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宮廷生存紀事》, 本章共3523字, 更新于: 2024-11-19 14:08:57

  瑤珂抬起頭來,看著那頭飢餓兇殘的野獸,銀藍的眼裡卻沒有害怕恐懼,沉默對望。


  鮫族曾是海之霸主,純鮫更是絕對的徵服獵食者。


  扎根血液的臣服畏懼讓雪狼的步伐停下,喘著粗氣,煩躁又不安再不斷試探著。


  瑤珂看了那隻雪狼一眼,而後輕輕抓了下樓觀雪的手,垂下眸小聲說:“等下我拖住它,你從後門跑出去,你那麼聰明,是知道那個密道的。”


  樓觀雪驟然抬頭,盯著她。


  瑤珂說:“乖,出去後別回來了。我要是死了,你在皇宮活不下去的。”


  樓觀雪唇抿得崩成一條直線。


  瑤珂放下針線,神情溫柔而恍惚,喃喃:“鮫族這算不算自作自受呢。”


  當初從來不放在眼裡的野獸,現在危險到能要了她的命。


  “這是懲罰,這是背棄神明的懲罰。”


  瑤珂說完站起身,水藍衣裙靜落,銀色的眼眸浮現一層血光來,剎那間,這個看起來脆弱清冷的女人身上散發出一種撕裂空氣的殺意來。


  滿是血腥和暴虐,如屍山血海走出的野獸信號,眼如獸瞳,血紅一片。


  雪狼嗷地咆哮一聲,四肢骨骼都在戰慄,可是飢餓灼燒理智,最後衝破恐懼猛地朝瑤珂撲了過來。


  “走!”她聲音很急,推了把樓觀雪。


  樓觀雪被推的踉跄一步,月光從小窗照進來,照在他蒼白面無表情的臉上。他咬緊牙關,看著燈火中那個女人。


  看著她熟練地用手擒住雪狼脖子,卻因為力氣不夠被反撞到牆上,雪狼一口咬在了瑤珂的手臂上,血霧一下子濺開在空中。而瑤珂一言不發,眼睛全是兇狠,張口咬斷了雪狼的耳朵。純鮫一族骨子裡的暴虐殘酷,根本不會有示弱的時候,死都是高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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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怕她身體虛弱比尋常婦孺還不如,可血液裡的獸性殺戮,還是讓她在與雪狼的對抗中,拖延了很久。


  “走!”她唯一的理智,都用來說這個字。


  說給樓觀雪。


  樓觀雪沒動,他渾身上下都在發顫,牙齒哆嗦,寒意滲入了每寸皮膚,眼裡竄著冰與火。


  他應該是恨她的。


  恨她的陰晴不定,恨她的喜怒無常,恨她帶來的所有折磨苦難——恨她把他帶到這個世上,卻讓他一個人打滾摸爬去琢磨著怎麼活下去。


  他那麼惜命,活著就是為了活著。


  他應該跳窗出去,遠離這個地方。


  瘋女人死了好。


  可是,所有自私理性的想法浮現腦海,眼中卻先泛起淚光。


  “傻子。”他罵自己。


  他從懷裡拿出了那把從來沒離過身的小刀,然後貓著腰,靈活矯健地衝了過去。


  瑤珂看到他的身影,猛地一顫,隨後眼眸流露出濃濃的哀傷來。


  樓觀雪從後面拽住了雪狼的後肢,順勢爬到了它的背上,揪著毛發,動作又狠又厲,一刀扎進了雪狼的脖子。


  雪狼仰天大叫一聲,瘋狂扭動,想要把他摔下來。但是樓觀雪並不罷休,臉上全是血,咬著牙,一刀、一刀、再一刀。刀起刀落把雪狼的脖子扎得稀爛,血肉橫飛,落到了瑤珂的臉上,也落到了他的臉上。


  瑤珂自始至終,望著他。


  眼神是他從未懂過的哀傷。


  終於雪狼腹背受敵,不堪血流,直直倒地。


  樓觀雪也從上邊摔了下來,咚,摔得他手骨裂開般痛。


  “好精彩啊。”這時門外響起了掌聲。


  燕蘭渝帶著一群拿火把的侍衛走了進來,笑吟吟看著滿室的狼藉。


  她若有所思看著樓觀雪,紅唇勾起:“不愧是當初稱霸海洋的鮫族,果然厲害呢。”


