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卵巢雙側轉移了江敘,還有腹水,”安維嘆了一口氣:“我能切幹淨原發灶,你能切得幹淨轉移灶嗎?庫肯勃瘤預後有多差你不是不知道,你殘留病灶切不到一釐米以下就是個定時炸彈,就算切到一釐米以下了,”他搖了搖頭,“也是賭命。”
“對不起江敘,”他說:“你還是找別人吧,我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江敘知道安維的顧慮,他抿了抿唇,對安維道:“我和患者談過了,家屬也很配合,都希望能手術。”
不做手術隻有等死,按任渺現在的情況,她大概率活不過三個月,手術是為她延長生命最後的嘗試。
“江敘,我看你還是吃的虧不夠多,”安維嘆了口氣,苦口婆心道:“多少患者家屬都是術前一副樣子術後一副樣子,這麼年輕的小姑娘,你覺得她家人能接受人死在你手裡嗎?”
“這個病進展快,到時候人小姑娘一天天病情惡化,你知道癌症的進展是先慢後快,家屬可不會這麼覺得,隻會說眼瞅著有好轉的人到了你手裡就治不活了,還一天天越來越嚴重。”
“要我說你一開始就不該接,也不該給患者家屬希望,你給了希望萬一沒救活,”安維說:“到時候人沒了,你就等著天天收花圈吧。”
他指了指辦公室角落的一把喪儀用的白色塑料花,對江敘道:“看見沒,”他點了點江敘坐著的空桌,“今早你座位上這位收到的,還有一封帶血的威脅信,也不知道是顏料還是真血,嚇得他說什麼都不來上班了,扣工資都要跟主任請假。”
安維說:“要是別的病也就算了,你這個病例,送到哪兒被拒收都不奇怪。”
“安師兄,我兩年前做的那例庫肯勃瘤到現在都活著。”江敘反駁道:“是有希望的。”
“你也就那一例,”安維說:“患者的情況千差萬別,我們看的是統計學的概率,就她這個情況,就算醫生直接說做不了、不願意做手術,監管部門也挑不出錯來,我是為你好才勸你一句,讓她轉院吧。”
“濟華已經是全國頂尖的醫院了,要是濟華不收她,誰還會收?”
安維瞥了他一眼,“你也知道別人不會收。”
“她才十七歲,”江敘說:“正是免疫力和身體素質最好的時候,要是運氣好,說不定不會復發,”他按著眉心,“她還那麼年輕。”
“哪兒那麼多好運氣?”安維說:“她要是真運氣好就不會得這個病了。”
“安師兄,你隻負責切原發灶,”江敘深吸一口氣,“這個患者後續有任何的問題,都由我一個人來負責,包括跟患者家屬溝通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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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安維保證道:“我會跟患者說清楚如果對治療結果有意見就來找我,一定不會影響你。”
“安師兄,”他看著安維,“我必須得試一試。”
“我要是不答應呢?”
“胃腸外科這麼多醫生,你不答應我再找別人。”
安維看了他一眼,“你去找別人他們也不會答應的。”
江敘的眼神很堅定,“總是要爭取一次。”
安維望著他的神情嘆了口氣,很久都沒有搭話,江敘不催也不起身告辭,就坐在他旁邊等著他思考。
良久,他才道:“以前輪轉的時候,侯主任就說你這人特別犟,我當時覺得也還好,就是偶爾喜歡較真,現在才知道,他老人家眼睛真是毒。”
他突然站起來,彎腰在那堆患者送的白色塑料花裡挑挑揀揀,撿起了一支,“手術我可以做,但我跟你說好,如果家屬日後真跟醫院鬧事,我不會幫你。”
“謝謝師兄!”
“江敘,”安維說:“我還是勸你再想想。”
他把塑料花遞到江敘手裡,“今天收到這花兒,我們都瘆得慌,本來打算把花扔了,侯主任沒準,做主讓科室一人分了一支,讓我們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保持警惕,記得救人重要,但也沒什麼比自個兒更重要,我看你也拿一支吧。”
江敘低頭看了一眼那朵墳頭花。
“……倒也不必。”
“拿著。”安維強行塞進他兜裡,“不然我反悔了。”
江敘知道安維是一片好意,也沒再推拒,安維見他把花收下了,忙不迭就把他往外趕,“行了走吧走吧,”他捂著心口說:“哎,看著你就想起我又幹糊塗事了。”
江敘讓他推出來,無奈地搖了搖頭,剛替安維關上門,衣料突然一動,兜裡的花讓人給抽走了,江敘抬眼看過去,見沈方煜靠在門邊,意外道:“你沒走?”
他和安維談了半天,這外面連個椅子都沒有,隻能站著。
“嗯,我怕他欺負你。”沈方煜三兩下把手裡的花折斷了,丟進垃圾桶裡,“插在墳頭的花也到處送,不嫌晦氣。”
“你幹什麼?”江敘不贊同道。
“不許你收別人送的花,”沈方煜說:“你喜歡花我再給你訂一束玫瑰花,這次買黃的,行嗎?”
江敘明白沈方煜是知道他心情不好才開始滿嘴跑火車,想逗他開心,神色稍霽道:“安師兄已經答應了。”
“他當然會答應,”沈方煜看了江敘一眼,帶著幾分調侃的口吻揶揄道:“誰能拒絕你呢。”
江敘靠著走廊,下意識出聲:“啊?”
