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殷承玉自始至終都一聲不吭。
薛恕心髒一陣緊縮,顫著聲叫了他一聲,得到微弱的回應之後,才略略定了神,用牙將衣袖撕成布條,將他側腰的傷口一圈圈包裹起來。
大約是扯動了傷口,殷承玉發出輕微的哼聲。
薛恕急切的動作頓了頓,摸索著去親他,帶著濃濃的安撫意味。
平日裡豐潤的唇變得幹枯,帶了點涼。若是有光,此時應能看到唇色是失血過多後的蒼白。
薛恕輕輕磨蹭了下,隨後退開,低頭咬在了自己手腕上。
……
殷承玉自昏迷中醒來時,隻覺得口中被渡過來什麼,他本能地咽下去,滿口都是鹹腥味道。
那味道既然熟悉,又陌生,叫殷承玉瞪大了眼睛。
待他反應過來後,便想要掙扎。
“你在做什麼?!”
殷承玉又驚又怒,抬手在他身上胡亂摸索,薛恕卻用雙臂禁錮著他,不讓他亂動,又尋到他的唇,用力地親他。
“別亂動,省些力氣。”
殷承玉本就四肢虛軟,被他禁錮住後,頓時動彈不得。
他泄憤一樣地去咬薛恕的唇,聲音斷斷續續:“你給我……喂了什麼?”
薛恕避而不答,感覺懷裡的身體多了些溫度,才放下心來。他將人抱緊一些,溫柔地回應殷承玉的撕咬:“我不想待在西廠了,等出去以後,殿下調我去東宮伺侯吧。”他的下巴抵在殷承玉的肩膀上,鼻尖在他側臉輕蹭,耳鬢廝磨:“我肯定比鄭多寶伺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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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承玉退開一些,微微喘著氣,短促笑了下:“你頂了鄭多寶的活兒,叫鄭多寶做什麼?”
“去西廠,或者御馬監,做什麼都好,隻要別和我搶殿下。”薛恕越發抱緊了他,臉埋在他頸窩,聲音越來越低:“我舍不得和殿下分開。”
殷承玉摸索著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用力握緊:“那就不分開。”
薛恕低低應了聲,沒有再說話。
殷承玉手指微微顫抖,手掌順著他的手背往上摸。到手腕處時。果然摸到了粗糙包扎的布條。
他閉了閉眼,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努力側過身體,去親他的下巴。
薛恕喂給他的東西,是血。
這滋味兒他一點都不陌生,上一世時,就嘗過了。
殷承玉將頭靠在他肩上,努力睜大了眼睛想去看他,卻什麼也看不清。
四周都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聽不見聲音,分辨不出時間,仿佛置身孤島,唯有身後溫熱身體能給他些許安心。
上一世他傷了眼睛時,便是如此。
那是他遭遇的最為兇險的一次刺殺,老二敗局已定,狗急跳牆,趁著他出宮之時,不顧一切派人刺殺。
他不慎中了毒,雙目失明。薛恕帶著他躲避追殺時滾落山崖下。
外面是四處搜尋追殺的刺客,而他雙目無法視物,薛恕不放心將他獨自留下,隻能帶著他藏身山洞裡,再尋機聯絡自己的下屬。
他們在山崖下的山洞裡躲了半個月。
山崖下荒涼,缺食少水,他們開頭七八日,是靠著野草和樹皮勉強撐著。
到了第十日時,因為缺水,他的身體已經變得極其虛弱,整個人混混沌沌,隻隱約聽到薛恕說抓到了兩隻鳥。
他們沒有生火的工具,薛恕將鳥殺了,用手捧著血喂給他。又將鳥肉嚼碎,一點點哺給他。
靠著那兩隻鳥,他們撐過了後頭的四五日,等到了循著沿途暗號找來的援兵。
回宮之後,太醫為他解了毒,他去尋薛恕,才發現他比自己傷得更為嚴重。
太醫說,別的傷都好,就是胳膊上被削掉了好大一塊肉,失了不少血。
殷承玉那時候心中已經隱隱有所猜測,隻是他們之間摻雜了太多其他東西,面對對方時,都習慣了隱藏真實想法。
誰也不敢輕易邁出那一步。
這樣至少來日兵戈相見時,不會心慈手軟,心有不甘。
所以他隻問薛恕:“為什麼是我?”
