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色,邪煞妖媚,仿佛一個細開的傷口。
夏青幾不可見皺了下眉。
他寬大的灰色衣袍獵獵隨風,真像深宮遊蕩的鬼一樣。
“把他給我帶出去!”
太監尖銳的聲音響起。
不一會兒,幾個小太監從一間破落的房屋內把傅長生架了出來。
傅長生不能暴露武功,便沒有反抗,隨他們出來。他見一群太監急匆匆闖進門來抓他,馬上心中千思百轉,假設了各種可能,分析自己近日所做的一切。
哪句話、哪個動作錯了,又或是接觸了什麼人暴露了自己。
可是都沒找到答案,他心細如發,又在這楚國皇宮如履薄冰、事事小心,不可能蠢到讓任何人發現自己的把柄。甚至連這間房,他也暗中布下機關,如果自己不在,隻有溫皎能進來。
那會是誰呢?
他鎮定自若問道:“公公,可否告知我抓我的理由?”
太監向來對正常男子都有一種扭曲的惡毒,聞言立刻尖酸冷笑:“你還敢問咱家理由?不知道偷東西可是皇宮大罪?你這個不知死活的還是偷的青玉膏,死罪難逃!”
“青玉膏?”傅長生微微一愣,手指不由自主蜷了一下。
等他走出去,看到在月色下哭得眼角通紅的溫皎時。
傅長生愣住,如冷水當頭潑下,臉色蒼白。他緩緩低下頭,心中無聲譏笑自己,想那麼復雜幹什麼呢……
“溫皎,是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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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太監命人壓著傅長生跪下。
溫皎嚇得往後退了一步,身軀顫抖如飄零的落葉,聲音怯懦:“是,是他,公公,是他給我的青玉膏,不關我的事。”
管事太監嚴肅道:“傅長生,溫皎說的話,你可認?”
夜風卷過地上的落葉,稀疏的星光把每個人的影子都拉長。
傅長生扶開眼前垂落的發,跪在地上抬頭去看他的殿下。
溫皎紅著眼,甚至還有些焦急看向他,仿佛在催促他趕緊認罪。
傅長生感覺喉嚨間全是鮮血的味道。靈魂不斷往下沉往下沉,沉入深海,沉入永遠逃不脫的禁錮裡,永無天日,卻全是他咎由自取。
他手捏的發白,短促地笑了下,最後啞聲說:“是,我認。”
溫皎舒口氣,吸吸通紅的小鼻子,剛才哭得那麼難受,現在才緩過來打了個哭嗝。
管事太監聽他認罪,冷聲:“帶下去!交給內務府處置!”
另外兩個押著他的太監年紀小,剛被淨身,對傅長生這樣的男人心思便更為憎惡。其中一個正是揭發溫皎的人,面色扭曲。
他下巴尖的仿佛能戳傷人,走在宮道上,無不惡毒出言嘲諷:“偷來了這麼好的東西都給溫皎,傅侍衛還真是對溫皎用情至深啊。”
傅長生面無表情,他沉默寡言時,那種久在戰場養出的肅殺冰冷總叫人瘆得慌。
小太監臉色更為扭曲——不過一個階下囚,傅長生他憑什麼!
他早就看不爽溫皎,本來以為這次能弄死他,誰料居然有人上趕著替罪!真他娘的倒霉!
小太監心裡的惡氣如毒蛇盤旋,很久之後,他笑起來,輕聲說:“我一直有一個問題特別好奇。傅侍衛,就溫皎這隨隨便便做點事馬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身體,在床上真的能讓你盡興嗎?怕不是你動幾下,他就委屈得不行了吧。”
他旁邊的人也哈哈哈笑出聲來。滿是嘲意曖昧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像蛇的信子。
傅長生充耳不聞。
小太監更不爽了,非要把傅長生男人的尊嚴踐踏在泥地裡才好消身體殘缺帶來的扭曲。
“哦也不對,傅侍衛那麼寵他,定然是不舍得溫皎委屈的。”他換了語氣,聲音更輕也更惡毒:“說不定,是傅侍衛在下面呢。溫皎跟我說,你為他死都願意,這麼一條好狗,撅著屁股給主——啊!”
一粒石頭從遠處飛過來,直接打得他牙齒都快掉下一顆。
“啊啊啊啊——”小太監捂著嘴巴,痛得半蹲到了地上。
在前方的管事太監立馬反應過來,陰惻惻地質問出聲:“誰?!”
灰袍少年手握骨笛,從小道盡頭走了出來。冰藍花燈照著他的神色,若劍鋒寒霜。
夏青本來想掉頭就走,結果好家伙!
主角受和他的深情忠犬真是不會讓他失望啊!!!
這是什麼痴情不悔放下尊嚴為你頂罪的戲。
他真是聽得人都傻了。
絕。
又荒唐又無語。
夏青煩躁的不行,抓頭發,想走卻走不了。
他幽幽吐口氣,等內心的躁鬱散了,才重新看向那個老太監,開口問道:“你們在幹什麼?”
夏青以一個局外人身份看別人的事時,其實很少會插手,尤其是情愛方面的。
就像夢中老人所言。
苦海滔滔業孽自招。
人世間,貪嗔痴怨不外如是。
枷鎖欲念都是自己吐絲結成的繭。
好比現在,與溫皎的所有糾纏,是傅長生自己招來的業孽,心甘情願吞下的絮果。
——不過為什麼要讓他遇到!!
夏青又暴躁起來。揪著骨笛上的紅線。
他看不下去傅長生那種卑賤的態度。
不是心疼,更多的是一種違和感。
他也不知道違和在哪裡!
