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太子和薛監官讓傳令官通知所有駐扎軍隊,估計耽誤了不少時間。
崔辭看了看眼前的廢墟,心口也不由緊了緊。但眼下薛監官不在,他隻能壓下心慌,先穩住局面:“太子和薛監官不見的消息先壓著,派出一隊人手往四周去搜尋。再整頓兵力,清理亂石堆,搜尋傷者。”
“最後可有人見過薛恕?”應紅雪問。
指揮使不認識她,但見她和崔辭一道回來,還是道:“當時情勢緊急,場面混亂。隻知道薛監官和太子殿下都在中軍營,中軍營是最後一批撤離的。”
駐扎軍營呈長條分布,左右兩頭先撤,最後才是中間的。
應紅雪點點頭,對崔辭說了一句“你先帶人找,我去去就回”。說完便又上了馬,往益都城的方向去。
——她是去尋賀山。
為了給賀山留時間撤出伏虎嶺,她故意帶著崔辭在伏虎嶺多轉了半個時辰才出來。
按時間推算,不出意外,賀山這會兒應該已經帶著人到了益都城附近。
應紅雪行半途,就瞧見對向有幾匹馬飛馳而來。
她眯眼看去,瞧見馬上熟悉的身影時,就松了一口氣。將手指放在口中打了個呼哨。
對面很快也傳來一道呼哨聲。
應紅雪這才勒住韁繩,等賀山一行過來。
“弟兄們沒事吧?”
“沒事。”賀山看見她也松了一口氣:“我們運氣好。到了益都城附近才碰上地動。這要是在伏虎嶺裡,恐怕逃都沒處逃。”
應紅雪聞言頷首:“去將人手召集起來,跟我去小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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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哪兒做什麼?”賀山急急忙忙拉住她:“我聽動靜,小盤山和伏虎嶺那一片估計是山崩了。這地龍翻身也不知道翻完沒,那邊危險著。”
“薛恕很可能被埋在裡面了。”應紅雪拍開他的手,率先策馬折返小盤山。
賀山聞言一個激靈,連忙叫下屬去召集人手,自己則追在應紅雪後面去了。
*
四周沒有光,伸手不見五指,讓人對時間的變化也遲鈍了起來。
殷承玉說不清被埋了多久,隻覺得身體的溫度在逐漸流失,頭也越來越暈。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的身體也不斷傳來一陣陣的疼痛。
他強忍著沒有出聲,隻努力側了側身體,將頭抵在了薛恕的肩膀上,輕輕喚了一聲:“薛恕。”
“我在。”薛恕低低應了一聲,頭靠過來,摸索著和他蹭了蹭臉。
得到回應,殷承玉安心了一些,頭抵在他肩上,努力壓下身體上的難受,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
可越是如此,頭腦越是昏沉。
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臨死前的時候,也是這般的無力和疲憊。
那已經是綏和三年冬,離著新年不過半月。
彼時他登基為帝,大權在握,卻因為早年幽禁皇陵時傷了根本,身體每況愈下。
隆豐帝雖然去了,卻留給他一個爛攤子。大燕內憂外患風雨飄搖,他片刻不敢松懈,夙興夜寐地撐了幾年,到底油盡燈枯。
所有病症都在這一年冬天發作出來,藥石罔效。
太醫戰戰兢兢為他施了針退下,隻有幼弟殷承玥守在他身邊。
殷承玥將將十歲,回宮亦不過五載,殷承玉還有許多事沒來及教他,然而時間不等人,他隻能在彌留之際,盡量妥善地安排好後事。
“內廷有鄭多寶,朝堂上有謝蘊川,至少三五年內,不會出什麼岔子……但是權勢迷人眼,你必須得盡快成長起來,將朝政大權攬在手中,才最穩妥,萬不可一味依賴他人。”
鄭多寶是司禮監秉筆太監,自小跟在他身邊,忠心耿耿;謝蘊川則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還曾欠他一個人情,都是信得過的託孤人選。
加上登基這幾年來,他大刀闊斧改革,有異心的朝臣已經清洗得差不多,思來想去,能威脅到殷承玥的隻剩下一人。