沈方煜勾了勾嘴角,“沒,隻是覺得江醫生特別帥,特別有愛心。”他雙手搭上江敘的肩說:“不過要是能把愛心分給我一點就更好了。”
“我的愛心隻給患者,”江敘一本正經地回答他:“我還是希望你不要生病。”
“反正這輩子是沒希望當你的患者了。”沈方煜笑道:“不過你是我的患者啊。”他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最特別的患者。”
“嘁。”
江敘聞言笑著偏開頭,半晌,又重新看向沈方煜。
從濟華的走廊上能看到外面天空上閃爍的星子,三三兩兩地落在沈方煜的身後,當江敘望著他的時候,那些星星就會落到江敘的眼睛裡。
於是他眼裡的光也像星星那樣,有些微妙的閃爍:“我調休的日子定下來了,”他邀請道:“下周……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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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回家之後開竅就快了,在一起也快了應該,不會到生的時候才表白的放心qwq
看到評論有些寶說看到參考文獻PTSD,其實我也是嗚嗚嗚,但晉江要求有引用和參考都必須批注的,隻能忍著心梗放上來,感謝大家體諒~
真的很感謝寶們的支持,比心,鞠躬!
[1]金新娟,陳雲燕,朱健善,林其德,狄文.卵巢庫肯勃瘤——附18例臨床分析[J].罕少疾病雜志,2000(01):3-5.
[2]高蔚梅.庫肯勃瘤誤診為原發卵巢癌6例分析[J].中國醫藥指南,2016,14(18):11-12.DOI:10.15912/.gocm.2016.18.008.
感謝在2022-02-17 21:00:48~2022-02-18 21: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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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首發晉江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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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方煜從A醫大上完課回來, 沒去辦公室,先繞去了手術室。
“江敘還沒出來?”他看了眼表,“這都幾個小時了。”
“情況預想的還復雜, ”搭話的醫生搖了搖頭, “這手術不好做啊。”他說:“江醫生估計自己也知道, 今天隻排了這一臺, ”他看了眼窗外,“不知道得做到什麼時候。”
“他吃了嗎?”沈方煜問。
“沒有吧,”那醫生說:“轉移瘤那一塊兒都是他做, 切腫瘤稍微走走神就容易切不幹淨, 又不能換人, 根本停不了。”
沈方煜聞言略蹙了眉。
他去更衣室換了衣服, 從休息室拿了盒牛奶, 又給盒子表面大致消了毒, 插上吸管走進手術室的時候,江敘正在給那例庫肯勃瘤做手術。
原發灶清除部分已經結束了,安維沒有急著離開,見他來了跟他點了點頭,不過江敘並沒有注意到他來。
他繞到江敘身後, 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江敘身邊的護士,錯開半個身位,微微掀開一點江敘的口罩,把吸管塞進他嘴邊。
長時間的手術容易使體力下降,一般護士或者助手醫生都會用這種方式來給主刀醫生補充能量, 江敘手裡動作沒停, 下意識地張開嘴含住吸管,沈方煜看著他喉結滾動, 牛奶一點點見了底,才收回盒子,從側後單手幫他整理好口罩。
身邊的護士想說些什麼,沈方煜比了個噓聲的手勢,示意他不用出聲,轉身拿著牛奶離開了,護士愣了愣,看了一眼沈方煜拿著牛奶盒走遠的背影。
他帶著手術帽,口罩拉得很高,護士剛剛沒有去仔細看他的臉,以為就是平時到飯點了來給醫生補充營養的護士,這會兒沈方煜跟他比手勢他才認出來,那居然是沈醫生!
臥槽,沈醫生和江醫生不是宿敵嗎?
他震驚地看了江敘一眼,見江敘全副身心都聚焦在手術刀上,沒有察覺來人是誰。
“擦汗。”
江敘驟然出聲。
“哦哦好。”護士趕緊幫他擦額角的汗,把剛剛的一點兒驚訝拋到了九霄雲外。
擦完了汗,他也給剛剛的所見找出了一個合理的理由——可能是值班的護士有事,沈醫生是被臨時拉來幫忙的,他熱心,不論多小的忙都會幫一幫。
他方才都沒看一眼江敘,大概也不知道正在動手術的是江敘。
小護士被自己的想法說服,看著江敘,信服地點了點頭。
又等了兩個多小時,江敘才一臉疲憊地從手術室出來,看見沈方煜,他眼裡的倦意散了散。
“怎麼樣?”
“挺順利的,”江敘說:“我覺得……她挺有希望的。”
沈方煜雙手搭上他的肩,用力給他按壓著,聞言提醒道:“這話你跟我說說就行,別跟病人說。”
肌肉酸痛後的松弛讓江敘的神經舒緩了不少,他背對著沈方煜,聞言扭頭瞥了沈方煜一眼又收回目光,“嗯,我知道。”
沈方煜點點頭,把手往中間挪了挪,準備幫他按按後頸,卻被江敘抬手擋開了。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沈方煜一眼,“以後別碰我脖子。”
“你怕我分不清輕重壓到頸動脈竇?”沈方煜說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帶著一點捉弄地笑意道:“還是怕痒啊?”
見江敘不說話,他直接向前探了探身,往江敘的後脖頸吹了一口氣,江敘驀地站起來,帶著幾分怒意瞪了他一眼。
沈方煜登時雙手舉過頭頂,飛快地道歉道:“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