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兀地笑出聲來,聲音一字一字。
“樓家子嗣多夭折命短,怕是有一半死在摘星樓內。”
這些不為人知的皇室秘辛如驚雷震地,攝政王臉色如紙愣在原地,呆呆抬頭。
燕蘭渝往前微微傾身,
“沒有人能入摘星樓三次還活著。所以今年,樓觀雪必須選妃,必須留下子嗣。”
“大祭司說毀塔屠神隻有三成把握,我們賭不起。”
攝政王腦海裡被血色填充,沉默很久啞聲說:“如果穆哥兒死了,我是不會放過他的。”
燕蘭渝見他依舊執迷不悟,神情在紅光中扭曲如妖煞,她尖聲:“滾!給我滾下去!我怎麼有你那麼個草包哥哥!”
攝政王沒有多說什麼,轉過身離開,藏在袖中的拳頭緊握,鐵青的臉上眼中殺意絲毫未減。
白荷帶著侍女來靜心殿時,恰好門口撞上臉上烏雲密布的攝政王。
她心驚膽戰行禮,好在攝政王並沒有理她,壓抑著怒火拂袖而去。
白荷一驚,心道:攝政王這是和太後娘娘吵架了嗎?她端著布匹的手不由發顫,在階前猶豫了片刻——要是剛好觸到太後的霉頭,那真的九個腦袋都不夠掉。
不過還沒等她想清楚,燕蘭渝的聲音已經傳來:“進來。”
一如既往的溫婉輕細,聽不出息怒。
白荷深深呼口氣,進去的時候,對滿殿的狼藉視而不見。她是來給燕蘭渝過目入夏制衣的布料的,說來也奇怪——這位太後娘娘從前偏愛各種豔麗的紅,現在卻鍾愛素靜的青。
她規規矩矩匯報完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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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蘭渝在榻上垂眸,手指闲撥茶盞。
她剛剛和攝政王吵架過於激烈,習慣了輕聲細語的嗓子一時間有些不習慣。
燕蘭渝聽完白荷的匯報,沒說話,淡淡問起另外一件事:“你可曾見了陛下昨夜帶回宮的那個少年?”
白荷一噎,想了想,如實說:“回太後,那位小公子入宮後,寸步不離陛下寢殿,奴婢未曾見到。”
燕蘭渝沒什麼表情,冷笑一聲:“怎麼這麼多年,你們就沒發現陛下有斷袖之好呢?”
白荷臉色霎白,但到底是掌事姑姑,很快鎮定下來,柔聲道:“因為陛下那麼多年,不近女色、同樣也不近男色……不過,奴婢前幾日確實發現,陛下對宮中的一個小太監有所不同。”
燕蘭渝嗤笑:“太監?”
白荷說:“是的,那小太監兩次惹了陛下,可陛下都未曾殺他。”
燕蘭渝聽到這才來了點興趣,眉眼一挑,半直起身來:“兩次?”
白荷:“一次在浴池,一次在御書房。”
燕蘭渝紅唇勾起,慢悠悠笑起來:“那敢情好啊。那太監什麼來頭?”
白荷說:“他先前是梁國的九殿下,梁國國破後被先帝收入宮中,現在在浣衣局辦事。”
燕蘭渝點頭。
她輕輕喝了口茶說:“你試試看,能不能幫幫他。”
白荷:“遵命。”
燕蘭渝的唇沾了點鮮紅的液體,也不知道茶杯中放的是什麼:“一步一步來吧。”
總得有人能先爬上樓觀雪的床,不是嗎?
夏青確實回來後就沒出過寢殿。
因為那些亂七八糟的目光看得他頭皮發麻,他兩輩子都沒想過會被人用曖昧的視線打量。
絕了!
他好幾次都想扯開紅繩,都被樓觀雪攔住。
樓觀雪放下書本,認認真真,微笑:“你不是說過,我有什麼要求盡管對你提嗎?”
夏青:“…………”
夏青憋著氣,跟他要來骨笛做發泄。
那笛子在他面前現過原型後,也就不在裝模作樣了,鬼精鬼精的,被夏青握到手裡就是各種掙扎,想要跑路。
夏青冷冰冰:“再動我把你掰斷!”
骨笛隻能嗚嗚哇哇委屈地收斂著了。
他根本不想出門!
以前上樓觀雪身時,面對張善那諂媚的臉就渾身不舒服。現在對上他曖昧打量的視線就更恐怖了,頭堪稱皮發麻。
甚至有一次夏青不小心把骨笛丟出去,到御花園撿,遇上一個小宮女見他跟見鬼似的,又是驚豔又是嫉妒,神情復雜張嘴半天問道:“您就是被陛下藏在寢宮的那位公子嗎?”
夏青:“…………”
夏青撿起骨笛,冷著臉:“不是。”
楚國皇宮人人有病。
樓觀雪下朝回來,偶爾也會問他:“你就打算一直躲著?”
夏青每天在寢殿裡就是看話本,拿著骨笛戳桌子,或者安安靜靜搗鼓一些亂七八糟的事。
他其實是一個很容易靜下來的人。畢竟盯人都能盯半天,坐窗邊看天看花看草也能過一日。
“不然呢,出去被人當過你的……”
他絞盡腦汁都想不出該用什麼詞形容自己的情況。
樓觀雪等他半天,往後一靠,似笑非笑幫他說完:“當我的男寵?禁脔?”
