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箭橫穿過眼球,血霧四濺。
眾人都還沒反應過來,院中已經響起悽厲的尖叫,痛苦至極,破開長夜。
“啊啊啊啊——!”
“世子!”“世子殿下!”
驚醒的人臉色瞬間霎白,急匆匆衝過去。
而燕穆已經因為痛苦扭曲蹲在了地上,血流滿面,喉嚨間發出崩潰的尖叫。
夏青也懵了。
與此同時,衛流光火急火燎跑了上來,他是想拉著夏青擋槍讓他再陪自己演一出戲,敷衍下衛國公的。結果就看到了夏青身邊站了個人,角度問題,他沒看清臉,隻見那人衣著華貴氣質出眾,便以為是哪個世家子弟。
衛流光當即不滿,拔高聲音問:“你是誰?!不知道他是我衛六的人?!”
夏青還在懵逼呢,就被衛流光這人給氣回神了。
什麼玩意兒哦。
夏青在樓觀雪不說人話前先開口:“別問我,我不認識他。”
衛流光:“???”
衛流光:“夏青!你這就翻臉不認人了?你難道不是跟著我進來的?”
夏青涼飕飕:“不呢,我是一個人進來找刺激的。”
樓觀雪沒忍住,低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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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流光正要開口,就聽到那讓人頭皮發麻的熟悉聲線。
一下子愣住,各種事情堆在一起的腦袋稍微清醒了點,他瞪大眼,終於看清楚了夏青旁邊那道颀長身影的臉,這一看清,差點腿就軟了。
腦袋炸開,拔高聲音。
衛流光:“陛下?!”
聲音大得樓上樓下都能聽到。
瞬間,天地寂靜。
“臭小子!!可算是讓我找到你了!”
風月樓今晚當初都很熱鬧。下面圍著燕穆轉,上面圍著衛國公轉。
老鸨苦口婆心,生怕衛國公一個不爽抄了她的底,身邊一群人也是上趕著給他熄火。
隻是所有的嘈雜吵鬧,都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鴉雀無聲。
為那兩個字。
——陛下。
陵光城內的陛下,隻有那位了。
老鸨今日接連受打擊,先是花魁失蹤慘死,後是兩個紈绔撞上,之後衛國公殺上門來,現在看清回廊盡頭的人後,腿一軟眼一翻,真的暈過去了。
後面的丫鬟頓時大叫:“媽媽!”
衛國公的怒火也卡在喉嚨裡,變成震驚,但畢竟也是活了那麼久的老骨頭,反應迅速,先拽著自家不爭氣的六兒子跪下行禮。
而後才試探問道:“陛下……陛下今夜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面對著昏厥的、惶恐的、絕望的一群人。
樓觀雪輕聲一笑,忽然曖昧地伸手撩起了夏青臉邊的一縷黑發,收獲少年冷冰冰毫不掩飾的不滿後也不退縮,垂眸,懶洋洋笑道:“孤麼?陪人來找刺激的。”
衛國公:“……”
衛流光:“……”
在場所有人:“……”
夏青:找你爹。
後面老鸨昏迷不醒,燕穆很快被人抬去找大夫。
衛國公拖著自己失魂落魄的兒子找了個借口,迅速離開。
所有尋花問柳的官員公子戰戰兢兢,根本沒心情聽小曲看歌舞。歌女收了琴弦,舞女褪下紅紗,一瞬間天清地靜,隻有雨聲越發響。
夏青已經麻木了:“你是非要拖著我一起聲名敗壞是吧。”
樓觀雪微笑:“拜你所賜,早在那個侍衛被送上我的床時,我就沒什麼好名聲了。”
夏青:“???你以為沒那事之前你的名聲很好?”
夏青憋著氣:“為什麼?”
他可不覺得樓觀雪會毫無目的地做一件事。
樓觀雪垂眸,如實答道:“你現在成了人,既然選擇不走,那麼就需要一個身份呆在我身邊。”
夏青:“啥?”
樓觀雪:“剛好,燕蘭渝總怕我清心寡欲留不下子嗣,總對一些旁門左道蠢蠢欲動。現在有你在身邊,也能先迷惑一下她。”
夏青:“???”
夏青難以置信,指著自己:“所以我現在待在你身邊什麼身份?”
樓觀雪笑起來,頗為溫柔說:“什麼身份都可以。皇後要嗎?”
夏青:“………………”
知道他在開玩笑,夏青還是忍無可忍:“滾。”
樓觀雪頷首,從容接受他的回答,又問:“你在這種地方,找到喜歡的了嗎?”
夏青終於想起了這一晚的開端,都是那狗屁的選妃之事,他硬著頭皮:“哦,還沒來得及呢。”
樓觀雪緩緩揚起一個笑來:“那現在好好看看吧。”
於是兵荒馬亂的一晚後,夏青回到了最初的初衷……
找刺激……
個屁。
眼看著好幾個舞女差點把腰扭斷,把腳崴掉後。
夏青捂臉:“算了,聽曲,聽曲吧。”
樓觀雪揮手,一群人退下。
不一會兒,抱著琵琶的歌女娉娉婷婷站到了紅賬之後。
她是突然被叫過來的,也並不知道裡面人的身份,婉聲問道。
“客官要聽奴唱什麼?”
