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戰神,他尚年少,他大可遠離楚國皇宮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再去東山再起,再去一展抱負。可是月光下少年的眼淚成了枷鎖,絆住了他的步伐。
傅長生想了想,跟他解釋:“殿下,我先出宮,以後來接你。”他承諾:“也不會讓你受苦的。”
可是少年眼淚更為洶湧。
“不!”溫皎害怕地伸出手抓住了他,指尖蔥白顫抖,他啞聲哀求:“不要走,長生哥哥。你不在楚國皇宮我會死的。”
他喊他長生哥哥。
溫皎眼裡全是祈求:“不要走。”
傅長生安靜看著他。
這是他的殿下。從小嬌生慣養,怕苦怕累,虛榮懦弱,天真又自私。怨他人的縱容讓他受不了苦,怨上天的不公讓他流落這個地步。
溫皎幾乎被他的眼神刺傷,更加委屈了,但他知道怎麼對付傅長生。
就同以前每一次一樣,他顫抖著唇,帶著哭腔說:“長生哥哥,不要走,我現在隻有你了。你答應過我娘要好好照顧我的,你不能丟下我不管,長生哥哥。”
傅長生的性格溫厚如石,眼眸漆黑,能看透他所有的心思,卻選擇伸手擦過他臉上的淚,啞聲說:“好的,殿下,我不走。”
他不想說自己在皇宮躲躲藏藏隱姓埋名的日子有多艱難。一被發現就是死,如刀懸在腦袋上,片刻不得緩解。
反正他說出來,殿下也隻會裝痴作傻,用撒嬌掩過。
溫皎喜極而泣,幾分沾沾自喜藏在眼睛深處。
他握住傅長生的手說:“長生哥哥,我現在已經引起了陛下的注意力,白荷姑姑也說會幫我。等我成了他的寵妃,我就讓他重用你,讓你重回戰場。”
傅長生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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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國那位陰桀暴虐的少年皇帝怎麼會重用自己,又怎麼會寵幸一個梁國皇子呢。
他沉聲認真說:“殿下,楚國皇帝並不是善人,你最好不要去招惹他。”
溫皎最討厭聽到這句話了。
他已經刻意去遺忘書房裡的遭遇。
“不會的,我冒犯了他兩次他都沒殺我。白荷姑姑說,我對他說是特別的。”
他一直對自己很有信心。
“而且……”溫皎咬唇,猶豫再三後,終於抬起眼說出來:“我好像和我娘一樣,是純鮫。而純鮫一族天生擁有著魅惑人心的力量。”
他說這句話時,眼裡掠過興奮的光芒。
傅長生一直安靜看著他,英俊沉默的臉上看不出情緒。
溫皎眉心的紅痣帶著嫵媚的光,他的容顏天真又嬌氣:“長生哥哥,你會幫我的對嗎。”
傅長生沙啞出聲:“你想勾引樓觀雪?”
溫皎似乎也不覺得這是件很屈辱的事,說:“嗯。”
傅長生沉默很久,說:“殿下,您的父皇母後,還有梁國……”
“夠了!我知道!”
溫皎驟然紅了眼眶。
他知道傅長生要說什麼。御書房內,那位陛下笑吟吟說了同樣的話,最後輕描淡寫落下兩個字,如巴掌將他本來就沒剩多少的自尊粉碎地底。
“可是我能怎麼辦。”溫皎用細白的手臂擦眼角,哭得纖細的身軀都在發抖:“你們都沒經歷過我經歷過的,有什麼資格評價我。我就是不想過苦日子,我就是想往上爬,我就是想好好活下去,我有錯嗎?”
“我也想幫父皇母後報仇,可是梁國已經亡了啊!你要我拿什麼去報仇。”
他委屈得不行,一直擦眼淚:“我娘死前跟我說,恩仇不過宿命,她隻要我快快樂樂活下去,我就想快快樂樂活下去。不想背負國破家亡的仇恨,傅長生,你別逼我。”
傅長生知道他的性子,卻第一次那麼清楚地了解到他的自私。
國破家亡的仇恨,從來不需要被逼著背負。它是但凡有一絲對生恩的感激,但凡有一絲對故國的留戀,都會存在人血液裡的。
不過早就該想到的,不是嗎。
溫皎哽咽著說:“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他抽抽搭搭:“我就是個很自私的人,但是長生哥哥,你不要討厭我好嗎。我隻有你了。”
傅長生這一晚上聽這句話已經麻木了,他閉了下眼,而後睜開說:“好的,殿下。”
溫皎這才破涕為笑。
他拿著金珠開心地轉身離開。
坐在牆上看完全部的夏青,都來不及震驚,眼神先落在傅長生臉上。
這是張戰場廝殺出來的堅韌英俊的臉,穿著灰撲撲的侍衛衣服,像雄鷹被絆住了腳,而圈套是他自己心甘情願清醒跳進去的。
樓觀雪聽完兩人的所有對話,神色依舊冷淡,對於頻繁從別人的對話裡聽到自己的名字早就習以為常。
他隻是問夏青:“現在可以走了嗎?”
夏青:“……走吧。”
夏青飄下牆時,又看了傅長生一眼。
牆上藤蔓的葉子簌簌響。
傅長生呆在原地,跟一塊雕塑一樣。
沒走兩步,夏青又回頭看了一眼。
樓觀雪眼風冷漠掃過來,道:“要不要我把他綁到你面前讓你看個清楚?”
