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恕沒能討到甜頭,還遭了一番訓斥,隻能不甘不願地走了。
*
整個六月間,殷承玉都在為直隸疫情勞心。
雖然早有防範,但直隸各州府人丁密集,再加上早間山西難民四處逃竄,混入了當地流民當中,導致疙瘩瘟在流民當中迅速傳開,緊接著便傳給了普通百姓。
疙瘩瘟蔓延迅速,各州府不斷告急,從兵力到勞力,從銀兩到藥材。整個直隸如同無底洞般,把將將富裕一些的國庫又榨得空空。
殷承玉為了防止直隸疫情繼續蔓延,不計損失,先是命重兵封鎖了爆發疫情的州府,接著便下了嚴令,所有百姓必須待在家中,不許隨意外出。若有流民,全部強行送入善濟堂。同時還切斷了州府幾條主要的水陸往來通道,防止人丁流動。
城中官兵則分為數支隊伍,一隊負責每五日挨家挨戶派發米糧和防疫藥材;一隊負責清理街市,捕殺老鼠;再有人數最多的一隊,則一日兩次核查城中百姓情況,若有病者,立即送往疠人所。
如此雖然暫時控制住了疙瘩瘟在城中繼續蔓延,但也使得直隸各州府愈發人心惶惶。
就在日益緊張的氣氛當中,又鬧出了事——有部分州府官兵中飽私囊,貪墨賑災米糧,並未將糧食和藥材派發到百姓手中。被迫待在家中的百姓無法外出,又斷了糧食,與官兵起了衝突,死了人。
雖然後來貪墨的官兵已經被處置,事件也已經平息。
但朝中仍有官員對殷承玉的強硬手段不滿,認為他為了一場疫病就浪費兵力耗空國庫,還惹得天怒人怨,實在太過小題大做。
其中又以次輔邵添為首的官員意見最大,好幾次殷承玉擬定的防疫之策,都因為邵添等人的反對而爭論不斷,以致遲遲未能施行。
殷承玉發了幾場火,陳明厲害,但無濟於事。
這些人並未見識過上一世大燕被疙瘩瘟肆虐後的慘況,今生山西疫情又控制得頗好,反而使得這些迂腐的官員認為疙瘩瘟與尋常疫病沒什麼不同,覺得他小題大做。
到六月下旬時,望京城內亦出現了疙瘩瘟。
一開始是酒樓的伙計發起了高熱,之後酒樓裡接連數人身上生了肉核。待去醫館診治時,又傳給了醫館的病人和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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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消息報到殷承玉處時,京中已經死了十幾人,就連五軍都督府中亦有將士染疫身亡,而染疫未發者更是不知凡幾。
殷承玉得知消息之後,立即命薛恕帶四衛營精兵封鎖了望京城,接著開始挨家挨戶排查患病之人。
這一查,才知道竟然有朝廷命官也染了疙瘩瘟,但卻因不願去疠人所而瞞下不報,自在家中養病,以至於府中下人亦接連染病,已經死了好幾個。
殷承玉聽聞消息後震怒,停了大朝會,嚴令上下官員待在家中,同時自查。
同時下了令,將隱瞞不報的官員革職。隻是革職的文書還未送到,那官員的府門前便掛起了白幡。
因為疙瘩瘟傳開,京中喪葬鋪子人滿為患。城中白幡高掛,每日都有棺材自城門送出去。
而先前質疑殷承玉小題大做的朝臣們,在親眼目睹了白幡高掛紙錢紛飛的慘狀時,終於歇了聲。
疙瘩瘟之烈性,過往任何疫病都無法比擬。
先前被百般阻撓的諸多政令,終於順利施行下去。
隻是囤積的藥材早在山西和直隸各地爆出疫情時,就已經消耗的差不多。眼下望京疙瘩瘟傳開,米糧藥材反而告急,要從周邊調。
殷承玉為以防萬一,命薛恕傳信給南地的衛西河,讓他從南方採買藥材,盡快走水路運回京中。
但南地的藥材還未抵京,隆豐帝的口諭便先到了。
隆豐帝雖然人在南京府,但並未放松對望京的掌控。
京中情況傳到南京後,又經高賢等人添油加醋,傳入隆豐帝耳中。
隆豐帝聽聞京中疙瘩瘟傳開,大為惱怒,當即便讓高賢趕回了望京,先是申斥太子防疫不力,接著便讓掌印太監高賢留京輔佐太子。
名為輔佐,實為分權。幾乎是在明擺著質疑殷承玉的能力。
殷承玉早知隆豐帝的秉性,並未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他如今一心隻想先控制住望京城的疫病。
反倒是薛恕每每看見高賢從旁指手畫腳,都面寒如冰。
若不是殷承玉私下警告他,緊要關頭不可節外生枝,他多半要去尋一尋高賢的晦氣。
但即便這樣,他還是見不得殷承玉受這份委屈。
想到早早躲去了南京府的隆豐帝,他壓下眼底的戾氣,派心腹給紫垣真人送了密信。
信上內容極短,隻有寥寥數句:還春丹可獻於帝。
*
