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面的A4紙是一封郵件的打印件,抬頭是“Dear ”。
他垂眼看下去。
“你好,關於你所詢問的男性妊娠案例……”
江敘直接把所有的文件拿了出來。
這封郵件的落款人江敘很眼熟,他想起來,好像是他查過的那幾個手術失敗病例中的一位主刀醫生,他拿開這張紙,露出下一張,依然是郵件的回信,他一頁一頁翻過去,發現那些回信的書寫人,幾乎囊括了他查到的所有與男性妊娠病例相關的作者。
他們各自談論著自己手術失敗的經歷,有的還附上了抹去姓名後的患者病理報告復印件,其中有些人甚至不是第一作者和通訊作者,僅僅是手術的參與者。
他沒有想到沈方煜居然去挨個發郵件問了那些人。
那些文章涉及的國家範圍很廣,人數也多,又都在不同的機構,聯系起來,其實是個挺繁瑣的工作,而且失敗案例雖然也有借鑑反思的價值,但能提供的有效信息是遠遠比不上成功案例的。
可明知是杯水車薪,又繁瑣不便,沈方煜還是分出大塊的時間做了這件事。
江敘大概推算了一下,按照日期來看,沈方煜的去信,應該就在他攤牌之後的一兩天。
再往下翻,就是江敘全部的產檢報告復印件,上面還偶有幾句批注,而最下面是Kenn的那篇文章,這份文件被做了最多的標識,頁面空白處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文章下面壓著沈方煜自己寫的病例分析和手術錄像觀看記錄,比他那天在例會上講的要詳細的多,精確到分秒。
江敘想,恐怕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份比這更完美的病案整理了。
他把文件放回牛皮紙袋,目光有些怔忪地在書房漂移,最後漫無目的的視線定格在了開得正好的那束玫瑰花上。
江敘突然想,大概沈方煜請的那兩百五的金牌講師肚子裡還是有點東西的,雖然黃玫瑰的花語才是道歉,可紅色的玫瑰花昳麗而濃豔,醒目地落在他的眼裡,就像一顆剖開在他面前的紅心一樣,真摯坦誠到讓他忍不住動容。
江敘洗完澡回到臥室的時候,沈方煜已經在地上睡著了,他今天累得厲害,精力也透支了,幾乎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
江敘掃了一眼他的床,還是他離開時候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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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的時候,沈方煜經常來騷擾他,想盡辦法躺他的床,無比誇張地形容地鋪有多難躺,躺得他渾身骨頭都疼。
他不在的時候,沈方煜卻根本就沒碰他的床。
江敘看了一眼睡夢中的沈方煜,他睡得很實,連頭發都沒吹幹,還湿漉漉地搭在額間,他的眼睛閉著,胳膊還屈著肘擋在眼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睡前燈光太刺眼。
其實他想睡覺完全可以提前把燈熄了,或者調成睡眠模式,江敘想,他又不是夜盲症,熄了燈就看不見,實在不行還能打手電。
從前讀書的時候,哪有室友像沈方煜這麼講究:進門必敲門,洗衣服先向他過問,隻要他沒說睡一定不會關燈,他在工作的時候沈方煜打視頻會議都會去陽臺。
此時的江敘絲毫沒有一點兒自覺,去反省一下這些都是他立下的規矩,而是毫無心理包袱地改口道:“其實也不用這麼客氣。”
沈方煜睡得正香,聽見他說話,迷迷瞪瞪地睜開眼,見好像沒什麼事又閉上了,還不怎麼走心地哼哼了幾句。
江敘面無表情地關上燈。
然而這一夜江敘睡得並不安生,先是莫名其妙地有些失眠,好不容易睡著了沒多久,許久沒出現的抽筋再一次造訪了他的身體。
他抱住僵直的腿從睡夢中痛醒,忍不住悶哼了一聲,他緩緩做了個深呼吸,抽筋的腿卻沒有要恢復的趨勢,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兩天沒沈方煜盯著他補鈣,這次抽筋才這樣來勢洶洶。
按往常,他一般都直接把床邊的兔子丟到沈方煜身上,後者一定會醒來給他按腿,但今天……江敘想到他疲憊的樣子,心想,還是讓他多睡會吧。
可沈方煜卻自己醒了。
他坐到江敘床邊,眼睛還閉著,手摸索著探進溫暖的被子裡,按上他的腿,一邊還半夢半醒地說著話,“怎麼不叫我?”
“你怎麼知道?”
沈方煜按得很有力,沒一會兒就化解了尖銳的疼痛,他也從驟然蘇醒的迷糊裡慢慢清醒過來,回答道:“你呼吸的聲音會不一樣。”
江敘心裡忽然一動。
“沈方煜,”他坐起來,“我想跟你說件事。”
“嗯?”
沈方煜很輕地應了他一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困意混沌,語氣顯得很溫柔。
江敘單手覆蓋上他的眼睛,打開了床邊的睡眠燈。
沈方煜適應了一會兒亮光,對江敘說:“可以了。”
江敘松開手,望向他睡意怔忪的眸子。
“我想把孩子生下來。”江敘說。
“生……生下來?!”
沈方煜一個激靈,猛然清醒了,連口齒都清晰了許多,“你……”他有些猶豫,似是不太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你認真的?”
江敘“嗯”了一聲。
“為什麼?”沈方煜不理解道:“現在可以做手術了,你不用再勉強拖到幾個月後把孩子生下來了,你是不相信我的技術嗎?”他說:“我籤證也下來了,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就陪你去M國,錢你不用擔心,我去跟中介說把房子再降降價,應該能賣的快一點。”
江敘瞥了他一眼,偏開臉道:“現在也沒有證據表明生下來的危險性就一定更大。”
“可你,”沈方煜的大腦有些宕機,一時有些沒理解江敘的意思,“你——”
沒等沈方煜“你”出個下文,江敘打斷了他,“還是說,你不想要?”