夏青瞬間嚇清醒:“算了吧。”他趕緊轉移話題,鬱悶地說:“你說這兩人到底圖什麼啊。”
樓觀雪淡淡道:“溫皎圖的是榮華富貴,至於傅長生,腦子進水了吧。”
夏青:“……”
樓觀雪想到什麼,似笑非笑:“哦,按照那團火預言的未來,我也該腦子進水的。”
夏青更無語了,去撥弄自己的靈薇花燈。
不了解樓觀雪的時候,聽那個故事就覺得放飛狗血,全員惡人。
一個作天作地的嬌氣傻白甜,身世悲慘楚楚可憐,被忠厚老實的故國將軍死心塌地愛著還一心想往上爬。等千方百計終於上了楚國新帝的床,卻被虐身虐心,金屋藏嬌。後面招惹上大祭司死遁,又被當替身虐戀情深。
元素齊全,真的厲害。
當時他聽那個故事,對樓觀雪人設的理解就是,注定要追妻火葬場後期被打臉當舔狗的紙片人暴君。
現在相處了那麼久,又曾經入過他的障,知道樓觀雪性子的冰山一角。
夏青覺得,當初樓觀雪說出的那句“繼續啊,讓他說,我也想聽我的結局”,可能是真的挺諷刺的。
不發瘋的時候,樓觀雪比他還理智冷靜。
也不知道樓觀雪在聽這個把自己描述的像個傻逼的劇情時什麼感想。
樓觀雪漫不經心問:“你對傅長生很感興趣?”
夏青捏著一小片花瓣,搖頭又點頭,想了想又搖頭:“也不是感興趣吧,我就是覺得……很奇怪。”
很奇怪。
看到傅長生,會有一種下意識地覺得……他們應該認識的感覺,熟稔若親朋好友。所以看他在溫皎面前那麼卑微,被逼著放下自尊放下傲骨,夏青挺不是滋味的。
樓觀雪淡淡嗯了聲。
夏青呼口氣,又說:“也不是太奇怪。不過他是梁國的將軍啊,你發現了,要動他嗎。”
樓觀雪:“你想我動他?”
夏青一臉莫名其妙:“問我幹嗎?”他隻是對傅長生覺得有點奇怪而已,都說了不會瞎摻和樓觀雪的事。
樓觀雪收回視線:“那就不動。”
夏青:“?”那麼好心?
第21章 璇珈(四)
樓觀雪是個很難猜透心思的人, 反正夏青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的想法和目的。
唯一清楚的就是,他對很多東西不感興趣。
對被燕蘭渝架空的權力沒興趣;對陵光街頭巷尾的議論沒興趣;對如過江之鯽想爬上他床的男女也沒興趣。
權利、金錢、名聲、色…欲,世人汲汲而求的一切,他都帶著一種近乎神性的冷漠。
不過夏青本身對這些也不感興趣, 所以將心比心得不出什麼結論。
燕蘭渝說要幫著選妃, 自然不是說來玩玩的。
御花園那些風箏,都是小角色——一些妄圖攀上高枝的宮女或者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庶女。真正的出生世家身份尊貴的適齡人選, 都在家中安安靜靜等著父母安排。
這裡夏青要吐槽了。
楚國皇宮的御花園, 就這麼說進就進?!
樓觀雪聞此,懶懶一笑:“燕蘭渝為了延續下樓家血脈, 煞費苦心, 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女人擺到我面前, 看我能不能寵幸一個。”
“……”
哦, 懂了。
花名冊很快就送到了帝王寢殿。
上朝的時候。
朝臣說得最多的還是最近五湖四海前來陵光的修士。
吳相恭敬道:“陛下,大祭司傳信說下月月初便可回來, 現下陵光城內所有修士無論門派修為,都一齊安排在了無方驛站,由仙使徒專門管理。”
樓觀雪姿態散漫坐在龍椅上,支頤笑問:“嗯?大祭司下月初回來?”
吳相眼露喜光,點頭道:“對, 大祭司還說已經找到了徹底伏妖的辦法!天佑我大楚!如今終於可以一血浮屠塔百年恥辱!”
樓觀雪笑意加深, 沒說話。
攝政王看了吳相一眼, 跨步出來,作揖起身道:“陛下,玄雲派掌門人為此次伏妖之事, 提前出關專程趕來, 陛下是否要見上一面?”
玄雲派可謂是當今天下第一修真大派。掌門也是傳說裡能凌風御劍的仙人。
樓觀雪垂眸, 聲音慵懶:“玄雲派可是用劍的門派?”
攝政王:“回陛下,是的。”
樓觀雪勾唇,往梁上看了一眼:“哦,那就見吧。”
夏青每天為了不讓樓觀雪等自己太久,天還沒亮就起來了,晚上沒睡好,現在聽著朝臣匯報各種事越聽越困,坐在梁上就打起瞌睡來。
太監高喊退朝的時候,他才猛地驚醒。
然後從上面飄到了樓觀雪身邊。
楚國的皇袍底色是純黑的,袖口領邊一層血紅的邊,金絲暗勾出雲紋,顯得少年帝王優雅尊貴。
“睡醒了嗎?”樓觀雪看著他頭頂的呆毛,笑問。
夏青慢吞吞道:“醒了。”
樓觀雪:“嗯,我帶你去看熱鬧。”
夏青:“?”
夏青:“你不是對熱鬧一點都不感興趣嗎?”
樓觀雪微笑:“帶你去。”
夏青:“……”
哦,所以他現在在樓觀雪眼裡就是一個又愛管闲事又愛湊熱鬧的人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