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同是一廠提督,可東廠比起西廠來,權勢要大了太多。形勢比人強,趙有為不得不老實裝起孫子。
薛恕行到書房前,轉身瞧著他,以及那些面色惶惶的番役們,唇角冷冷勾起來,緩聲道:“雖然陛下讓咱家領了東廠的職,但這西廠遲早也要聽咱家的,在哪處住不是住?就不必收拾了。”
他目光收回來,眼珠斜向僵了臉的趙有為,藏著寒意:“趙督主覺得呢?”
趙有為面上的笑容險些撐不下去,隻能磕磕巴巴道:“薛督主說得沒錯。”
薛恕滿意點了點頭,推門進了屋中:“傳衛西河與崔辭來。”
趙有為還想跟上去,卻差點被關上的門砸到了鼻梁。
他停在緊閉的門前,面色數度變換,到底還是乖乖去傳話了。
瞧見這一幕的番役們交換了眼神,有人歡喜有人愁。
這西廠的天,怕是又要變了。
*
薛恕召了衛西河與崔辭來,聽了這些日子東西兩廠以及皇宮內發生的事後,又命他們二人去細查東廠掌刑千戶、理刑百戶以及幾個檔頭的底細。
高賢苦心經營東廠多年,雖然高遠沒了,但東廠全是他的心腹,勢力仍然不容小覷。薛恕雖得了隆豐帝的旨意接管東廠,但要想將東廠完全握在手中,還得費上些力氣。
上一世時,他一直在西廠任職。後來西廠辦了幾件漂亮案子,越發勢大後不斷打壓東廠,直至將東廠收歸麾下。
當時東廠是崔辭兼管著,他卻是從未親自掌管過東廠。
不過如今倒也並不算難,就是得費些時日罷了。
比起如何接管東廠,更叫薛恕煩心的是日後再不能自由出入慈慶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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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事情安排妥當,打發了衛西河與崔辭後,薛恕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才起身往慈慶宮行去。
這時已經過了亥時,天地間充斥著濃鬱的墨色,隻有手中的燈籠散發些許微光,被風雪吹得搖擺。
薛恕入了麟趾門,正撞上往外走的鄭多寶。
鄭多寶看見他先說了聲“恭喜”,猜到他多半是來尋殿下復命,便提醒道:“殿下還在弘仁殿未回。”
薛恕道了謝,便徑自往弘仁殿去。
殷承玉正執一本書在燈下細看。發冠解開,烏黑長發半披散在肩頭,著白襪的足正踩在那隻越發滾圓的幼虎肚皮上,聽見腳步聲時抬頭看向門口:“來了。”
聽這語氣,似是在等他。
薛恕走上前去,瞧見翻著肚皮的幼虎便皺了皺眉,不客氣地將那幼虎拎起來扔到一旁,自己單膝跪在一旁,將殷承玉的腳揣進了懷裡妥帖捂著。
“路上奔波數日辛勞,殿下怎麼還不去休息?”
瞧他一番動作,殷承玉挑了挑眉,倒也未曾斥責,隻將泛著涼意的腳更貼緊了些,汲取溫度:“聽聞父皇將你調去東廠了?”他笑睨著人,腳尖動了動:“孤先恭喜薛督主了。”
一聲“薛督主”,喚得意味深長。
上一世時,他便如此喚過他。
薛恕按住他的足,不叫他亂動。眼睛直勾勾盯著他道:“日後臣便不能再日日在殿下身邊伺候了。”一雙斜飛的劍眉緊蹙著,他到底還是吐露了心底話:“若不是為了大事,臣寧願留在殿下身邊。”
殷承玉乜著他,笑說了聲“沒出息”。
“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再往前進一步,便是掌印太監了。”他凝眸瞧著薛恕,指尖劃過他衣袍上的飛魚圖案:“衣蟒袍,掌內宮。誰不想做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千歲?”
殷紅的唇翹起,他面上看不出喜怒,語氣也是輕飄飄的,似在問現在,又似在問從前。
薛恕握住他的指尖,語氣沒有半分遲疑:“臣隻想做一人之上。”
殷承玉望進他眼底,在裡頭瞧見了自己的身影。
他抽回手,倏爾笑起來:“薛督主的野心太大了些。”
薛恕抿唇看他,並不反駁。
前世今生,他所圖謀的也不過就這一個人罷了。
可以說他野心不大,也可以說他野心極大。
畢生所求,不過是九天攬月。
見他不語,殷承玉將在腳邊團團打轉的幼虎抱了起來,又拿腳尖踢了踢他,道:“罷了,你也就這點出息了。給孤將鞋穿好,孤要回寢殿歇息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狗勾;不想當九千歲,隻想當殿下老攻。
第89章
這日之後,薛恕收起了慈慶宮的腰牌,到司禮監任職。
而殷承玉因為隆豐帝病了,朝中一應事務都需要他代為處理,比往常還要更忙碌一些。
直到過了臘八之後,隆豐帝宣布罷朝封筆,文武百官休沐,不再上朝會,殷承玉才算清闲了一些。
但也這清闲也僅僅隻是止於不必上朝會罷了,年節跟前各種各樣的事務繁多,加上今年還有瓦剌與韃靼的使團要接待,慈慶宮弘仁殿每日都有官員前來求見,商討事務。
