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捉住的叛軍是高幼文的心腹,知道不少東西。為了保命,這幾日搜腸刮肚將紅蓮教上下有些姓名的頭目都交代了個幹淨。
殷承玉挨個看下去,目光就定在了右護法賀山的名字上——他忽然想起來自己聽到應紅雪這個名字的熟悉感是從何而來了。
應紅雪正是賀山的夫人。
上一世,大約在隆豐二十四年春時,山東也曾生過叛亂。
叛軍頭目名叫賀山,天生神力,雖然斷了左臂,但卻異常勇猛。他帶著五千叛軍,從山東青州一路打到了直隸真定府,直逼京師。
叛軍人數更是由五千激增到五萬人之眾。
當時大燕已經遭受疙瘩瘟肆虐,軍力損失過半,國庫更是空虛,實在無力再出兵抗衡,隻能採取安撫之策。
賀山一開始拒不接受招安,後來又改口,要求派出一位皇子親自來談判,以表重視。
原本為了確保能順利招安,殷承玉想親自與他談判。但當時老二見他太子之位坐得日益穩當,為了與他爭功,將招安一事攬在了自己身上。
結果兩方會面後一切談妥時,賀山卻猝不及防動了手。
賀山擅使一把長槍,談判之時為了確保安全,雙方都將兵器留在了帳外,賀山的長槍亦然。
隻不過誰也沒有想到,他在身上還藏了兩柄匕首。在兩方坐下來談了半個時辰,眼見著條件談妥達成了共識時,賀山卻忽然發難,將匕首扎進了殷承璋的胸口。
若不是殷承璋惜命在衣裳裡穿了軟甲,又有部下拼死相救,都不用後來殷承玉動手,他就折在了賀山手裡。
即便是這樣,他也受傷不輕,被送回望京後,四五個太醫輪流照顧著,修養了小半年才好。
殷承玉之所以將這一節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賀山翻臉之後,又帶兵打到了河間府。
當時京師岌岌可危,卻沒有可堪匹敵的武將應敵,最後是薛恕親自帶兵御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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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命人調查賀山來歷,才知道在他幽禁的那五年裡,山東也曾生過一次叛亂,當時的叛軍頭目正是賀山的妻子,名叫應紅雪。
這段記載十分簡略模糊,隻說那場叛亂最終由二皇子殷承璋平息,他親自斬殺了叛軍頭目,立下大功。
至於其他,並未詳述。
他查清賀山生平,本是還抱著招安的心思。
怎料賀山堅決不受招安,無可奈何之下,薛恕親領兩萬四衛營將士趕赴河間府,鏖戰了一月有餘,才險險以多勝少,平息了這場戰亂。
賀山被斬於刀下,而薛恕亦身受重傷,命懸一線,是被心腹抬回京中。
殷承玉至今還記得那時的場景。
薛恕滿身是血地躺在擔架上,一杆長槍斜插入胸口。露在外面的大半槍杆已經被鋸掉,透著銀色冷光的槍頭深深陷入身體裡,十分兇險。
當時連太醫都說,能不能活,得看天意。
那時他已經重新坐穩了太子的位置,老二老三雖尚未除掉,卻已經沒有威脅。
心腹臣子勸他,正好趁此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將薛恕這個隱患除了。
理智上他知道對方說得沒錯,他與薛恕本就是利益交換。
當初他勢弱,不得不求助薛恕,受他掣肘。可隨著他逐漸掌控大權,立場轉換,薛恕便從盟友成為了需要提防和斬除的敵人。
薛恕掌著東西兩廠,又有四衛營勇士營等聽他調令,是世人皆知、權傾朝野的九千歲。
日後他若是登基掌權,薛恕必定是最大的阻礙。
那一日他獨自坐在弘仁殿沉思了許久,想起的卻是薛恕來向他請命的模樣。
他說:“殿下不必憂慮,隻要咱家在,這望京城就破不了。”
他甚至輕佻地捏著他下巴,笑吟吟地許諾:“隻要咱家在一日,這天下之主,便隻有殿下當得。誰想坐這龍椅,得先問過咱家手裡的刀。”
次日,他便領了兩萬四衛營將士前往河間府平亂。
當時正是朝廷最為困難的時候,兵力不足,國庫空虛,人心動蕩。
而叛軍卻有五萬之眾,一路勢如破竹,士氣如虹。
相處一年,他早知道薛恕這人冷心冷情,天下蒼生從來不在他眼中。
他本可以穩坐望京城,讓其他人去送死。
薛恕是為了他才領兵平亂。
他在弘仁殿裡坐了一夜,次日清晨,去看薛恕。
昏迷不醒的人難得顯出幾分蒼白脆弱。因為高熱不退,臉頰泛著紅,看起來甚至有些惹人憐惜。
最後他到底沒有聽從心腹的建議,讓太醫全力救治。
現在想想,中間好幾次太醫都說不行了,可薛恕卻硬生生挺了過來。
還當真是孽緣難斷。
殷承玉沉思許久,提筆將應紅雪和賀山圈了出來。
如今應紅雪未死,賀山也還未成長至上一世那般悍勇。趁著其尚未長成,或者可試試招安,收為己用。
若是不成……
殷承玉眼神微冷,又提筆在名字旁畫了兩個叉。
放下筆後,他想了想,又命人將隨行攜帶的軟甲取了出來。
這軟甲乃是工匠特制,質地輕薄可藏在衣裳裡,雖不及盔甲堅硬卻十分有韌性,除非賀山那等神力之人,否則一般刀槍都難破,是保命之物。因用料珍貴,工藝費時,隻供給皇室使用。
這一次他來山東平亂,以防萬一,才將之帶了出來。
殷承玉撫過冰涼軟甲,腦海裡閃過的卻是上一世薛恕重傷命懸一線的模樣。
“去宣薛恕。”
薛恕過來時,就見殷承玉正負手立在窗邊。
他拱手行了禮,行到殷承玉身側,目光殷切地望著他:“殿下尋我?”
