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笑出聲:“好狗不擋道,我當是誰呢。衛流光,你還沒被你家老爺子那鎖鏈栓家裡,還敢出門耀武揚威啊?”
轎子裡傳來一人的哼笑滿是不屑,聲調風流,頗有些氣死人不償命的態度:“你都沒被攝政王打斷腿,我為什麼要被關家裡。”
燕穆唰得臉黑了。
手裡的鞭子一下子就發作,猛地揚起破空甩在了駕馬的車夫上。
車夫沒反應過來,身上臉上都被鞭子抽出血痕,驚叫一聲,翻身倒了下去。
燕穆被家中人念叨了無數次以前也收著性子沒去惹衛吳兩家的人,但不代表他是吃素的。
上次風月樓和衛流光打了一架,金鑾殿前又冤家聚頭,憋了一肚子火。
現在街道再遇,他也不打算忍了。
轎簾猛地被拉開。
夏青在人群中,看到了這個陵光以風流著稱的紈绔子弟的臉。
衛流光名叫流光,這人身上卻沒半點這個名字風雅脫俗的感覺,紫玉金冠、黑紅長袍,久在女人堆裡養出了一身脂粉氣,不過也不顯媚俗,觀其言行舉止就是個驕橫的富家公子。
此時富家公子神色冰冷,咬牙切齒不屑道:“燕穆,你是不是又想金鑾殿前跪一天?想跪別拽上小爺。”他說:“打架去找我爹,就在衛府,打完保準你跪個夠。”
燕穆氣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怒吼:“衛流光!”
衛流光直接拽上簾子,眼不看心為淨:“走,別理這個瘋狗。”
侍衛把馬夫帶走。
另一人騎上馬載著馬車繞道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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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燕穆一人原地暴怒,卻別無辦法,最後一鞭子甩下去,狠狠甩倒了路邊的一群看客。
這鞭子上帶著刺,一鞭下去就是血肉模糊,那幾個人無辜群眾臉上全是血,跪在地上大喊饒命。
站在夏青樓觀雪旁邊的人也都跑得飛快,生怕被殃及。
夏青鬱悶地吐了口幽氣,心裡對這王權至上的封建社會也沒什麼想說的了。
而他旁邊的封建餘孽之首,冷冷淡淡看完,根本不感興趣,提著蓮燈問他:“看夠了嗎?”
夏青:“夠了夠了,走吧。”
往前走幾步,樓觀雪意味不明笑了下,說:“我還以為你會教訓一下燕穆呢。”
夏青奇怪地看他一眼:“我又不傻,就燕穆這個性子受了氣還能憋著?找不到罪魁禍首,遭殃的還是其他人。”
樓觀雪點頭。
夏青就納悶了:“在你心裡我就是個沒有腦子喜歡多管闲事的。”
四周無人,樓觀雪隨手把靈薇燈給了夏青。
夏青乖乖接過,他低下頭,新奇地去撥弄花燈的燈芯,就聽到上方樓觀雪慢慢道:“你是挺喜歡多管闲事的。”
手指一用力,夏青差點把燈芯拆了。
他抬頭,冷冷盯著對面的人。
樓觀雪勾起唇角:“不過這樣挺好,不用改。”
我也沒想改。
心裡諷刺完,夏青低頭,繼續把玩他的花燈。眼睫遮住淺色的眸,黑發落在白淨的臉頰旁,模樣乖巧得不像話。
樓觀雪就站在旁邊看著。
夏青突然開口說:“我沒來這個世界前,從來不覺得自己喜歡多管闲事。”
主要是現代法治社會,也沒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
要麼就是他管不了,要麼就是他碰不到。
“嗯。”樓觀雪饒有興趣:“你以前是個怎樣的人。”
夏青愣了愣:“你要聽怎樣的答案,別人對我的評價,還是我自己認為的。”
樓觀雪沉吟片刻,失笑:“為什麼我要聽別人對你的評價?”
夏青抓了下頭發,自己回憶了下自己的前半生,很中肯地說:“就那樣吧,挺普通的。”
樓觀雪又問:“怎樣的普通。”
夏青吐槽:“能說出怎樣,就不是普通了。”
按部就班的長大,按部就班的上學,除了愛觀察別人和迷之守身如玉外,夏青從來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同。
樓觀雪笑了下,沒再繼續這個話題,提了一句:“我找到了可以讓你活過來的方法。”
夏青大腦一懵,愣住:“什麼?”
樓觀雪:“或許也不是活過來,是讓你重新擁有自己的身體。”
夏青目瞪口呆:“你在開玩笑嗎?”
樓觀雪唇噙笑意,眼眸深邃,反問:“你覺得我喜歡開玩笑?”
夏青:“……”
不,樓觀雪從來不喜歡開玩笑。
夏青幹巴巴說:“我不要!”