如此忙碌到了初十,殷承玉方才抽出時間去坤寧宮請安,臨行之前想了想,將那幼虎也一道帶上了。
自從殷承岄出生後,虞皇後在殷承玉的授意下,借口身體不適以及幼子需人照顧,推掉了許多需要皇後出席的事務,隻在一心在坤寧宮中教養殷承岄。
殷承岄如今已經有八個月了,因為被照顧得精心,長得白胖圓潤,像個滾圓的粉團子。
咧著才長了兩顆乳牙的小嘴笑時,是和上一世截然不同的童真。
上一世殷承岄找回來時已經五歲,沉默寡言,眼底沒有半點孩童的天真,性子偏激執拗,殷承玉廢了不少功夫才將他扳回來一些。雖然殷承玉未曾見過他年幼時的模樣,但想也知道他的幼年必然過得不幸。
看著如今一團天真的幼弟,氣色豐潤神態平和的母親,殷承玉眼角眉梢都含著笑,將懷中的幼虎放在了地毯上,將坐在搖床裡的殷承岄抱在懷裡,點了點地上的幼虎:“今日給你帶了個玩伴來。”
幼虎也就一尺來長,回京後有宮人給它洗了澡,吃喝上也照顧得十分精細,比起剛撿到時已經胖了一圈。
此時它被殷承玉放在地上,正邁著粗短的四肢小心探查周圍的環境,圓溜溜的眼睛裡滿是好奇。
殷承岄也瞪大了眼看著幼虎。
他還不會說話走路,隻會爬,但也已經知道要玩,甚至學會了含糊不清地哼唧撒嬌。但他還太小,平日裡都被拘在坤寧宮裡,隻有在虞皇後的陪同下,才能到外面的花園裡放放風。
大約是每日裡來來回回見到的不是虞皇後就是奶嬤嬤,所以小小的孩童對於偶爾才來的殷承玉十分感興趣,並沒有半點認生。
他被抱在懷裡,咬著手指頭,一會兒看看殷承玉,一會兒又去看看地上的幼虎,琉璃珠一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不知道該看哪個才好。
虞皇後見狀笑道:“他比你小時候鬧騰多了,整日裡便想著出去玩。也就是偶爾被磨得沒辦法了,才帶著他出去放放風。”
說到此處,她面上露出些許憂慮之色來,隻是顧念著殷承玉辛苦,到底沒有表現出來。
後宮不得幹政,她雖然不參與朝中諸事,但自小也熟讀四書五經。自然看得懂前朝風雲變幻的局勢。
隆豐帝沉迷酒色,後宮女人多不勝數,更還有個厲害的文貴妃,她雖為中宮皇後,但不得隆豐帝寵愛,在許多事情都無法幫上忙。
如今所能做的,唯有盡量照顧好殷承岄,不拖兒子的後腿。
殷承玉卻是明白她的憂慮,將殷承岄放在地上讓他同幼虎玩耍。自己則在虞皇後身側坐下,溫聲道:“玥兒也越來越大了,總不能再這麼將他拘在坤寧宮裡。等再過一段時日,我讓人從東廠挑幾個信得過、會功夫的太監過來,母後也能輕松一些。”
重活一世,他扭轉了許多事情,虞家未曾覆滅,虞皇後與殷承岄也都平安無事。
但這並不代表那些盯著他盯著虞家的人就放棄了。
前朝後宮關系緊密,那些人從他身上找不到突破口,便想從虞皇後和殷承岄這邊下手。好幾次若不是虞皇後心思謹慎,又輕易不出坤寧宮,那些暗地裡的陰謀已經得逞了。
“母後有什麼辛苦的,”虞皇後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心疼道:“倒是你又瘦了些,如今你外祖和舅舅們為了避嫌,許多事都幫不上忙,隻能靠你一人。”
殷承玉倒沒覺得自己瘦了,也不覺得辛苦。
這些日子雖然忙碌了些,但隆豐帝病了顧不上朝事,次輔邵添等人因為殷承璋之死又安分許多,許多事情都按照他的布置走了下去。
比起上一世來,實在是好了太多。
他隻恨時間太短,能用之人又太少。
……
殷承玉在坤寧宮坐了一個上午,讓幼虎陪著殷承岄玩了許久,方才準備回慈慶宮。
殷承岄已然將幼虎當做了自己的玩伴,此時見他要把玩伴帶走,嘴巴一癟便要哇哇大哭。
虞皇後將他抱在懷裡哄了許久他才沒哭了,隻含著一包眼淚,癟著嘴要哭不哭地看著被殷承玉抱在懷中的幼虎,嘴裡發出“啊啊嗚嗚”的聲音。
幼虎從殷承玉懷裡探出頭來看他,兩隻圓耳朵抖動著,倒是沒看出不舍。
“你還太小,孤先替你養著。等你大了便讓他給你當坐騎。”殷承玉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幼弟的頭,溫聲安撫了幾句,見他沒再要哭,這才離開。
出了坤寧宮,鄭多寶便迎上來,在他耳邊低聲道:“大公主先前遣人來傳話,約殿下在曲陽亭品茶,似是有事。”
殿下難得才有空來一趟坤寧宮,他便沒有貿然進去打斷,特意等到人出來了才傳話。
殷慈光向來有分寸,若是無事不會輕易來尋他。殷承玉聞言將幼虎交給鄭多寶:“你將幼虎送回去,孤去一趟。”
*
曲陽亭。
殷承玉過去時,就見殷慈光正在亭中坐著,身旁的紅泥小火爐上,陶壺正噴湧出嫋嫋水汽,沸騰的水將壺蓋都頂了起來,似已經燒了許久。
示意護衛留在原地,殷承玉走上前去,並不客套地在他對面坐下:“皇長姐可是等久了?”
“也就是比太子殿下早到了片刻。”
見他過來,殷慈光收起了逸散的思緒,示意侍女退下,提起爐上沸騰的熱水溫杯,親自為他泡茶。
高衝低泡,他泡茶的動作行雲流水,賞心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