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頭在碼頭上,撅著個屁股看螞蟻,看到他倆走過來,馬上一臉興奮地迎了上來:“搬家了!螞蟻搬家呢!要下雨了。”
“天天下,”元午說,“累死它們了。”
“我正在看它們要搬去哪裡!”大頭又跑過去繼續撅著。
“好好跟蹤,不要讓它們發現。”元午說。
“發現了會怎麼樣?”大頭回過頭問。
“會躲起來,”元午說,“躲到你看不見的地方,或者看不見你的地方。”
“我聽不懂。”大頭誠實地回答。
“隻有我才聽得懂。”元午說。
林城步沉默地在一邊看著元午。
元午轉過頭的時候,他才趕緊轉開目光,指了指大頭:“他為什麼老背個葫蘆?”
“掉水裡不會沉下去,船上的小孩兒很多都這樣。”元午說。
“哦,真有創意,”林城步過去敲了敲葫蘆,“管用嗎?”
“不想死就管用。”元午說。
林城步頓了頓,扭頭看著他。
“想死的你拉也拉不上來。”元午也看著他。
元午回船上去了,林城步想跟過去,但被趕回了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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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大頭一塊兒看了會兒螞蟻之後,他回到了自己車裡,趴在方向盤上感覺腦子很亂。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陰了,東灣那邊的天已經黑黑地快壓到水面上了,遠遠的地方傳來了低沉的雷聲。
林城步發動了車子,想了想又拿出手機,翻了半天找到了江承宇的號碼撥了過去。
“真神奇,”江承宇帶著睡意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是找我還是打錯電話了?”
“找你,”林城步說,“我想問你,元午以前用的調酒工具是不是留在酒吧了?就這個杯那個杯的,上面刻了他標記的。”
“不知道。”江承宇回答得很幹脆。
“他工具沒在家裡。”林城步說。
“你要想玩這個你就過來玩,”江承宇打了個呵欠,“我可以教你,雖然我技術不如他。”
“那算了,謝謝。”林城步說完準備掛電話。
“哎哎哎少爺,”江承宇嘆了口氣,“過來拿吧。”
第12章
江承宇的酒吧叫青合街18號,地址就在青合街18號,市裡一條文藝氣息特別濃的小街,各種文藝青年的聚集地,塗鴉一條街。
林城步每次來的時候都覺得不太自在,街道兩邊的每一棟房子,每一個門臉看上去都跟他距離遙遠。
18號在路南,稍微凹進去一點,不走到跟前都看不到,不過一旦看見了,就會感覺那是某個異時空的入口。
純黑的裝修,燈泡上都是黑色的網格,牆上噴著一兩處鮮紅的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看上去壓抑而變態,江承宇說我們的口號就是要讓想裝逼的人能把逼裝得跟真的一樣。
林城步走進18號的時候,時間剛過9點,酒吧裡的人不算多,襯著低低的布魯斯藏在各種不容易被人看到的角落裡。
吧臺前坐著兩三個人,林城步看過去的時候有一瞬間感自己看到了元午,但吧臺裡隻有一個服務員靠著,現在還沒到時間。
自從元午出問題之後他就基本沒再來過,現在再走進來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林城步穿過大廳往後面的辦公區走的時候,一個服務員很有禮貌地擋在了他面前:“先生您好,裡面……”
林城步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估計這人是新來的。
“林先生好久不見,”另一個服務員走了過來跟他打了個招呼,在林城步繼續往裡走的時候有些猶豫地說了一句,“承宇哥在……辦公室。”
江承宇的辦公室在最裡邊兒,林城步站在磨砂玻璃門外準備敲門的時候才知道那個服務員為什麼會猶豫一下。
隔著門他能看到裡面有兩個挨在一塊兒的人影,在幹什麼看不出來,不過看人影輪廓應該還穿著褲子。
林城步嘆了口氣,伸手在門上敲了一下。
“幹嘛。”江承宇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
“我。”林城步說完轉過身靠在了旁邊的牆上。
十幾秒之後門打開了,一個穿得挺前衛的人走了出來,往大廳那邊去了,林城步沒看清臉,隻知道是個男人,當然,這個不用看也知道。
他進了辦公室,江承宇靠在辦公桌旁邊,襯衣扣子開了好幾顆。
“不好意思。”林城步清了清嗓子。
“喝點兒什麼?”江承宇問。
“不喝,拿出了東西我就走,”林城步看了看時間,“我困死了要回去睡覺。”
“酒?咖啡?還是茶?”江承宇繼續問。
林城步看了他一眼,江承宇一臉你奈我何的表情,他隻得回答了一句:“白開水。”
“操,”江承宇走到飲水機前接了杯水,半扔半放地往桌上一擱,“有求於我呢,態度能不能美好點兒。”
“謝謝承宇哥,”林城步拿過杯子喝了口水,坐到了沙發上,扯著嘴角笑了笑,“這樣?”
“你要是去演戲估計連個屍體都混不上,”江承宇給自己倒了點兒酒,坐到了他旁邊,“說說吧,怎麼突然想起來要他那套杯子?”