“我……”沈方煜的話音頓了頓,他沉默了一會兒,抬眸道:“懷孕的人是你,有資格做決定的隻有你,現在機會很好,不是我們之前那個走投無路的時候了,你不用考慮我的意見,一切以你為準,我尊重你,如果你不想要,那就不要。”
江敘看著他,半晌,他突然把沈方煜的手按到自己小腹的位置,目光直直地注視著他的眼睛,“沈方煜,那你聽好,”他說:“我想要她。”
柔軟的觸感落到沈方煜掌心,溫熱的火一路燒到天靈蓋,他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看著江敘。
“江敘……”
他話剛出口,手心突然感受到了輕微而明顯的推動感,手掌的神經格外多,饒是那觸覺一閃而過,依然被沈方煜捕捉到了,他猛然抬眼,撞見了江敘眼中來不及收回的微妙和詫異。
江敘也感覺到了,像是小魚在高興地吐泡泡,又像是破繭的蝴蝶初次扇動漂亮的翅膀,他的笑笑在他的腹中,第一次向他宣告了她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你說……她是不是能聽懂我們說話?”江敘忽然道。
在這個雙親心甘情願地決定生下她的夜晚,四個多月的小寶貝出現了第一次胎動,終於受到歡迎的孩子在腹腔中歡欣鼓舞,鬥志昂揚,因為被期待而喜不自勝,樂不可支地牽動著她兩位父親的心。
江敘突然抬手,給了沈方煜一個短暫卻真實存在過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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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首發晉江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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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
不知道是誰昨晚忘了今早兩人都調休, 沒有想起來拉上遮光窗簾,江敘的臥室朝陽,大清早就被刺眼的陽光給照醒了。
他有些鬱悶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 確認他沒辦法再睡回籠覺了, 煩躁地坐起身打算換衣服, 卻發現襯衫的扣子微微有些發緊。
粉紅色的兔子玩偶帶著主人的怒氣, 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精準地砸在地鋪上的男人頭頂,“沈方煜……”江敘帶著一點氣惱道:“她長得也太快了。”
沈方煜被他砸醒過來, 揉著眼睛把兔子摟在懷裡, 撐開眼皮看了一眼坐在床邊的江敘, 江敘背對著他, 看不見微隆的腹部, 隻能看見寬肩窄腰的背影, “你還是很瘦嘛。”他隨口道。
江敘面無表情地轉過來,快五個月的腹部已經明顯能看出輪廓了。
沈方煜讓他晃了晃眼,“嗯……”他沉吟片刻,開著玩笑評價道:“比我爸啤酒肚強。”
“沈方煜!”
眼見著江敘要生氣,他忙坐起身, 哄道:“剛好今天休息,我陪你買衣服去?”
勉強換了件寬松點的休闲襯衫,兩人在商場裡來回逡巡,江敘的目光一直在商務服飾區遊走,沒想到一個不留神, 就被沈方煜拉進了一家潮牌店。
沈方煜利落地從架子上挑了好幾件顏色花花綠綠的連帽衛衣遞給他, 十幾歲青少年的審美顯然沒辦法入江敘的眼。
江敘看了看被塞進懷裡的衣服,一言難盡地望著他, “我高中畢業很久了沈方煜。”
他本博連讀了八年,大概從第五年進醫院起,就沒怎麼再穿過太學生氣的衣服,他長得年輕,要是穿的再跳脫,難免容易讓患者覺得不放心,所以江敘多數時候都是襯衣毛衣風衣混搭著來,顯得更成熟穩重一些。
“衛衣保暖又寬松,你試試嘛。”沈方煜說:“白大褂一套上,誰看得見你裡面穿的什麼。”
他把幾件挑選出來的衛衣丟在簍子裡,又把江敘半哄半帶地推進更衣室,然後眼疾手快地把手繞到背後鎖上門,自個兒守在更衣室門口,抱著肘看著江敘笑:“你要不換我就堵這兒不讓你出來。”
“沈方煜你當醫生真是屈才了,”江敘簡直沒遇見過這麼無賴的人,“你怎麼不去當要債的?”
沈方煜笑了笑,“我才懶得去堵別人的門。”
江敘無奈地看了一眼籃子裡的衣服,沈方煜挑的顏色都特別亮,江敘翻找了半天才找著一件黑色的,顯得稍微低調一些。
他背過身脫掉上衣,隨手把換下來的衣服丟到沈方煜手裡,結果剛換上那件黑色的衛衣,他就發現了其中的端倪。
這件衣服的設計師大概是個節能環保主義者,好好的一塊布料非要在胸口挖個洞,也不知道是能省點料子錢還是怎麼的。
他正在腹誹,沈方煜突然搭著他的肩把他轉過來,目光落在了那片露出來的皮膚上。
冷白的胸口生著一顆漂亮的紅痣,透過衛衣胸口的敞口露出來,像是點睛之筆。
“好看啊。”沈方煜摸了摸鼻子,“我剛看見這衣服就覺得肯定特適合你。”
江敘皮笑肉不笑地諷了一句:“保暖?”
話音落下,身後咔噠一聲鎖響,太歲頭上動土的沈醫生終於被反剪住雙手,不容反駁地推出了更衣室。
然後江敘發現,他把沈方煜和他的衣服一起鎖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