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應該是對他說的。溫皎哆哆嗦嗦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特別害怕眼前的人。
宋歸塵一笑:“化鮫……化鮫。”
怎麼會有鮫人長大後才化鮫呢……
那不過是母蠱徹底發作的時候。
伴生。
到時候子蠱將徹底被操控理智,心甘情願為母蠱付出一切。
宋歸塵很久沒動怒了,但是憤怒到了極致,他反而能繼續換上平日溫柔和煦的笑,輕輕說:“明日我就派人送你出宮。”
他盯著溫皎眉心那顆猩紅如刀傷的痣,一字一句:“珠璣,我等著你。”
第49章 入夜(三)
夜晚的時候, 上京城外下起了雨。
這裡以前經歷過一場大屠殺,泛在大地上的水霧似乎都帶著潮湿血色。
夏青身體不舒服,幹脆就懶得出門了, 一個人點著盞燈, 病恹恹趴在窗邊往外看。
上京畢竟曾是一國之都, 繁華不減當年,樓閣間燈火明明滅滅, 雨霧迷離。
樓觀雪進來的時候, 看到的就是少年被燭火勾勒出的溫柔側影, 安靜到骨子裡, 幾乎是一眼,便平息了他自外回來, 翻湧在靈魂深處的血腥瘋狂。
街上沒什麼人, 夏青有一搭沒一搭數著從屋檐角落下的水珠,其中有一滴被風一吹, 歪歪斜斜打到了他眼睛裡。他嚇了一跳,嘀咕一聲趕緊手忙腳亂捂住眼睛,抬手的時候衣袖落下, 露出細得仿佛不堪一折的腕。
樓觀雪移開視線, 順帶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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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聽到聲音, 一下子轉過身來, 驚訝問道:“你回來了?”
樓觀雪“嗯”了聲。
夏青看他從雨中回來, 衣服頭發居然都沒湿,心中大驚。他好奇什麼也就直接問了出來:“我記得你沒帶傘啊, 為什麼看起來一點不像淋過雨的樣子。”他上次淋了雨直接一病三天!
樓觀雪衣袍掠過地, 坐到他對面, 隨意道:“一天沒見, 你就想問我這個?”
夏青:“當然不是。”他愣了愣,直言開口:“村子被燒完後,靈犀怎麼樣了。”
樓觀雪:“放心,薛扶光很快會接走他的。”
夏青暗自舒了口氣,才重新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問道:“你去幹什麼了,居然花了那麼長的時間。還有你讓小二盯著我喝下去的是什麼東西,真的難喝——你不會給我下了毒吧?”
樓觀雪輕笑:“是啊,真聰明,這都被你猜到了。”
夏青扯了下嘴角:“說人話。”
樓觀雪看他一眼,漫不經心笑道:“你都懷疑我下毒了還喝?”
夏青一噎,認真道:“我猜你就算下毒,應該也不是什麼要命的毒吧。畢竟你要害我不需要那麼麻煩。”
樓觀雪安靜看著他很久,隨後極低地笑了兩聲,懶懶道:“確實不要命。那你要不要再猜猜是什麼毒?”
這還猜個什麼啊,樓觀雪這態度明擺著耍他呢。
看來沒下毒,應該是藥,不過什麼藥味道那麼奇怪啊,絕對有古怪。
但夏青也不想追問下去了,轉移話題,訕訕道:“哦,你今天幹什麼去了?”
樓觀雪沒接他的話,手指闲闲點了下桌子:“你自己挑起的話題,答不出來就想敷衍過去?”
夏青:“……”
樓觀雪眼眸漆黑,落在他臉上,淡淡道:“夏青,如果這世上有治口是心非的毒,我一定每天逼著你喝。”
夏青抓頭發,氣急敗壞說:“我這怎麼就是口是心非了?!我珍惜我的命,合理懷疑還不行?”
樓觀雪輕描淡寫道:“你要是真的惜命,根本就不會喝了。”
他抬眸問道:“承認相信我就那麼難?”
“……”
夏青決定再也不去招惹樓觀雪了。
樓觀雪根本就不是能招惹的!!
要麼就懶得搭理,要麼就句句逼得人潰不成軍。
“不難不難。我錯了,我再也不懷疑你了。”
他真的覺得樓觀雪那句“承認相信我就那麼難”其實有另一種意思,隻是他把詞換成“相信”,更讓他容易接受。
夏青心慌意亂道:“好了,現在可以說說你這一天幹什麼去了吧。”
樓觀雪收回視線,神色冷淡,垂下眸平靜道:“我去打聽了下梁國皇陵的消息。”
頓了頓,他順便回答了另一個問題:“你白天喝的是我的血。”
夏青身體僵硬,思緒徹底被後一句話震住:“你的血?!”
樓觀雪:“嗯。”
夏青人傻了,難以置信輕聲問:“我喝的是你的血?為什麼?”
樓觀雪淡淡道:“你現在隻有魂魄沒有身體,貿然使出阿難劍,隻會傷及神魂。”
夏青愣住:“那……你的血可以幫我治療神魂上的傷?”
樓觀雪似乎懶得在這上面多說什麼:“嗯。”
夏青繼續呆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卻已經不聽使喚快速抓住了樓觀雪的手。
樓觀雪稍愣,他極其厭惡他人的觸碰,皺了下眉可也沒掙開。
夏青低下頭,果不其然看到樓觀雪手腕上有一條疤痕。
很隨意的一劃,卻深得觸目驚心。樓觀雪對誰都狠,對自己也不例外。
所以那一碗都是他的血?