七月十二,在殷承玉強硬手段之下,望京城的疫病總算得到了控制。
城中雖然依舊白幡飄飛,但不再如同之前一般,每日都有棺材送出。
又一日,薛恕收到了衛西河送回的急信。
信上言所需藥材已經走水路運往京師,與藥材一道送來的,還有自南地網羅的十幾個擅治疫的大夫。其中有一名籍貫福建的大夫,據說精通刺血之法,曾以此救過不少染疫的病人,或許能解此次的疙瘩瘟,
算算時間,信件在七月初二快馬送出,運送藥材的漕船同日起航。再有半月,應該就能抵京。
薛恕收起信件,等到天色擦黑時分,方才去向殷承玉回稟。
到了慈慶宮時,卻發現弘仁殿裡還有一人。
竟是殷慈光。
殷慈光不受寵,自然沒有隨隆豐帝前往南京。
他此次尋來,是因為這些時日一直翻閱醫術古籍,在記載中找到了一種刺血之法,可治疫病。便來向殷承玉毛遂自薦。
他因自小體弱,久病成醫,也算精通醫理,就想去疠人所試一試這刺血法。
殷承玉原本有些猶豫,刺血法有用與否尚不可知,貿然讓殷慈光去,實在過於冒險。
疠人所全是染病的病患,便是身體康健的大夫們進去尚要擔負風險,何況一向體弱的殷慈光。
但他聽了薛恕回稟之後,卻又遲疑起來。
衛西河尋來的大夫裡也有人懂刺血之法,說不定這刺血法當真能起效。
但船隊自南方抵京,至少還要半月功夫。晚一日,疫情便嚴重一日。
他斟酌許久,還是同意了殷慈光的請求。
“你身體弱,易過病氣。孤命太醫陪你前去,你將這刺血法教與太醫,讓他們動手便可。”殷承玉看著殷慈光的目光帶上了感激:“不論有用與否,孤都代百姓謝過你。”
殷慈光並未虛偽推拒,他垂下頭來,輕聲道:“能為太子殿下效勞,是我之幸。”
有太子這一句話,便不枉他這些日子嘔心瀝血翻遍醫書,尋找破解之法。
太子生來尊貴,背後又有虞家這顆大樹,追隨者不知凡幾。
他若想得上這艘大船,唯有讓自己比旁人更有用些。
這場疫病便是最好的契機,他這一步走對了。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我送的吉祥扣殿下怎麼不戴?
殿下:戴了,不給你看:)
第43章
因殷慈光要去太醫院,殷承玉特意讓鄭多寶陪他一道去,以免殷慈光行事時遇到阻礙。
殷慈光再次謝過,才告辭離開。
離開之時,他與站在堂中的薛恕擦肩而過,忍不住側臉隱晦打量了他一眼。
他是知道薛恕的,從西廠不起眼的小番役一躍成為隆豐帝跟前紅人的第一人,薛恕之兇名響徹宮闱。宮中都傳言隆豐帝之所以重用薛恕,乃是因為太子與薛恕有宿怨,關系不睦。這次隆豐帝南下,太子留下監國,隆豐帝還特意留下了薛恕監視,更是坐實了這個傳言。
可如今看來,二人關系似乎並非傳言那般不睦。
在薛恕察覺的目光瞥過來時,殷慈光快速收回目光,垂下頭隨著鄭多寶出去了。
方才因為殷慈光在場,殷承玉隻撿著問了些不太緊要的事,如今沒了外人,他方才看向薛恕,又問起了南地諸事:“將南地情形細細說來。”
薛恕便將衛西河信中所言細細說與他聽。
御鹽御史方正克在衛西河的護送下前往各鹽使司徹查鹽課已有兩月餘。方正克已經先後巡視了山東、河東、兩淮的鹽使司,來信之時,已經巡視至兩浙和福建。
方正克為人剛正,又熟悉鹽政。如今得了隆豐帝的手令,更有衛西河帶精兵保駕護航,這一路上可謂無所顧忌,將各個鹽使司查了個底兒掉,攪得天翻地覆。
北面為疙瘩瘟所苦,南面顯然也並不平靜。
方正克一路查去,不知道多少鹽政官員和當地豪紳牽扯其中,查抄的贓銀之多,連封箱造冊都來不及。
如今衛西河命人送回京中的幾船藥材,正是事急從權,挪用了贓銀採買。一應文書都隨書信送回京中,還需去戶部補上支取文書。
而剩餘查抄的贓銀,也都在藥材之後,由專人押運返京,充入國庫。
這算是近期難得的好消息,殷承玉露了些笑意:“不錯,前日虞首輔還同孤說,防疫支出銀兩甚巨,國庫已經告急。這筆贓銀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殷承玉心情一好,再看薛恕的目光也帶了笑模樣。
正好下面伺候的人來問是否要擺晚膳,殷承玉便讓人將晚膳擺在弘仁殿外間,喚薛恕一道出去吃。
隻是剛起身走了兩步,他眉頭就皺了起來。
薛恕見狀,關切道:“殿下怎麼了?”
殷承玉看他一眼,擰眉未語。
薛恕不解其意,又連聲追了兩句。
殷承玉本想著先將人打發出去,自行處理。但被他一疊聲追問就又犯了性子,索性又坐了回去。
他打量了薛恕一會兒,笑了下,微微揚起下巴道:“你將門關上,吉祥扣松了,你重新給孤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