夏青拿著笛子差點想抽他。
樓觀雪語氣平淡:“你不出去,他們也隻會說我金屋藏嬌。”
哦。
反正橫豎左右名聲都是壞的。
夏青抓了下頭發,幽幽吐了口氣。實際上他也不是個特別在意別人看法的人,後面習慣了,慢慢就坦然接受。
樓觀雪從來“大大方方”,絲毫不吝嗇對他的“恩寵”。
有一日重新帶他去攬風軒。
“我不想看求雨。謝謝。”
夏青面無表情。
樓觀雪換回白衣,肌膚與衣裳同色,笑道:“放心不求雨。”
是不求雨。
“下棋嗎?”
夏青:“…………”
他轉身就走。
剩樓觀雪手搭在棋盤上,悶聲笑了好久。
夏青後面又坐回來,讓樓觀雪自己跟自己下棋,他找到了別的玩法。
用草折螞蚱,折了一個下午,最後折出一個……四不像。
他盯著那玩意兒半天,扯了下嘴角。
後面抽了一些紙來折紙飛機,哈口氣,讓紙飛機四處飛,落在湖中,落在亭內,落到花花草草上。
骨笛滾來滾去,在桌上玩他折出的四不像螞蚱。
後面螞蚱被這隻蠢笛子玩進了水裡。
夏青:“……”
骨笛已經徹底怕了夏青,它都不知道自己身為神骨,為什麼對著人沒有任何威壓,嗚嗚嗚就往樓觀雪袖裡鑽。
不過夏青困了,瞥它一眼沒搭理,趴著就睡。
樓觀雪支頤,黑發垂落,將棋子放入棋笥中,轉頭對張善淡淡道:“叫人把那草折的東西撈上來。”
張善陪著臉笑:“奴遵命。”
但是湖太大了,找半天也沒找到。
夏青醒來時看到那些湿漉漉的侍衛,崩潰地想捂臉,忙揮手:“行了行了。”
樓觀雪勾唇:“嗯。”
結果這事後面不知道最後怎麼變成了,陛下心愛之物遺失在攬風池內,下令百人尋覓也無果,遺憾回宮。
傳到白荷耳中的時候,她正在拉著溫皎的手輕聲細語跟他說“心裡話”,侍女傳來這事,她一下子話語停住,挑眉:“陛下心愛之物遺失在湖中?”
“是,聽宮中是那麼說的。”
白荷心思電轉,驟然笑起來,忽然視線落到溫皎怯懦的臉上,輕聲說:“好孩子,你的機會來了。”
溫皎茫然的抬頭:“什麼?”
白荷微笑:“陛下幼年生於冷宮,飽受人情冷暖,想要打動他,總得以真心換真心。”
溫皎聯系前言,訥訥:“姑姑……您是要我,去湖中找到那東西?”
白荷眼裡掠過勢在必得的光:“對,不光找,還得你親自去找。數百侍衛都找不到,而你要為陛下在湖水冰寒的時節找一個晚上,這樣方能體現你對陛下的用情至深。我跟太後也說過你,找到後我會安排陛下與你見面的。”
溫皎臉色煞白,但隱隱又升了一絲希望,他低下頭小聲說:“好的,姑姑。”
三月乍暖還寒,池子裡的水能把人凍脫一層皮。
溫皎晚上出來就已經被風吹得有些瑟縮,眼睛看著那池水,一時間嬌氣勁上來,不想去受苦。
可是隻有找到那東西才能跟白荷姑姑交代,他咬著唇,原地打轉,看著偌大的攬風池,心裡直打鼓。
那麼冷,湖有那麼大,聽說這湖裡溺死的人也不少。
他吞了吞唾沫,眼珠子一轉,突然想到——
他不可以……
但是傅長生可以啊。
傅長生被溫皎找到的時候,臉色蒼白,他白日才因為觸怒一個脾氣古怪的太監,活生生挨了十幾大板。皮開肉綻,血也沒凝結。痛苦讓神志恍惚,半天才聽清楚溫皎的話,他聲音很輕,問道:“殿下,你要我在這湖裡,幫你找一個草折的螞蚱?”
第27章 浮屠塔(二)
溫皎點頭, 小心翼翼地抬頭,眼眸迷茫天真,委屈地小聲說:“不可以嗎?長生哥哥。”
傅長生眼眶深邃,認真盯著他, 藏在袖子裡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很久之後他才木訥張開幹裂的唇, 聲音極輕:“殿下,我白日剛被打了板子, 現在傷口未合不能碰水, 明天可以嗎?”
“明,明天?!”溫皎根本沒聽進去他前面的話,臉色慌亂, 一下子伸出手指死死拽著他的袖子:“不行!長生哥哥,就今晚!隻能今晚!你就幫我這一次好嗎!就這一次!”
傅長生抿唇沒有說話,英俊剛毅的臉上, 深深的疲憊寫在眼底。
溫皎心一慌,咬咬唇, 眼淚奪眶,抽抽噎噎哭出來:“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長生哥哥我也不想那麼不擇手段, 我也不想什麼事都求你,可是長生哥哥, 我找不到人了啊。梁國破了, 我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小皇子了。現在隻有你一人叫我殿下, 其他人都瞧不起我。”
他語氣顫抖不穩, 小臉蒼白又精致, 眼眶赤紅,費盡全力要把那種彷徨和無助擺赤裸裸露在他面前。
“長生哥哥……以前我要什麼,都有好多人上趕著給。可現在,現在,我就要一個草螞蚱啊?”
以前在梁國皇宮慣會撒嬌裝傻的少年,長大後更是爐火純青。他哭得梨花帶雨,單薄的身軀搖搖欲墜,看來是真的想起往事把自己弄難過了。
傅長生閉了下眼,而後睜開,問他:“殿下,那個草螞蚱很重要嗎?”
溫皎愣住,想也不想飛快道:“很重要。”
傅長生:“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