“不知道,我就是想……讓他有機會接觸到他的過去,”林城步看著杯子裡的水,上回開著挎子去見元午也是這個意思,雖然似乎失敗了,可今天元午的樣子還是讓他覺得不能停,“我怕就這麼下去,他忘的會越來越多。”
“他忘的已經不少了,”江承宇拿了根煙,把煙盒扔到他手邊,“其實你應該說他還記得什麼?”
是啊,江承宇說得沒錯,元午還記得多少?
有時候想想都會讓人害怕。
而且這一次他猛地發現,元午的問題不僅僅是遺忘和記憶混亂這麼簡單。
“承宇,”林城步看著江承宇,“你……對他家了解嗎?”
“不了解,”江承宇說,“我又不追他。”
“你倆認識的時間不短吧?一點兒都不了解?”林城步問。
“咱倆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吧,”江承宇叼著煙,“你知道我家什麼情況嗎?我雙親健在嗎?我有沒有兄弟姐妹?我多大了……”
“31,這個我知道。”林城步說。
“操,那是因為我跟元午同年的。”江承宇說。
“……嗯,”林城步想想沒忍住笑了,“不好意思啊。”
“滾蛋,”江承宇站了起來,走到了辦公桌旁邊的櫃子前,“我對他家真不了解,他也從來不說,我連他家幾口人都不清楚,就知道他是我這兒最牛逼的調酒師,他不來了以後那些迷妹天天以淚洗面。”
“哦。”林城步輕輕嘆了口氣,其實他知道得也不多,就像江承宇說的,元午幾乎不會跟人聊起家裡的事,無論是誰,而且他似乎也沒有能交心的朋友。
“這套,拿去吧,”江承宇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個盒子,“本來我想留著以後賣給他粉絲的。”
“你得了吧。”林城步笑笑,接過盒子打開了。
盒子挺漂亮的,裡面放著一整套調酒的工具,每一個上面都刻了標記,是一個(●—●)的表情,都是元午找人定制的。
林城步一直沒想通看上去對人冷淡脾氣還不怎麼好的元午為什麼會喜歡這個表情,就他那樣的人,就算要用表情,也頂多是個(?_?)的兵長臉。
也許是這個表情太復雜了不好刻?
“我走了。”林城步把盒子蓋好,從旁邊拿了個購袋裝上,站了起來。
“回家?”江承宇嘆了口氣。
“嗯。”林城步點頭。
“然後再上沉橋報到去?”江承宇問。
“過兩天再去,去頻繁了我怕他煩我,”林城步拉開辦公室的門,想想又回過頭,“承宇哥,謝謝。”
“以身相許吧。”江承宇說。
“你不缺炮友吧。”林城步走了出去。
“你大爺。”江承宇過來把門關上了。
今天很難得地一直沒有下雨,元午坐在船尾的棚子下,今天的章節已經寫完發出去了,讀者反應看上去沒有什麼特別的,他可以安心地發一會兒愣。
這個故事不長,相比以前的那些要短很多,差不多隻有之前一半。
太短了,按這個更新速度,再有一個多月就該寫完了。
然後呢,寫完這個故事之後該怎麼辦?
寫新的嗎?
寫什麼內容?怎麼寫?
他擰著眉,盯著水面,感覺心裡很亂,有一種壓不住的驚恐一點點地湧上來,這感覺不是來自水面,而是他對前方的迷茫。
那種就快要無路可走了的惶恐和絕望。
他抽完兩根煙之後起身把感應器打開,躺下了。
還是先睡一會兒吧,睡著了就什麼也不用琢磨了。
他入睡很快,每次躺下用不了多久就會迷糊了,但這種迷糊並不愉快,跟困了倒頭就睡的那種軟軟的迷糊不同。
這就是迷糊,純粹地迷糊。
讓人呼吸都不痛快。
可要說真的不痛快,又是哪裡不痛快呢……說不清。
“你夠幸運的了!”
“我們可能對你關注得不夠,可是……”
“你比他幸福得多,你為什麼還那麼不滿足呢?”
……
元午覺得這聲音很遠,聽不清,但卻又清晰地感知到了內容。
聽太多遍了。
是的,聽了太多遍了。
每一句每一個字他都爛熟於心。
元午翻了個身,抱緊了身邊的毛毯,努力地團起來。
好久沒聽見這個聲音了,有多久,不記得了,總之就是很久。
有些想念,更多的是惶惑。
奶奶很慈祥,笑起來也很溫柔,但他還是想要躲開。
“你說……我是誰呢?我是你還是我……你呢?你是我還是你?”
“你有沒有想過啊,也許我是不應該存在的……我到底是誰呢……”
元午看著鏡子。
視線努力地想要避開,卻像是被什麼東西強行禁錮在了鏡子前,連眼珠都無法轉動。
他不得不瞪大了眼睛看著鏡子。
鏡子裡是他熟悉而陌生的臉,自己的。
笑得很燦爛。
那種他從來沒有過的笑容。
“我是誰呢?”鏡子裡的他笑了笑。
“站著!幹什麼的!滾!”
林城步威嚴的恐嚇聲響起,元午從混沌混亂的意識裡猛地脫離出來,愣了愣之後才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