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賞我的,都給殿下。”
薛恕抱著箱子上前兩步,放到了殷承玉手邊的小幾上。
殷承玉拿起一個白玉獅子眯眼打量半晌,便笑了:“殷承璋送你的?”
他曾在老二那裡見過這麼個白玉獅子,這雕刻獅子的白玉十分難得,通體瑩潤無暇,唯生了兩個綠點,有巧手的匠人因形制宜,將之雕成了雄獅之態,那兩個綠點,恰做了玉獅的眼睛。
因十分難得,老二很是喜歡,沒想到竟然舍得用來拉攏薛恕。
“還有些旁人送的。”薛恕“嗯”了一聲,頗為理直氣壯:“我向陛下稟報過了,陛下說任我處置。”
殷承玉聞言又笑了,睨他一眼:“狡詐。”
別人給他送禮,他轉頭就稟給了隆豐帝。既得了隆豐帝的信任,又得了實實在在的好處。
不過仔細想想,上一世時薛恕也是如此,一副雁過拔毛的狗脾氣。
前世老二為了拉攏薛恕,也沒少給他送禮。
還記得他被迎回東宮不久時,外界對他和薛恕的關系猜測紛紛,又因薛恕夜宿慈慶宮,傳出不少流言蜚語來。老二為此特意派人下江南尋了兩個盤正條順的小倌回來,調教好後就眼巴巴讓人送給薛恕。
誰料薛恕不按常理出牌,當場就拔刀將人斬殺了,砍下頭顱送到老二府上,說他送來的人意欲行刺。
最後老二花了二十萬兩銀子將兩人的屍身贖回去,這才息事寧人。
沒想到重來一世,竟還能看到老二的樂子。
若是叫老二知道了,恐怕要氣得吐血。
殷承玉心情頓時大好,贊賞地看了薛恕一眼:“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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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畢,又打量著薛恕,語帶試探:“殷承璋如此厚待,你當真半點不動心?”
薛恕搖頭,目光定定鎖在殷承玉臉上:“我隻想伺候殿下。”
要不是殷承玉不允,他更願意留在東宮。
“緣由。”殷承玉心裡一動,目光不由帶上了探究。
薛恕想了想,卻說沒有理由,
他怎麼想的,便怎麼做了。
自見到殷承玉的第一眼始,便不可自抑地想要靠近他,想將世間一切捧到他面前。
世人都說妖邪惑人,但他卻覺得,真正惑人的是九天之上的神祇才對。
殷承玉便是他的神祇,隻需一個照面,便能讓人折腰,甘願俯首。
作者有話要說:
#論顏狗的愛情#
殿下:你喜歡我什麼?
狗勾:喜歡你好看。
殿下:。
第8章
上一世,殷承玉也曾問過同樣的問題。
殷承玉回憶著那時的情景,那應該是奪嫡之爭最激烈的時候。隆豐帝刻意放縱,文武百官爭相站隊,老二老三奮力最後一搏。他身為太子,處於漩渦中心,便不可避免地遭遇了刺殺。
其實自他從皇陵回來,重回朝堂,逐漸掌握大權之後,就已經開始不時遭遇刺殺了。
隻不過那一次格外兇險些,他不慎中了毒雙目失明,薛恕帶著他躲避追殺時滾落山崖之下,兩人在一個狹窄的山洞裡藏身了半個月,才聯系上了搜尋的禁軍,脫離危險。
回宮之後,他曾問過薛恕:為什麼是他。
當時薛恕是如何回答的?
他垂首看了他許久,手指輕佻地按住他的唇,說:“旁人都不及殿下好顏色。”
當時他心覺受辱,之後便再未問過這樣的問題。
他與薛恕之間,始於利益交換,糾纏於欲望之中,中間或許還夾雜了許多其他東西,但他卻不願再深究。保持現狀就很好,如此就算來日兵戈相見時,也不會心慈手軟。
自前塵往事裡抽身出來,殷承玉看向面前的人,又恢復了漫不經心的神色。
他打量著如今尚且年少、心思一覽無餘的薛恕,心想還是年少好。
既不會說那難聽話惹人厭煩,還會眼巴巴湊上來討人歡心。
多乖。
殷承玉最後還是收下了薛恕送來的一箱子金銀玉器。
他讓鄭多寶拿了塊東宮令牌,扔給了薛恕:“令牌給你了,日後且記得自己是誰的人。”
薛恕接過令牌,鮮有情緒波動的面上露出些許喜色。
他認得這令牌。鄭多寶,還有趙霖他們腰間,就經常掛著這麼一塊令牌,這意味著他們是太子的人。
“謝殿下賞。”他鄭重將令牌收進袖中。
“既無事了,便退下吧。”殷承玉揮揮手,起身準備往正殿去,行至門口時,又囑咐道:“你既要替父皇辦事。日後再來,記得避著人。”
薛恕目送他的背影離開,之後才神色輕松地離開。
他記著殷承玉的話,這回沒走正門,如同夜梟一般,悄沒聲兒地自角門出了東宮,往西廠行去。
殷承玉回了正殿,想起那一箱子東西還沒安置,便吩咐鄭多寶道:“在庫房單獨闢出一間來,將那箱物件收進去,日後一律如此。”
鄭多寶應了一聲,伺候他睡下之後,方才指揮著小太監將箱子收進了庫房裡。
盯著人登記造冊時,鄭多寶滿意地直點頭。
覺得自己先前倒是想岔了,這薛恕倒是個好的,懂得知恩圖報。
*
元宵之後,便出了年。
望京城中年節的喜氣還未散,就出了件大事——南燻坊的虞府遭了賊。
那入府行竊的賊子動靜還鬧得不小,不僅卷走了虞首輔珍藏名家真跡,連帶著大老爺二老爺的書房珍藏也被席卷一空。就連這幾年同親朋來往的書信、私印等等,都一卷而空。
虞家當即就報了官。
虞首輔年事已高,驚聞噩耗,生生被那囂張賊子氣得病倒了,一連數日都告病未能上朝入閣。
虞家二老爺虞景素來是個炮仗脾氣,眼見父親氣得病倒,惹事的賊子卻不知所蹤,便日日去順天府衙門要說法。他隻在五軍都督府領了個蔭蔽的闲差,每日裡正事不幹,就挎著刀往順天府衙門大堂裡一坐,還美其名曰督促順天府尹盡快捉拿賊子。
順天府尹愁得頭發都白了一把,隻能派出更多差役去搜尋賊子下落。
由於陣仗頗大,望京城裡的百姓將此事引為笑談。偶爾有那膽大的,遇見去順天府衙門的虞景,還會笑著問上一句:“虞二老爺,今日可捉住那賊子了?”
