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退!再退!”
元午皺著眉按了按額角,林城步怎麼又來了!一周好歹要上四天班的人,怎麼感覺闲得都能數狗毛了。
“請問有人在嗎?”外面傳來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元午正撐著胳膊想要坐起來,聽到這聲音時他猛地僵住了。
“我是村委的,鎮上來做流動人口調查,”女人又說了一句,“有人在嗎?”
元午全身的冷汗在這一瞬間像是被炸了出來,他沉默著沒有說話。
艙門被敲響了。
“站著!幹什麼的!滾!”
聽到船上的腳步聲往船艙窗口這邊走過來了,元午才咬牙站了起來,過去把感應器給關上了。
“你好,”一個女人出現在窗口,“是在睡覺啊?”
“嗯。”元午應了一聲,眼睛沒往她臉上看。
“那你配合一下吧,”女人拿出個本子,“我看一下你身份證,問幾個問題你回答一下就行。”
元午沒有出聲。
“叫什麼名字?”女人問。
元午的心跳得很快,耳根都能感覺得到心髒的跳動,他沉默地轉過身,在衣服堆裡翻了翻,摸到了扔在角落裡的那張小卡片。
身份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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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說話,直接遞了過去。
“元申,”女人看了他一眼,他轉過臉對著女人定格了兩秒鍾,女人點點頭,“你這船從李軍那裡買的了以後就一直住在這裡了對吧?”
“嗯。”元午應了一聲。
“平時都做些什麼工作呢?”女人又問。
“睡覺,”元午回答,感覺到女人的目光之後他才又補了一句,“寫小說。”
“哦,作家啊?”女人笑了笑,把身份證遞回給了他,“我們這裡環境好哦,有靈感吧。”
“嗯。”元午接過來放進了旁邊的一個小餅幹盒裡。
女人又繼續問了幾個問題,沒什麼特別的,元午就覺得頭很疼,疼得他都記不清問的是什麼,自己又是怎麼回答的了。
連這個女人是什麼時候走的他都沒有印象。
大頭趴在窗口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
“小午哥哥,”大頭叼著一根棒棒糖,手裡還拿著一根,“這個給你吃。”
“謝謝。”元午接過棒棒糖,拆開了放到了嘴裡。
“我們去種花好嗎?”大頭又伸出手,肉乎乎的掌心裡放著幾粒小小的種子,“這個是五星花,會爬藤的。”
“……好。”元午點了點頭。
他需要幹點兒什麼來讓自己混亂的情緒快點過去,讓自己的注意力不再放在剛才的事情上。
他跟著大頭一塊兒上了碼頭,去雜木林裡種花。
林城步站在商場後門,等著肖妮出來,他打了兩個電話,肖妮都沒接,估計直接去辦公室會被保安撵出來,他隻好在這裡等。
有些事他得問問,盡管覺得肖妮可能不清楚,清楚可能也不想跟他多說,但他實在是找不到還有誰可以問了。
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他終於看到肖妮從商場後門走了出來,但是他剛要走過去,肖妮就已經看到了他,轉頭就快步往旁邊走。
“妮兒!”林城步追了過去,“就五分鍾!不,一分鍾。”
“我真的煩死了,”肖妮轉過身看著他,“林城步,你去看病吧好嗎?我還有什麼能告訴你的啊?我真服了你了,我是元申前女友!你懂什麼叫前女友吧?我跟他分手多久了你知道吧!你幹嘛老纏著我不放呢?你有什麼事找別人行不行?”
“找別人沒用,”林城步攔在她面前,“我就問一個問題……他現在在哪兒?”
“我不知道!”肖妮提高聲音吼了一句,“我怎麼知道他在哪兒!”
“真不知道嗎?”林城步擰著眉。
“不!知!道!”肖妮瞪著他,“我是真不知道,我求你了,別來找我了行不行啊?煩死了,我不想再跟這些事扯上任何關系你懂了嗎?而且我們倆也不熟對不對?就我送東西去酒吧見過幾面吃過兩次牛肉幹兒對不對?”
“對不起。”林城步低聲說。
“行了別道歉,”肖妮擺擺手嘆了口氣,“別再來找我就行了。”
林城步回到車上,覺得腦子裡亂得很,他把座椅放平,躺下去瞪著車頂。
肖妮這裡也沒有更多的信息了,還有誰能問呢?
他能問的人隻有三個,楊輝江承宇和肖妮,江承宇什麼也不知道,肖妮也不知道,之前他給楊輝打過電話,同樣是不知道。
到底該怎麼辦呢?
他有些鬱悶地皺著眉閉上了眼睛。
手機在褲兜裡響著,好半天林城步才睜開眼睛摸出了手機。
電話是楊輝打過來的,他接起來:“喂?”
“小步,”楊輝在那邊說,“我剛又想了一下,你要不去咱們本地那些攝影論壇或者群之類的打聽一下?我以前就聽他提過一句拍照什麼的,別的就沒了。”
“是麼,”林城步坐了起來,“他會去那些論壇什麼的嗎?”
“應該會吧,打聽一下唄,”楊輝說,“不過我想問問啊,你幹嘛突然改變方向了?”