又找不出一個關於自己的答案後,夏青選擇和以前一樣忽略過去。
“什麼青玉膏?”
夏青心平氣和開口。
管事太監沒見過他,也能猜的出來他是誰。
這估計就是陛下養在寢殿的少年了。
他愣了愣後,眼中大喜,馬上換了副臉色,帶上了討好的笑意諂媚道:“回公子的話,這賊人偷了御藥房的專門供給皇室的青玉膏,奴才正帶著他去內務府受罰呢。”
夏青繼續心平氣和,脾氣很好:“傅長生,我給你的令牌你是弄丟了嗎?就這麼任人汙蔑?”
一直低著頭裝死不說話的溫皎,在夏青說這句話後忽然身體一僵,猛地抬頭,眼眸望向了傅長生,內心突然湧出一絲惶恐,愣著喊了聲:“長生哥哥……”
夏青扯了嘴角,對自己說:算了,就這樣吧,最後一次。
下次別沒事皇宮亂逛,繞著溫皎傅長生走。
真是求求了。
他除了張善外,還第一次那麼怕過兩個人。
張善是純粹滿腦子齷齪思想,誰衝他笑他就要把那人送上他的床,給夏青嚇出了心理陰影。
而這兩人……傅長生這人有毒,惹不起惹不起。
傅長生心中苦笑。他絲毫不為他人奚落羞辱所動,可被這個少年撞到如此窘迫的情況,卻奇異地泛起一些難堪。
他握緊拳頭,甚至不敢去看少年冷靜的淺褐色眼眸……覺得自己在他那裡不該是這麼一個樣子。
他抿唇,聲音沙啞:“我沒丟。”他從袖中拿出那塊令牌,攤開在傷痕累累的手中間,解釋道:“我說這是陛下的東西,他們也不會信。”
夏青:“哦。”
他對管事太監認真道:“令牌其實是我給他的,青玉膏是他去御藥房太醫給的。不是偷的,可以放人了嗎。”
管事太監滿腦子巴結討好他,堆著一臉褶子笑成花:“當然當然,有公子您為他作證,我們也不敢亂冤枉人。”
夏青輕聲道:“謝謝。”
“哎喲,公子這是折煞老奴了。”
管事太監在夏青這裡露了臉賣了個好,神清氣爽,一揮拂塵,呵斥道:“還不快放了傅侍衛!”
“是是。”
幾人手忙腳亂地給傅長生松綁。
被石子砸中的小太監捂著嘴,人也嚇得哆嗦,哭都顧不上了——誰能想到傅長生一個低等侍衛能和陛下身邊的人有關系呢!
他瑟瑟發抖,生怕夏青處置他。
不過好在這位陛下身邊的小公子一刻不願在這裡多待,表情跟見鬼似的,幫傅長生證明清白後轉身就走。
但沒走兩步,夏青又想起什麼,退了回來到傅長生面前,想了想直接道:“上次就有句話想說了,當時覺得沒必要,現在看來很有必要。”
“傅長生,你要是想活下去的話,離開溫皎。”
他說這話的時候,看都沒看旁邊搖搖欲墜的溫皎一眼,語氣平靜。
溫皎遲早有一天會把傅長生害死,這是夏青確定的。
而傅長生完全有能力走,不需要任何人幫忙,關鍵看他自己想不想得通。
傅長生盯著少年的眼眸,耳邊靜靜淌過他的話。
不知道為什麼,他率先感受到的情緒是好笑。
有一種自己家毛還沒長全的弟弟,突然有一天一板一眼來操心他的事的感覺。
可是這種感覺馬上被冷風吹散。
牽扯身體密密麻麻的痛,傅長生眼中也浮現一絲迷茫,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他和夏青,到底清醒的是誰呢。
保護溫皎幾乎成亡國後被他寫入靈魂的一件事。
出於恩。
出於忠。
或許也出於說不出道不明的很多情感。
他知道溫皎在看他,用一種震驚的、惶恐的的的視線。甚至或許在輕聲喊他“長生哥哥”,語氣前所未有的害怕。
但是對上夏青幹淨的視線,心裡的束縛抽絲剝繭,傅長生一點一點笑起來:“好。”
夏青看他一眼,沒說話,轉身走了。
管事太監帶著人離開。
很快這處偏僻的地方隻有溫皎和傅長生兩個人。
溫皎再也忍不住了,一下子衝過去,精致的臉上眼睛是紅的鼻尖也是紅的,難以置信:“不,長生哥哥,你剛剛說什麼,長生哥哥,你剛剛說什麼。”
傅長生現在依舊不能面對他的眼淚,但是早不會有那種撕心裂肺的痛了,他垂眸輕聲問:“殿下,您拿了我的東西,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
溫皎滿腦子都是他那一個“好”字,眼淚斷線般從眼眶裡湧出,不顧禮節衝上去抱住他,整個人差點哭的抽過氣去:“對不起長生哥哥,皎皎知道錯了,長生哥哥對不起,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真的好害怕,我在這個楚國皇宮隻有你了。要是你不在,我也活不下去的。”
傅長生心中平靜地想,我的殿下,你怎麼可能活不下去呢。
你那麼怕痛又那麼怕苦。
但他沒有說這話,他隻是幾乎已經養成本能地安慰他,輕聲哄道:“殿下,不會的。沒有誰離開誰會活不下去。”
溫皎徹底崩潰了:“是那個少年嗎?你就是因為他就不要我的嗎?你喜歡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