虞景通常隻滿臉不快地回一句:“沒呢!”
而就在這樣平和中帶著些許歡欣的氣氛裡,巡鹽御史們帶著皇命,靜悄悄地離開了望京,往各地鹽使司去巡視鹽課了。
前往長蘆鹽使司的方正克剛出望京,殷承玉就收到了消息。
“人手都安排妥當了嗎?”
趙霖頷首:“都安排妥當了。那趙家遺孤也已被我們的人說服。”
殷承玉頷首,思索著整個計劃裡,可還有遺漏之處。
前些日子,他暗訪虞府,將鹽引之事向外祖父和兩位舅舅透了底。卻未料到從大舅舅處得知,萬有良早在前年時,就同他隱晦提起過鹽引利益之巨。
當時虞琛並未在意,反而提醒對方,不論是倒賣鹽引還是販賣私鹽,都是殺頭的大罪,叫他切莫被利益迷了眼。萬有良自然莫有不從,隻推說是好友間私話闲談罷了。後來虞琛與他書信往來,朝堂上也未聽說長蘆鹽使司有何不妥,他便將之拋諸腦後去了。
但今時今日想來,恐怕萬有良那時就已經被利益動了心。
按照殷承玉查到的消息,望京城被滅門的趙家,是在天津衛做漕運發家,趙家明面上運送的是酒、面、糯米等物,實則運送的乃是私鹽。而趙家效命之人,正是現任轉運使萬有良。
天津衛地處九河下梢,漕運繁盛,運輸便利;又有長蘆鹽場,產鹽量頗巨。利字當頭,總有人經不住誘惑,想方設法弄到鹽引,再將兌出的官鹽偷偷摸摸運到南面去賣。
如此作為,上到掌管鹽引籤發的鹽使司官員,下到漕運商人,都得打通關竅才能暢通無阻,官商勾結便屢見不鮮。
而趙家一開始的確是做的正經漕運生意,後來摻和到私鹽裡頭,乃是因為趙家女兒嫁給了河間府一豪紳為妾室。那豪紳正是靠著私鹽發家,趙家為利益所動,便開始替親家將私鹽運往南方。
但他們並不知道,那豪紳之所以能有源源不斷的私鹽,是因為對方與萬有良有私交。
萬有良為了私鹽之利,私自偽造戶部文書印信,超發鹽引。
尋常鹽引每一引交稅銀一兩,但萬有良偽造文書,假做向戶部預提次年鹽引近三十萬道——如此般預提的鹽引,不僅要繳鹽稅,還要計息銀,鹽商每引需交三兩銀。
鹽商繳納的鹽稅都要上交戶部,虞淮安正是戶部尚書。他一查歷年卷宗,發現不僅長蘆鹽使司上交的稅銀對不上,甚至根本就查不到戶部籤批的預提鹽引文書。
萬有良竟欺上瞞下,侵吞了其中差額。
趙家不過是其中小小一個榫卯罷了。趙家當家生性謹慎,他知曉販賣私鹽乃是重罪,賺夠了銀兩之後,便金盆洗手,舉家遷往了望京。
但趙家卻不知道萬有良早就暗中與三皇子殷承璟搭上了線。他生怕趙家在望京漏了底細,日夜難安,這才求到了殷承璟面前去。
恰好那個替萬有良偽造文書印信的忘塵道人有些本事,殷承璟這才設下了這麼一個局,
先是滅了趙家滿門,散播妖狐傳言;再在京中為忘塵道人造勢,之後更是在皇宮之中制造妖狐傷人之象,順利成章地將忘塵道人推到了隆豐帝面前。
而殷承璟大約早就對貪婪成性的萬有良不滿,又深知今年巡視鹽課的方正克秉性剛直,難以糊弄。索性便將萬有良推出來,讓他攀咬虞琛。既除了萬有良這麼個隱患,又能借機拖虞家和他下水。
按照前世軌跡,殷承璟這一計環環相扣,一石三鳥,當得上一句算無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