樓觀雪盯著他。
夏青又糟心地想起了摘星樓被逼著上身的事,差點想拿蓮花燈打人,隻是這個舉動太娘了他憋氣忍住:“你也別逼我。”
樓觀雪微笑:“行。”
回宮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夜幕降臨,皇宮內確實是燈火煌煌,九重宮闕在月色下如蟄伏的野獸。
天暗下來,夏青劃著火柴點燃燈芯,看著它在黑暗裡慢慢亮起來。
冰藍色的花瓣浮上一層熒光,清冷又華麗,讓他不由想到鮫族傳說裡的故事。
把燈舉在前方。
夏青說:“像不像燈照離人。”
他是魂體狀態,於是如果宮女太監看到,就是一盞蓮花樣的燈,幽幽浮在空中。
樓觀雪淡淡道:“像鬧鬼。”
夏青:“……哦。”
他自己繼續搗鼓那朵花去了。
樓觀雪就在旁邊冷眼看著,雪衣墨發比寒夜更為清冷。
三月底萬物生機勃勃,皇宮御花園裡各種繁花珍草盛開,蟲聲鳴動。
他看著夏青的眉眼。
少年心思清澈明淨,像是在萬千寵愛裡長大,於是喜怒哀樂都鮮明生動,躍然眼底。又仿佛從小到大不缺人溺愛,於是養成了一身的赤誠善良,如火如風。可是這樣的性格,與之匹配的卻是一個安靜到離奇的靈魂。
他想起障內夏青說的“孤兒院”,說的“沒有父母沒有來處,沒有以後沒有去處”。
樓觀雪視線收回來的時候,夏青剛好把燈柄給拆了,將花託在手心,
“這樣應該會好點吧。看起來就不像鬧鬼了。”
他抓耳嘀咕。
畢竟這世上也有孔明燈!會飄在空氣裡的蓮花燈也不是很過分!
夏青偏頭看樓觀雪,他現在對樓觀雪感情還挺復雜。
因為這世上隻有他能看見他,能和他說話,雖然夏青從來不會覺得孤獨,但這種緣分羈絆還是挺稀奇的。而且說實話,樓觀雪對他不算太差。
夏青拖著燈,說:“你明天上朝的話,把我喊醒就成。”不過他應該會醒的比樓觀雪早。
樓觀雪:“嗯。”
夏青想了想又說:“謝謝你照顧我的情緒,但你也不用太壓抑。”
他斟酌了一下言辭,說:“這個時代和我生長的時代不同,有些人必殺不可,不是能按我的價值觀判斷是否無辜的。”別像摘星樓一樣殺人取樂就行。說完又覺得自己好自作多情——樓觀雪會是為了別人委屈自己的人嗎?!仙女隻是本來就不喜歡殺人厭惡血,他可真把自己當回事。從小到大第一次體會到這種詭異羞恥的夏青,扯了下嘴角,還是硬著頭皮說完:“哦,要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也不用客氣。我好歹是個鬼,世外之物,總是有便利的。”
樓觀雪先對前面的話笑了下,不置可否。
而後回答他後面的話:“你都離不開我,我能什麼地方用到你。”
夏青:“……”對哦要他幫忙偷個東西,樓觀雪還得在現場。
夏青泄氣,沒等他找到反駁的話。路過宮牆一個偏僻的角落,夏青突然聽到了對話聲。
夾雜在細碎的蟲鳴裡,是少年煩躁的聲音。
“傅長生,我說過多少次了!我不想出宮!”
溫皎?
夏青愣住。
樓觀雪從來就沒有需要避嫌的自覺,步伐向前。
夏青拽了下他的袖子趕緊把他扯回來。
樓觀雪低頭看了自己的衣袖,微笑,放低聲音問:“你就那麼喜歡看熱鬧?”
才不是。夏青含糊應道:“……是的吧。”
又是多管闲事,又是愛看熱鬧,他可真是拿了個熱心市民小夏的好身份!
身後是一堵高牆。
花草葳蕤,牆角的榕樹枝繁葉茂。
“哦。”樓觀雪抬眸看了下:“竟然要看熱鬧,那就看的更清楚點。”
說罷,他身形輕輕一晃,衣袍流風回雪,人就已經坐到了高牆上。
夏青:“!”靠!你是鬼還是我是鬼?
樓觀雪居然還會輕功?
他抱著自己的燈,也趕緊飄了上去,就坐到樓觀雪旁邊。
一株說不出名字的藤蔓爬著牆蜿蜒而上,綠色的葉子層層疊疊。
夏青:“我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和你坐牆上看別人的戲。”
樓觀雪輕笑:“我就從來沒想到,我會看別人的戲。”
夏青閉嘴了。
牆的另一邊,果然是溫皎。
他還穿著小太監的衣服,綠色的,整個人脆嫩如筍。
在他對面的是一個站得筆直的青年,氣質如松如鐵,沉默內斂。
溫皎煩不勝煩說:“出宮幹什麼?繼續跟你流落街頭受苦受累?我受夠了那種日子。我也不想過那種日子。”
傅長生沒說話,他穿著件楚國皇宮的低等侍衛衣服,隻是將手裡賣命得來的金珠交到溫皎手裡,啞聲說:“好,不出就不出去吧。”
溫皎得了金珠一噎,不過想了想自己這些天的遭遇,委屈很快把歉意衝沒,眼眶通紅:“我就是受不了苦,我就是不想給人當牛做馬啊。我能怎麼辦,我在梁國當了那麼久的小皇子,所有人把我養成這樣,我能怎麼辦。”
傅長生抬起頭來,曾經梁國徵戰沙場功勳顯赫的青年將軍,現在淪落塵埃。容顏剛毅英俊,眼眸溫和,他看著少年眼中的淚,輕聲說:“殿下若是不想出宮,也沒事的。”
溫皎將金珠收好,忽然又想起了什麼,紅著鼻子問他:“那你要出宮嗎?你要拋下我嗎?傅長生,我現在身邊隻有你了。”他輕聲喃喃,最為天真卻也是最為自私,眼淚奪眶而出:“現在這個世上對我好的隻有你了,你別走好不好。”
傅長生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