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請三公丞相和攝政王前來,哀家主要是想商議兩件事。”
三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選擇不說話。
丞相是吳家人,對太後和攝政王兩個獨攬朝政的外姓從來沒什麼好臉色,鐵青著臉。
倒是攝政王看了對面一眼,開口:“娘娘說便是了。”
燕蘭渝得了回復微微一笑,端坐著:“第一件事是有關陛下選妃事宜,陛下年過十五後宮還空無一人,屬實有些不像話。諸君族中有適齡的女兒,便將名冊呈上來吧。”
三公松了口氣,吳相鐵青的臉也緩了幾分。畢竟先皇暴斃,新帝又多病,皇家子嗣單薄,選妃的確該提上日程。
燕蘭渝又說;“選妃相看就定在下月皇宮春宴吧,屆時哀家會通知百官赴宴時,將家中女眷帶上。”她說完,親親切切隨口一提:“說起來衛太傅,哀家早聽聞衛家十六娘生得花容月貌,可是真的?”
衛太傅扯了下嘴角:“勞太後惦記,小女蒲柳之姿,擔不起盛譽。”
燕蘭渝掩唇而笑說:“哪的話,哀家就等著春宴見上一面了。”她說完笑問旁邊的小太監:“春宴記得多準備些浮花糕,京中的小姑娘最近都愛吃這個,哀家沒記錯吧?”
小太監應道:“您沒記錯。”
三公丞相面無表情,跟這個女人打交道那麼久,誰還不懂她什麼性子呢。
說完燕蘭渝又放下手,青色的袖邊繪著紅色雲紋,笑道:“第二件事,是有關浮屠塔的。”
浮屠塔。
這三個字一出,幾人都臉色嚴肅了起來。
燕蘭渝淡淡說:“當年先祖東徵通天海,帶來了無數珍寶也獲得了神的眷顧。”
“在神龍的保佑下我楚國方能從一個邊境小國逐步擴大,一統十六州,到達今日四海來朝的鼎盛局面。”
Advertisement
“隻是得神眷者也必受天罰,鮫族孽畜伏歸不久,惡妖現世。”
“先祖為妖所害,死於摘星樓內。大祭司和三家修士一同在浮屠塔下立下降妖大陣,才堪堪封印大妖,此後每年驚蟄日還需樓家後人入塔鎮妖。百年間陣法威力日益虛弱,浮屠塔內妖魔蠢蠢欲動,日漸危險。”
“哀家與經世殿交涉多年,前些日子總算得到個好消息,大祭司查遍古籍找出了能徹底將妖魔徹底誅滅的辦法,如今在東洲尋找線索。誅妖之事同樣刻不容緩,哀家望諸位回去後,能立刻聯系門下道士,前來陵光。”
世家基本都有家養門派和道士,彼此之間的關系千絲萬縷錯綜復雜。
吳相面沉如水,直接開口:“陛下此次出摘星樓身體如何?”
燕蘭渝輕悠悠看他一眼,笑著:“隻是清減了幾分,並無大礙。丞相這話問的,陛下是哀家的孩子,哀家還能不關心他不成?”
吳相皮笑肉不笑:“娘娘的心思,臣可猜不透。”
燕蘭渝定定看他一會兒,輕聲說:“哀家知道自己一介女流垂簾聽政在吳相看來是天下之大不韪。可先皇去世得突然,陛下又年幼病弱,哀家若不幫襯著,由陛下做錯了事怎麼辦?”
她緩緩道:“這做錯事倒也無妨,哀家更怕他在那帝座上心思純澈被人利用尚不知。畢竟諸公也知,陛下最念舊情。”
陛下最念舊情。
其餘人眼觀鼻鼻觀心。
吳相與陛下有傳道受業之恩,太後這含沙射影說的是誰再明白不過了。
吳相和她爭鋒相對那麼久,早就撕破了臉:“太後娘娘怕是忘了,陛下自幼早慧言行有度,親政掌權也未必不可,怎麼會做錯事被人利用呢?”
燕蘭渝坐姿端莊,笑道:“吳相是在怨哀家?”