夏青心神俱顫,手指輕輕摸過那條疤,隻覺得心裡堵得慌,他從未體驗過這樣茫然奇怪的心情,完全不知道怎麼辦。
夏青慌手慌腳,低聲說:“我去給你清理下傷口。”
樓觀雪抽回手:“不用,它自己會好。”
夏青緊抿著唇,沉默了半天,才訥訥道:“謝謝。但我其實也沒傷的多嚴重,呆上兩天應該自己就會好,你沒必要這樣。”
樓觀雪微笑:“你真的覺得呆兩天就會好?”
夏青泄氣不說話了。
呆兩天肯定好不了,畢竟現在他身體都還在隱隱作痛,細細密密跟針扎一樣。
夏青有氣無力:“那我明天去看看大夫。”
樓觀雪似笑非笑,評價說:“你是真的不了解阿難劍。”
夏青迷茫:“什麼?”
樓觀雪說:“阿難劍生於太初,你被它劍意反噬,能緩解痛苦的隻有我的血。”
——隻有我的血。
夏青愣住,手指劇烈地顫了一下。
……他已經不敢再去問樓觀雪是誰了。
從障中出來他就問過無數次的,樓觀雪也答過很多遍,可似真似假從來沒確切答案。
血陣和神,幾乎成了他們之間心照不宣避開的話題。
“那就沒有別的辦法嗎。”夏青鬱悶,悶聲道:“實在不行,你就讓我自己扛吧。”
樓觀雪支撐著下巴,懶散戲謔:“你連摘星樓那點痛都能疼哭,這個真的能扛過去?”
夏青這才想起他第一次附身時的糗事:“……難道我就一直喝你的血?”
樓觀雪輕笑一聲,聲音涼如夜風:“怎麼,不想喝?不想喝也得給我喝。”
夏青就無語:“你有沒有搞清楚我的意思!我是不想你一天到晚放血!你不覺得痛嗎?”一碗一碗的放血誰受得了啊?
樓觀雪聽完這話,像是想到什麼,深深看他一眼,唇角一彎,緩緩說:“哦,其實也不是沒有另外的辦法。”
夏青暗舒口氣。
他就說啊,哪有那麼絕對的事。
夏青:“是什麼?你早說不就完事了。”
樓觀雪俯下身,手指勾起夏青的下巴,墨發帶著潮湿冷意,眉眼被燈火渡上層靡豔之色,靠近他耳邊啞聲道:“和我上床。”
夏青:“……”
夏青:“…………”
樓觀雪自然把他猶如天崩地裂的表情收入眼,掩去壓抑在漆黑眸中的深意,笑了下,不留痕跡地收回手,“不過那樣,你珍之若命的童子身就沒了。”
夏青一下子坐好,離得他老遠,呆毛炸起語無倫次:“對對對,呃也不對。那不叫珍之若命,我隻是潔身自好,算了反正這辦法不行,你還是讓我一個人忍著吧,我就不信阿難劍還能讓我痛死過去。”
他急得語速飛快,一臉崩潰。
樓觀雪頓了頓,饒有興趣看著他,慢悠悠道:“我記得宋歸塵說過,你修的是太上忘情道。”
夏青驚訝:“這你都記得?!”
樓觀雪說:“太上忘情需要你斷情絕愛?”
夏青認真想了想:“……應該不需要吧。”
薛扶光說過,太上忘情不是無情道,而且就前兩式而言,太上忘情跟斷情絕愛也沒什麼關系。
無情有情這種東西其實很玄乎。
很多時候越是固執地追求無情,反而才越是為情所困,執念成障。
樓觀雪:“那你在怕什麼?”
夏青吞吞吐吐:“……我這不是怕。”
樓觀雪淡淡應道:“嗯,你隻是不想面對。就像你之前怎麼都不願承認自己和阿難劍的淵源,你最擅長的就是逃避與自己有關的事。”
靠!你能不能閉嘴!
夏青心亂如麻。
這種亂不是情緒上的糾結,而是真的從靈魂深處傳來的抗拒。
像頑石被強硬砸開,封閉的世界四分五裂,牽連五髒六腑。
他盯著樓觀雪薄薄的唇,一急之下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說:“閉嘴,你別說話了。”
“……”樓觀雪被氣笑了,他修長的手指直接抓緊夏青的手腕,聲音涼薄如雪:“夏青。”
夏青算是破罐子摔碎:“行了,我就是守身如玉我承認了。”
他想了想,又用探討的語氣說:“但我覺得可能問題出在蓬萊劍法上,說不定蓬萊劍法的第一頁就是欲練此功必先自宮呢,有沒有這個可能。”
樓觀雪眼眸沉沉盯著他很久,唇角的笑意才一點一點揚了起來,輕輕說:“那你瞞了我好久啊。”
夏青:“嗯?”
樓觀雪譏諷道:“我都不知你居然還是個天閹。”
夏青:“……”
他咽下無能狂怒,決定跟樓觀雪聊天要先站到道德制高點。雖然樓觀雪這人沒什麼道德,但這樣不會讓他顯得尷尬。
夏青教育他:“先不說我不是天閹。就算我是,你也不能以別人的殘缺嘲笑別人。”
樓觀雪不為所動,神色淡淡:“嗯,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