——司禮監掌印太監兼西廠提督薛恕。
薛恕是最鋒銳的利刃神兵,他活著時,這柄利刃尚能被他握在手中,取敵人性命。但他不敢保證,他死了之後,這柄利刃會不會轉而朝向殷承玥。
他做事向來不會留隱患。
薛恕必須死。
然而話語在喉頭滾了又滾,到底沒能說出口。
大約是糾纏得太深太久,緊要關頭,他竟然生出一絲心軟不舍來。
“罷了,你先出去吧,容我再想想。”疲憊地捏了捏鼻梁,殷承玉到底沒能下定決心。
殷承玥出去時,正撞上薛恕進來。
他似乎剛從外回來,身上的鬥篷還沒來及解,眉目間凝著細碎的雪粒,整個人看起來比外頭的霜雪還要冷上幾分。
殷承玥素來有些怕他,頷首打過招呼後,便匆匆離開。
薛恕停在內殿門前,解開鬥篷扔給身後的小太監,先到牆角的九龍鎏金暖爐前烘手,直到身上的寒意散盡,才靠近床榻。
殿內伺候的太監宮女有眼色的悄聲退了出去。
“回來了?”殷承玉抬眸看他,神色有些許復雜。
自他病倒之後,薛恕便一直在外為他搜羅大夫。前幾日他打聽到浙江嚴州府有位老大夫醫術精湛,便帶著人快馬加鞭趕去了浙江,今日才回。
“嗯,那老東西沽名釣譽,醫術不精,就沒將人帶回來。”三言兩語交代了嚴州府之行的結果,薛恕面上情緒不顯,說起了另一事。
“皇陵已經趕工完成,陛下尚未成婚,又無妃嫔,一人長眠難免孤寂,所以臣命工匠打造了可容納雙人的梓宮……日後黃泉地府,臣也能繼續伺候陛下。”
他在榻邊坐下,替殷承玉掖了掖錦被。
動作很輕,神色柔和,乍一看起來竟有些許溫柔。
這些年裡,兩人有利益交換,有欲望交纏,唯獨少有溫情繾綣。殷承玉已經習慣了他時不時的陰陽怪氣和明刺暗諷,也習慣了床榻之間的抵死糾纏。
這人是利刃也是猛獸,打骨子裡刻著掠奪和偏執,溫柔與他格格不入。
如今忽然換了副面孔,反倒叫殷承玉生出了幾分心軟,本就搖擺不定的念頭,越發猶豫起來。
最後殷承玉也沒能下定決心,隻有氣無力叱了一句“胡鬧”。
他想著,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等他好好想一想,該如何處置這個人。
可他的病卻不肯等。
三日之後,他的病情再次惡化,再次自昏睡中醒來時,殷承玉突兀生出一種大限將至的恍然感。他心知這回恐怕是真的撐不住了。
心腹朝臣在榻前跪了一地,他強打精神,將身後事一一安排下去。
輪到薛恕時,他凝視對方許久,方才嘆了一口氣,下了口諭:“命掌印太監薛恕為輔政大臣,與武英殿大學士謝蘊川共同輔佐太子,匡扶朝政。望諸卿……莫負朕望。”
到底還是沒能狠下心殺他。
作者有話要說:
大狗:陛下舍不得殺我,陛下好愛我。
狗勾:?
第61章
也不知薛恕最後有沒有好好活著,殷承玉迷迷糊糊地想。
殷承玥天資聰穎,隻不過年紀還太小,若是薛恕能好好輔佐他,大燕必定可以按照他的布局長長久久地走下去。
唯一叫他放心不下的是,殷承玥性子比他還要倔強。早年顛沛流離的生活到底還是留下痕跡,讓他冷了心腸。
而且殷承玥素來不喜薛恕。
薛恕那個囂張狂妄的性子,若是一直不曾收斂。等殷承玥到了親政的年紀,恐怕又將有一場不見血的廝殺。
他對薛恕留有情分,不忍心殺他。殷承玥卻未必。
這是他在下詔前就已預見到的未來。
薛恕殉葬本是個對所有人都十分圓滿的結局。
卻到底敗在了他的一時心軟上。
是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薛恕……”殷承玉身體一陣一陣發冷,口中低低叫著薛恕的名字。
“我在。”
“薛恕……”
“我在。”
殷承玉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他一聲一聲叫著薛恕的名字,薛恕就不厭其煩,一句一句地答。
他叫一聲,他就應一聲。
懷裡的身體在逐漸變冷,聲音也越發微弱。
薛恕艱難地抬起手,手臂動作時,扯動了背上傷口,讓他面容扭曲了一瞬,動作也跟著頓了頓。但也隻是極短的時間,他便忍耐下來,手指觸碰到殷承玉的身體,一寸寸小心地摸索過去,最後停留在殷承玉側腰。
那裡摸起來一片粘膩,顯然是受了傷,流了不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