“我說不清,”林城步擰著眉,“我就是……突然覺得,他不僅僅是忘掉以前的事那麼簡單,也不是非要把故事寫完這麼一個想法……”
“嗯?”楊輝愣了愣。
“上回我叫他名字不是被揍了麼,”林城步說,“後來就一直沒敢再叫他,我一直就覺得他強行不想回憶起以前的事來……”
“不是麼?潛意識裡面他知道你就是認識他的人,然後不想讓你點破?”楊輝說。
“我現在覺得不光是這樣,”林城步捏了捏眉心,“我怎麼覺得……他不光是想不起來……”
“嗯?”楊輝有些沒明白。
“之前有人說,他現在都變得不是他了,我突然覺得這話可能說得挺對的,”林城步聲音低了下去,“我怎麼覺得,他真的不是他了。”
“種這兒行嗎?”大頭指了指一叢灌木旁邊的泥地。
“不行。”元午靠著一棵樹坐著,看著大頭忙活。
“為什麼?”大頭問。
“這裡陽光都被遮掉了。”元午回答。
“被它嗎?”大頭指著旁邊的灌木叢。
元午點點頭。
“我還以為種在這裡它可以有小伙伴一起長呢,”大頭有些失望,“那種在哪裡啊?”
“沒長東西的地上,”元午說,“你看那些長在一起的,被遮住了的都長不高。”
“哦,”大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又轉了幾圈,“那我種開一些,種在這裡吧,這裡沒有長草,讓它一個人在這裡長。”
“好。”元午應了一聲。
大頭拿了個小鏟子,滿頭大汗地忙活了半天,在地上挖了個小坑,把幾顆種子放了進去,填土的時候他又轉過頭:“小午哥哥,那這個坑裡我放了好幾顆種子,要是一起長出來了怎麼辦?會遮光嗎?”
“它們會自己調節的。”元午說。
第13章
元午覺得自己這幾天有些不對勁,不知道是病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每天晚上都會做夢,比以前要頻繁得多,而且每個夢都混亂而壓抑,有些什麼內容他都記不清。
唯一記得的就是自己坐在船尾痛哭。
哭的時候他的感受特別清晰真實,雖然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夢到自己哭,痛苦的源頭又在哪裡。
但醒來之後,痛哭的場景卻又變得很模糊,甚至沒法再體會到那種真切的痛。
就像驚恐的惡夢醒來之後經常連復述一遍都很困難一樣。
還很煩躁。
元午叼著煙在船上來回走動著,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就是不安和煩躁,像困獸,還是關籠子裡放在角落沒人參觀特別寂寞無趣的那種。
到底怎麼了?
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大頭早上又被他媽揍了一頓,原因是他用一個大桶把家裡的一整包洗衣粉都倒了進去,企圖吹出一個可以把自己罩起來的大泡泡。
他媽揍得挺不手軟的,大頭也嚎得很賣力,像是給他媽加油似的。
不過揍打完還沒到半小時,大頭又喜氣洋洋地跑到他船上來了。
“小午哥哥!”大頭扒著門縫喊了一聲。
元午正坐在艙裡,為中午要不要吃東西以及到底吃不吃方便面而思考,大頭過來他已經聽到了,但還是被這一聲喊驚出了一身冷汗。
小午?
他是什麼時候告訴大頭叫他小午的?
為什麼?
大頭他媽管自己叫什麼?
也是叫小午嗎?
“小……”大頭又喊了一聲,但被他迅速打斷了。
“以後就叫我叔叔。”元午說。
“為什麼。”大頭問。
“不為什麼。”元午說。
“可是別人都是什麼什麼叔叔,”大頭扒著窗臺,把下巴擱在手背上,“我隻叫叔叔你不知道我叫的是誰呀。”
“是不是隻有我不是什麼什麼叔叔?”元午拿了個果凍出來撕開了。
“嗯。”大頭眼睛亮了一下。
“那不就知道是我了。”元午招招手。
“哦!”大頭跑進了船艙,接過了果凍。
“慢點兒吃,用勺舀,”元午看著他,“要不會被卡著的。”
“嗯,我會吃,”大頭舀了一勺果凍,“謝謝叔叔。”
“他決定找到真正的自己……
而去哪裡找,怎麼找,他卻並沒有方向,他隻是想讓自己從這種無休止的疑問裡解脫出來……
他靜靜地看著水面,那張變化著的,捉摸不定的臉,是誰?你,還是我……
有些事情似乎永遠不會有答案,就像深夜裡不斷驚醒而又找不到原因,唯一證明自己存在的,似乎隻有那些詭異的影子,那些低吟,和那些劃過皮膚的冰冷的指尖……
他想要一把撕開黑暗,想要怒吼,想要質問,想把這些恐懼通通甩開,他的承受快到極限了……”
快到極限了,快到極限了,快到極限了,快到……元午把筆記本推到一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元午寫下這些像是寫在結束之前的字句時,會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故事裡駭人的那些靈異情節和各種直面未知的詭異,都不如寫下這些像是自說自話的迷茫來得記憶深刻。
快結束了。
他曲起腿,把臉埋到膝蓋上,用手抱住了頭。
快結束了嗎?
結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