殷承玉“嗯”了一聲,將那件軟甲拿起來扔給他:“新得了件軟甲不錯。過些時日你要御敵,便賜你防身了。”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殿下對我好好嗚(星星眼
大狗:?我為什麼沒有
第58章
軟甲拿在手中,雖然比起尋常的鎧甲要輕了許多,但仍然有些許分量,掂一掂便知道用料十分扎實。軟甲表面還有金銀絲織就的龍紋。隻看其精細不凡的做工,便知道是極珍貴之物。
薛恕珍惜地輕撫軟甲,眼底溢滿歡喜,卻並沒有立即接下:“這軟甲難得,臣穿普通的鎧甲就夠用了。殿下還是留著自己防身。”
說著,又雙手捧著軟甲,遞到了殷承玉面前。
見他竟還不收,殷承玉生出些許不悅。
他斜眼將人瞧著:“孤賞你,你收著便是。孤要這東西做什麼,你還想孤在前頭衝鋒陷陣不成?”
聽出他語氣裡的不快,薛恕不再推辭。
他將軟甲收起,並未因為殷承玉的冷了神色就有絲毫退卻,依舊毫不閃避地對上他的目光,鄭重道:“臣做殿下的鎧甲。”
這個時候嘴巴倒是甜得很。
殷承玉這才露了笑容:“軟甲既賜你了,便記得穿上,別供著舍不得用。”
薛恕應下,見他朝自己擺擺手,知道他還要忙,便揣著軟甲歡歡喜喜地退了出去。
*
因為提前預測到了紅英軍的動向,接下來幾日裡,薛恕明面上依舊如同往常布防,但私底下卻命四衛營的將領們提高了警惕,暗中戒備。
可一連等了三日,卸石寨都沒有動靜,絲毫沒有攻城之像。
就連殷承玉都覺得奇怪,他倒並不覺得自己的推斷有錯,隻猜測是不是哪裡出了岔子。
直到在卸石寨附近盯梢的探子回來,他們才知道紅英軍遲遲未攻城,是因為內部又起了爭鬥。
今日天還未亮時分,高幼文就派石虎領了五千紅英軍下山,原本是想趁夜偷襲益都城,卻不料行軍到沙古道時,卻被早早得了消息的賀山劫了道。
賀山性情豪爽仗義,雖然是右護法,卻沒什麼架子。不論是在蒲臺時還是如今到了卸石寨,隻要他有一口飯吃,跟著他的兵士就餓不著肚子。相比之下,總是端著左護法架子,強調上下有別的石虎,遠遠沒有他得人心。
隻是賀山跟著應紅雪出走時,隻帶走了從蒲臺就跟著他的直系,其餘人無處可投奔,隻能留在卸石寨上。
眼下見賀山帶著人來劫道,這些跟著石虎的士兵本就有些蠢蠢欲動。再聽賀山說石虎這次攻打益都城是為了自己的前程而不顧兵士們死活,這些兵士就越發不安起來。
賀山一番遊說,最後願意跟著他走的有將近三千人。
本該帶著五千人夜襲益都城的石虎,最後手底下就剩下稀稀拉拉兩千餘人。
時機延誤,兵力不足,人心惶惶,自然無法再繼續出兵,石虎隻能臨時改變計劃,帶著餘下人折返了卸石寨。
殷承玉聽完,倒是半點不意外。
賀山若不是有些本事,上一世也不可能聚集起五萬人的叛軍來。
如今朝廷正缺少這樣勇猛的武將,這個消息倒是越發讓他堅定招安二人的想法。
隻不過如何打消賀山二人對朝廷的敵意,卻是個為難的問題。
猛虎在野,若不能收歸己用,便隻能趁早除去,以免後患。
就在殷承玉猶豫為難之際,趙霖的一封信改變了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