉借調災備糧。隻是如今大雪封路,水路不通官道亦難行,一時半會難以運至,隻能等。”
姜政說著,不由嘆息一聲:“這雪實在下得太久了,往來運輸不便,如今糧價、鹽價、布價都居高不下,不少窮苦百姓隻能生生熬著,熬不過去的,便凍死餓死了。”
而因為大雪封路,家家戶戶閉門不出,甚至無法確切統計死者之數。
殷承玉眉頭緊皺,雖然對災情早有預料,還是難免嘆息。
來不及驅除滿身寒氣,他站起身來,將大氅上的冰渣抖落,復又披上:“那便不耽擱時候了,左右布政使、俞知府且隨孤走一趟,盡快將受災諸地勘察一趟,核實受災範圍與人數之後,再想辦法解決賑災糧。”
作者有話要說:
大狗勾:今天隻是個沒人愛的留守狗勾罷了。
注[1]引用自《元日》
第97章
殷承玉帶人離京後不久,隆豐帝便按照原先的行程,去了京郊溫泉行宮休養。因為侍疾未滿一月,殷慈光也跟著去了。
而薛恕作為隆豐帝的心腹,被留下來代為執掌朝政,小事由他與內閣諸學士商議決定,若有大事,則往行宮請隆豐帝定奪。
年節裡,正是清闲的時候,除了湖廣飛奏的雪災之外,再無他事。
京中官員互相往來,把酒闲話,便難免提起奔赴湖廣賑災的太子,以及被隆豐帝帶在身邊、深受寵愛的大皇子。
不知從何時開始,有傳言說隆豐帝實際上更為寵愛大皇子,先前大皇子扮做女裝掩藏身份,並非什麼仙人託夢,乃是因為當年的隆豐帝皇位未穩,恐長子降生惹中宮與虞家不快,方才出此下策。
如今帝位穩固,大皇子將要弱冠,又在疙瘩瘟橫行時立下大功,才能又並不比太子差。隆豐帝公開大皇子的身份,又將其時時帶在身邊,恐怕是要扶持大皇子與太子相爭呢。
眾所周知,歷來皇位的“嫡長”之爭都是極敏感的話題。
這些年來太子背靠虞家,立下功績無數。但隻要是個明眼人都能瞧出隆豐帝不喜太子也不喜虞家,是以朝中不少人揣摩著帝王心思,將寶押在了二皇子與三皇子身上。
隻是不想二皇子說沒就沒,如今又冒出個大皇子來。
二皇子和三皇子居幼,政績上又壓不過太子,可這大皇子卻不同,既有帝王寵愛,又佔了一個“長”字,雖然在朝中還無甚根基,但勝算卻比三皇子更大。
一時之間,望京城中關於隆豐帝有意扶持大皇子欲“立長”的流言傳得沸沸揚揚。
薛恕翻看著下面番役遞上來的冊子,上頭詳細記錄了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哪幾位官員在何處飲酒暢談,就隆豐帝“立嫡還是立長”爭論時的對話。
這樣的記錄並不隻一例,從殷慈光隨隆豐帝前往京郊行宮之後,類似的流言便忽然多了起來。
其中自然有隆豐帝刻意放任的結果,但更多的,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將記錄冊子收起,薛恕神色露出些許陰沉。
都不需派人去查,他便能猜到背後推波助瀾的人是誰。
不是文貴妃,便是殷承璟。
具體是哪一個並不重要,左右這兩人都是敵人,遲早要除掉的。
薛恕喚了衛西河過來。
衛西河如今已是西廠掌刑千戶,明面上頭頂還有個西廠督主。但實際上自從上次薛恕給了趙有為一個下馬威之後,趙有為惜命,已經老老實實放了權。
如今西廠已經盡在衛西河掌控中,聽命於薛恕。
“派人將三皇子冬狩傷了根本,不能人道的消息散出去。”
謠言最難澄清,涉及“嫡長”之爭的謠言更是容易越描越黑。背後之人放出消息,不過是為了離間殷承玉與殷慈光,挑起二人之間的爭鬥。
既然如此,他便索性用另一個更博眼球的消息將之壓下去。
人總是健忘的,時日長了,又有了新鮮談資,自然就忘了舊的。
衛西河聞言詫異一瞬,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屬下領命。”
兩日之後,京中便有新的流言傳了出來。
說三皇子在冬狩之時對韃靼公主一見傾心,但韃靼公主卻看中了太子。三皇子心中不忿,便趁著入圍狩獵之時,將韃靼的公主強佔了。可那韃靼公主性子極烈,又豈是好欺負的?她一怒之下竟下藥藥倒了三皇子,將三皇子給閹了!
據說三皇子被從圍場裡抬出來時,下身血淋淋嚇人得很。而韃靼使團自覺理虧,隻好將公主賠給了三皇子做側妃。
傳言真假摻半,卻十分博人眼球。
放出去後都不需西廠番役暗中煽風點火,就迅速傳開了。甚至在短短兩日內多了數個版本,都傳得有鼻子有眼,如同親眼所見一般。
當初伴駕參與了丹犀冬狩的官員們更是府邸門檻都快被踏破,這傳言實在太過驚人,不論是出於好奇還是出於利益考量,京中官員都在打聽冬狩那日的事情。
而根據參加冬狩的官員所述,有些細節竟與傳言都對上了!
三皇子確是被從圍場裡抬出來的,下身滿是鮮血,說是為了救韃靼公主,摔傷了大腿。
摔傷了大腿,聽著就十分欲蓋彌彰。
就連三皇子未來的嶽丈、五軍左都督姚兆安都坐不住了,尋到了三皇子府上去探聽情況。
據說事後三皇子氣得砸了一間屋子。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轉到了三皇子能否人道上去,果然再無人再關心太子與大皇子的“嫡長”之爭。
薛恕看著衛西河送來的冊子,冷冷嗤了聲:“先給他們制造些麻煩,等咱家回來了,再收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