  樓觀雪不是鮫,但他懶得反駁,也沒功夫偽裝,低下頭不說話。


  燕蘭渝視線又落到瑤珂絕色的臉上,愣了愣後,壓下嫉妒,笑道:“那今夜就感謝瑤珂夫人出手相助了,本宮現在帶這賤畜離開。”


  她命令侍衛將雪狼的屍體抬走,離開前,又意味深長在瑤珂的臉上停留了幾秒。


  瑤珂卻並沒有理她。


  她不管不顧臉上發上的鮮血,看著樓觀雪,不斷落淚。


  多可笑啊。當初高不可攀強大冷漠的鮫族聖女,現在為了一個小孩,掉盡了一生的淚,一生的心頭血。


  樓觀雪很不習慣和她的這種相處。


  他捂著斷了的手臂,起身,有些不自在,別扭地跟她說:“我隻是……”


  誰料瑤珂已經捂著臉,泣不成聲。


  她難過到仿佛心被撕裂,聲音帶著扯動靈魂的哀痛。


  “阿雪,你是個怪物啊。”


  樓觀雪臉色煞白。


  她哭出血淚,卻是魔怔般喃喃:“對不起,對不起,你就不該活著的。”


第17章 靈薇(五)


  她帶著哭腔,話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他混亂人生,也劈得他血肉模糊,體無完膚。


  樓觀雪懵在原地的,第一次,稚嫩的臉上流露出屬於這個年齡該有的無助和迷茫來。


  他手臂還受著傷,狼的血濺到睫毛上,很難受,可是手和腳都僵硬著不知所措。嗓子沙啞,張嘴失聲,也說不出話。


  夏青眼眶發酸。


  他和五歲的樓觀雪接觸不多,卻親眼見他每一步蹣跚艱難都是為了“活下去”。他上蹿下跳、裝乖賣慘,忍著所有的侮辱嘲弄、毆打謾罵,拖著一身傷痕蠻橫成長。這個狼崽一樣的小孩,從不覺得恨和難過,也不覺得孤獨,隻是純粹想活著。


  可是現在,這個賦予他生命的女人,用崩潰的語氣告訴他。


  “你就不該活著啊。”


  樓觀雪的眼眶也紅了,可是他太小,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止住心裡那種翻湧煎熬的痛。


  隻能張了張嘴,幾乎是祈求地:“別說了……”


  瑤珂聽不到他的聲音,她仿佛陷入了魔怔,鮮血從捂臉的指縫裡不斷湧出。


  “對不起阿雪,對不起,我就不該把你生出來。”


  她一聲比一聲嘶啞,哭得肝膽俱裂。


  “對不起阿雪,我不該在你身上設下血陣,妄圖讓神明在你身上蘇醒。”


  樓觀雪渾身都在哆嗦,往後退一步:“別說了。”


  “對不起阿雪。”瑤珂絕望地哭著,自責將她整個人擊潰:“對不起。”


  “你不要長大了,你不要活下去了阿雪。”


  她顫抖地松開手,僵硬緩慢抬起頭來。


  銀藍的眼眸一片血色,暗淡無光,瑤珂已經徹底瞎了。


  她看不見,蒙蒙看著前方。跪坐在地上,漆黑的長發委地,如凋零荒冢的靈薇花。


  “你不要長大了。”她輕聲喃喃,眼角血淚不止。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最初生下你隻把你當一個容器,”


  “你五歲了,很快,神就要在你身上蘇醒了。”


  “別再長大了,別活下去了。”


  她看不見,隻能摸索著往前爬,披頭散發眼神無光,神情已經痛到麻木,隻是似哭似笑瘋瘋癲癲:“神蘇醒的一刻,鮫族當年所有的罪都需要你來承擔。別再長大了,別活下去了。”


  “我現在不求神重臨於世了,我現在也不求鮫族歸鄉,我隻想要你平平安安、無痛無怖,阿雪。”