而薛恕答:“旁人都不及殿下好顏色。”
他問得含糊,薛恕答得敷衍。
之後,再未提及此事。
他便也隻當不知。
口中似乎又泛起了血腥味,殷承玉眼睛有些發酸。他仰著頭,極力想要看清薛恕的模樣,卻隻是徒勞。
“薛恕……薛恕……”殷承玉連著喚了兩聲,才得到了回應。
他顫抖著扭過臉去親他。
薛恕的唇很涼,殷承玉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緩慢地舔舐,予他溫度。
薛恕慢了半拍回應他,感覺到懷裡的身體微微顫抖,臉頰也觸到一片湿濡。
“殿下?”
“孤是不是對你不好?”黑暗裡,殷承玉的聲音聽不出什麼異樣,隻是格外嘶啞。
薛恕搖頭,聲音越發虛弱:“殿下對我極好。”
再沒有誰比殿下對他更好了。
殷承玉沒有再說話,隻斷斷續續地吻他的唇,親他的下巴。
每當薛恕快要睡過去時,他便一聲聲將他喚醒,同他說話。薛恕反應慢了許多,但聽見他的聲音,還是會本能給出回應,隻是大多時候隻低低地回一兩個字,聲音虛弱無力。
隻他抱著殷承玉的手臂,從始至終未曾松開過。
殷承玉靠在他懷裡,睜大了眼睛看著頭頂,不敢錯過一絲一毫的動靜。
他分不清到底在地下呆了多久,隻根據薛恕的下巴上冒出來的胡茬推斷,至少已經過去了兩三日。
頭頂上偶爾會傳來些動靜,但隱隱綽綽地聽不分明,似隔了很遠。
黑暗裡,時間變得很慢,每往前一刻,死亡便逼近一步。
殷承玉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每每快要陷入昏沉時,便在手臂上用力咬一口。
疼痛讓他清醒,也讓他確認自己還活著。
他一隻手死死抓著薛恕的手腕,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上。隻有掌下微微跳動的脈搏才能給予他一絲平靜。
黑暗裡忽然傳來滴答的聲響,一滴水落在了殷承玉的臉上。
水珠順著臉頰蜿蜒往下,流入口中。
殷承玉舔了舔唇,抬起頭,又有第二滴水珠落下。
緊接著第三滴,第四滴……
“下雨了。”殷承玉嘶啞的開口,有些許驚喜。
他估摸著水珠滴落的方位,張嘴去接。
外面的雨應當下了有許久了,水珠一開始還是一滴一滴落下,之後便漸漸連成了線。
殷承玉含著水,並未咽下,而是扭過頭,一點點地哺給薛恕。
薛恕已經有好一會兒沒有回應他,好在哺水過去,還能本能地吞咽。
殷承玉給他喂了三次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掌下的脈搏跳動有力了一些。
他身體用力往後靠,和薛恕更貼緊一些,想讓他暖和一點。
就在他再次陷入昏沉時,頭頂上忽然傳來敲擊的聲響,還有模糊的人聲。
殷承玉霎時清醒過來,側耳聽了許久,卻聽不太清內容,但那一下一下的敲擊聲卻聽出來了——有人在鏟土石堆。
他猜得沒錯,還有人在找他們。
殷承玉張開嘴,想發出聲音求救,卻發現聲音嘶啞得厲害,別說外面的人,連他自己都快聽不清。
頭頂上敲擊挖掘的聲音似乎在遠去,殷承玉咬著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掌在四周胡亂摸索,在摸到松動的石塊時,狂喜的將石塊挖出來,不顧撕裂般疼痛的腰部,努力扭過身體,握著石塊去敲擊身後的巨石。
石塊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
殷承玉心中一喜,越發用力地敲擊。
他想起薛恕曾隨口同他提過西廠內部聯絡的暗語,握緊了石頭,長長短短有頻率地敲擊,努力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
崔辭和應紅雪已經在廢墟上不眠不休搜尋了三日。
地動之後就下起了雨,又增大了搜尋的難度。好在應紅雪調了五千紅英軍來幫忙,清理的進度便快了許多。
這三日裡,他們自土石堆裡挖出了不少被掩埋的士兵,大部分人都已經死了,屍體殘缺不缺血肉模糊。
隻有少數幾個還勉強有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