“你隨意。”夏青有氣無力。
歌女再次行禮,轉軸撥弦幾聲,停了片刻後,便輕聲唱了起來。
她聲音圓潤婉轉,又酥又輕,掠過耳畔如羽毛掃在心頭。
這一處臨窗,外面就是肆意的大雨,微涼的雨絲吹進來,打在夏青的臉側。
他被憋壞了,探出頭去想要透透氣。
他對音律並不通,於是歌女咿咿呀呀的唱腔隻有催眠作用。
夏青看著庭院中原本擺放著璇珈屍體的那一處,見殘留的鮮血被雨水一點點衝刷,碎為白沫,濺於空中。
茫茫然如同浮花浪蕊。
夏青一時間有些出神,出神久了就有些困,眼皮打架。
歌女唱了曲明快的《金縷衣》,見其中一位客官似乎有些倦意。
馬上心領神會輕攏慢捻,將曲調緩下來,換了首哀沉婉轉的《虞美人》。
夏青最後是在“悲歡離合總無情”的唱詞中睡過去的。
第二日,街頭巷尾都在說著昨日風月樓的事。
雖然唏噓璇珈的死去,但百姓們更對陛下身邊那個突然出現的少年感興趣。畢竟這可是那麼多年來唯一近陛下身的人,而能讓從來不近女色的“陵光珠玉”傾心寵愛,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風華絕代。
不過朝堂之上,全然沒了這種八卦輕松。
那一箭直穿眼珠。
燕穆瞎了,人生死未卜。
風月樓那麼多人,是誰射出的箭總有人知道,加上那位我行我素,本來也沒想隱瞞。
新帝和太後之間本就暗潮洶湧的關系,現在更是隻差最後一層薄紙。
第26章 浮屠塔(一)
淨心殿內檀香嫋嫋, 十五連盞的銅燈焰火昏黃。
燕蘭渝高坐鳳榻上,臉上徹底褪了溫婉的假象,面沉如水, 冰冷肅殺。
砰——!
坐於臺下的攝政王雙目赤紅,將桌案上杯盞全部推翻於地,瓷器碎開噼裡啪啦, 伴隨他撕心裂肺的怒吼:“我要殺了樓觀雪!我要殺了他!”
燕蘭渝明顯也氣得不輕,指甲緊抓著扶手深深陷進去,像是要把某人戳骨揚灰。可她還是保持理智,深呼口氣。
“不能動他。在浮屠塔的事沒有徹底解決前,不能動他。要麼等著大祭司回來除妖,要麼讓樓觀雪留下樓家血液再死!”
攝政王怒不可遏:“你到底在怕什麼?!浮屠塔都已經一百年沒什麼動靜了, 你還在忌憚什麼。”
燕蘭渝氣笑了:“我忌憚的東西可遠比你想象的多。”
攝政王面目猙獰:“穆哥兒現在昏迷不醒,連御醫都說兇多吉少!樓觀雪光明正大射出的箭!這個賤種就這麼向我們示威!踩在你我頭上撒野, 你還能忍?”
燕蘭渝額頭突突跳,手裡的杯子也直接甩了出去, 拔高聲音扭曲道:“我當然不能忍!你以為我想忍?!我早就想殺他了!我恨不得把他凌遲而死!如果不是他娘, 我又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她大口呼氣,溫柔婉靜的表象撕裂,露出了年少時深刻入股的陰狠跋扈來。
“我現在日日惡魘纏身,日日夜半驚醒。那麼多年逼著自己青燈古佛念經茹素,依舊不得安生。如果不是瑤珂那個賤人, 我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攝政王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了, 眼紅得能滴血:“穆哥兒是我的兒子, 你能忍, 我不能忍。”
燕蘭渝眼若毒蛇:“我說了!別動樓觀雪!現在不能動!”
攝政王失去理智:“他不過一個傀儡!有什麼不能動的!”
燕蘭渝驟然抬頭:“你敢動他, 明年驚蟄就是你我的死期!”
一句話響在靜心殿內, 讓攝政王臉色煞白,但他還是死死盯著她。
燕蘭渝笑起來,眼底卻是深寒的惡毒,黑發青裙恍若皈依的信女,恨恨不休。
“你真當浮屠塔裡關的是妖?你真當先祖入神宮能輕松獲得神眷?”
“神無愛無恨,又怎會垂憐人類。畢竟哪怕是世代侍奉神的鮫族,都未見他垂青一絲一毫。”
“百年之前,大祭司同鮫族三聖女中的一位布下殺陣,讓‘神’魂骨分離,才堪堪壓制住他;而後先祖趁‘神’靈魂未穩,用邪術將‘神’三魂生吞——結果回來就暴斃。”
燕蘭渝的臉色蒼白,在說及這件事時,眼裡也露出了發自骨髓的戰慄恐懼,但她還是說了下去。
“這浮屠塔關押的,從來都不是妖,是神的三魂。”
“你我,燕家、衛家、吳家,還有樓家,當年入神宮的都是被神詛咒的人,其中以樓家詛咒最深。”
“你當三月五樓觀雪入摘星樓是為了什麼?這是當年樓家與三家定下的約定,每年驚蟄,由樓家後人去承擔一年一次浮屠塔內的神之怒——因為隻有樓家血液,能激起神全部的恨,供其徹底發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