  “阿雪,對不起……”


  “樓觀雪!”夏青終於能動了,他撲過去,先捂住了樓觀雪的耳朵。


  而樓觀雪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神色蒼白如紙,黝黑的瞳孔也像是見到了極其恐怖的東西,渙散瞪大。


  一把火將心頭野草燒成灰燼。


  句句穿刺他的靈魂,把他賴以生存的純粹渴望擊碎。


  ——容器。


  ——你別再長大了,別活下去了。


  ——神要在你身上蘇醒了。


  樓觀雪搖搖欲墜,之前跟雪狼打鬥傷到了肺腑,這一刻痛感格外明顯。他張嘴,哇地吐出一口鮮血來,眼睛被淚水洗刷,衝走了之前生生不息全部的韌勁和執拗,空空茫茫隻剩迷茫。


  夏青眼眶也紅了,抓著他的手,啞聲說:“別聽了,我帶你走,我帶你出去。”


  樓觀雪沒說話。


  “我帶你走。”夏青牽起他布滿傷痕的手,一邊捂著他的眼睛,一邊帶他往外跑:“走,我們走。”


  瑤珂已經徹底失明,可是還能聽到腳步聲,她慌亂地站起身:“阿雪!”


  但手臂撞上了桌子,上面未繡完的針線亂糟糟掉在地上,她試圖往前走,卻被狠狠絆倒,跪坐在地上的一刻,這位瀕死的鮫族聖女神情露出一種迷茫來,長發垂落,終於她再也忍不住,悲慟地長嚎一聲痛哭出來。


  哭聲泣血,悽哀響徹在整個荒殿。


  夏青拽著樓觀雪的手往外面跑,跑出這個壓抑的冷宮。


  外面星光璀璨,上弦月彎彎掛在天上,風中傳來各種細碎的小蟲子的聲音。


  地上布滿了各種雜草碎石,樓觀雪行屍走肉般走到一半,突然松開夏青的手,扶著旁邊的牆,開始一聲一聲幹嘔出來。


  他今天沒吃什麼東西,嘔出來的隻有鮮血。


  夏青心疼得不知道怎麼是好,走過去,牽著他的手:“你別信她。”


  月光清清淡淡,樓觀雪木得像是失去靈魂的傀儡,聽到這話,單薄的唇顫抖,揚起了一絲僵硬地笑。


  “多可笑啊。”


  夏青安安靜靜看著他。


  樓觀雪痛苦地站不直身子,臉色蒼白半蹲下去,視線盯著地上草叢裡各種星星點點的蟲子,失神地喃喃:“多可笑啊,我那麼努力活著,是為了什麼。”


  他盯著自己醜陋不堪的雙手,輕聲說:“原來我是為了死而活。”


  他難過得話都說不完整:“……為了……給神養大一個容器。”


  夏青再也忍不住了,紅著眼,蹲下去抱住他,說:“不是的樓觀雪,不是這樣的。”


  樓觀雪這次沒有抗拒他的擁抱。


  男孩單薄的身軀顫抖得厲害,一口咬在夏青的肩膀上,似乎要抑住難以咽下的哽咽。


  夏青感受著熱淚打湿衣衫,沒理會那種痛,顫聲說:“我見過長大後的你。你真的活到了長大,成了一個很厲害很厲害再也沒人敢招惹的人。”


  樓觀雪笑起來,牙齒都在顫抖:“你確定你見到的,真的是長大後的我,不是神?”


  夏青:“是你。我很確定。”


  他的聲音過於平靜,沒有多重的語氣,像是單純陳述一件事。


  夏青:“長大後的你成了楚國皇帝,世人喚你叫陵光珠玉。你雖然依舊脾氣不好,一堆壞毛病,可是我跟你相處卻並沒有討厭你。雖然你剛開始像個神經病,後面也差不多,但我就是……沒討厭過你。”多奇怪啊,他自己都不能解釋這種奇怪。


  “你活得很好。所以別信你娘這個瘋女人的話,你出生的意義不是什麼鬼容器。”


  “你活著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等神蘇醒的時候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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