吳相:“臣沒這個意思。”
氣氛劍拔弩張時,攝政王喝了口茶發話。
“這話怎麼談到這上面了呢,不是過來聽太後說事的嗎。”
吳相冷笑一聲。
三公各懷心思。
燕蘭渝袖邊繪著紅色雲紋,猩血恍若天災兇兆,她視線輕飄飄在吳相上打轉過一圈,笑意未散,細細說:“今日傳三公丞相攝政王前來,也就為這兩件事,若是都無異議,便散了吧。”
吳相是一秒都不想在這靜心殿呆,拂袖而去。
第二個出去的是衛太傅。
另外兩人與太後行禮才走。
待人走了。
攝政王重重放下杯子,他一襲絳紅色長袍,五官端正,卻因眉目陰桀多了分兇戾之氣,陰惻惻道:“這兩個老匹夫。”
燕蘭渝把玩著指甲,輕描淡寫轉移話題:“穆哥和衛六起了衝突?”
攝政王提到這事就是臉色陰沉:“對!那小兔崽子真是給我長臉了!為了個青樓女子,聽說還是個低賤的鮫妓。”
“鮫妓?”燕蘭渝笑了下:“他人呢。”
攝政王說:“我讓他在金鑾殿門口跪著了。”
燕蘭渝:“嗯,怪不得衛太傅今天繃著個臉。”她笑起來賢惠端莊,滿是大家閨秀的溫柔:“兩個世家子為一個鮫妓大打出手,簡直胡鬧。”她偏頭:“把那鮫妓殺了吧,妖異之族,果真不詳。”
夏青坐著御輦經過一個廣場時,瞥見了一個直挺挺跪著的人。
會吸引他的目光主要是這人跪地太他媽隨性了。吊兒郎當,時不時就換下姿勢,旁邊還圍著一群太監噓寒問暖,準備著水、帕子、水果。
夏青疑惑的目光太明顯。
張善屁顛屁顛說:“陛下,這是燕小公子在受罰呢。”
夏青:“燕小公子?”
張善說:“對,前些天犯了事,攝政王命他在這裡跪著給衛國公賠禮道歉。”
哦他算是知道這人是誰了。
就那個陵光惡霸,燕穆。
夏青趕著去見燕蘭渝,也沒停多久,他不搭理燕穆,這人卻不放過他。
燕穆沒看到御輦經過,話是私底下說的,他在和旁邊的太監聊天,語氣滿是嘲弄不屑:“老子哪知道那是衛六看上的人,搶過來滋味還沒嘗就被人攪和了。我也沒想和他爭,是衛六那小子不依不饒追著我咬,撞上他真是晦氣,下回別讓我再和他呆一塊。”
“不過那鮫妓確實好看,整個楚國,也就咱們陛下的生母能與其一較高下了。”說罷,他大笑出聲,毫不掩藏的惡意和下流。
夏青聽到,唰地打開珠簾,冷冰冰看過去。
張善在旁邊人都嚇傻了:“陛、陛下。”他舌頭打結,心裡埋怨著燕小公子仗著太後寵愛,私底下真是什麼都敢說。
夏青壓著火氣,神色冷淡,轉頭問:“既然是燕穆和衛六一起鬧出的事,衛六呢?”
張善道汗涔涔:“衛六公子,應該跪在家中吧。”
夏青說:“把他召進宮來和燕穆跪一塊吧。”
張善:“啊?”
夏青手指放下了珠簾:“燕小公子一個人跪在這裡,孤不太放心。”
準確來說,這人有嘴,他不太放心。
張善:“啊?”
第12章 陵光(六)
有了第一次對付燕蘭渝的經驗,夏青從容不少。
坐在位子上,低頭眼睛看著自己半藏在袖子裡的手,把她的話當耳邊風,神遊天外。
樓觀雪的手挺好看的,不愧是金枝玉葉,從小養尊處優,白皙清瘦,骨節分明。
燕蘭渝坐風榻上,聲音輕細如煙,走過“懷念先祖”的流程,又說起自己的“用心良苦”,而後才到了“傳宗接代”。
反正字裡行間的意思,就是讓他寵幸妃子,為樓家延續血脈。
夏青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確定沒什麼重要信息後,就從靜心殿走了。
靜心殿地處偏僻,出去後是御花園。夏青還沒來得及欣賞好這亭臺樓閣、假山流水,就先被一聲少女的驚呼給打斷。
“放高點,對,再放高點。”
聲音清脆曼妙如黃鶯動聽,隨著微風清竹飄過來,把夏青弄得一愣一愣的。
他偏頭問張善:“這是有人在放風箏?”
張善諂媚地笑:“是的陛下。”
什麼鬼,這破天放風箏?
夏青心道牛批,正要抬頭看看她怎麼放得起來,突然什麼東西砸到他跟前,啪嗒落地,同時響起的還有少女的驚呼。
“啊,陛下……”
這三個字簡直是柔到了骨子裡,仿佛能滴出水來,欲說還休。
夏青尋聲望去,融融春日,林道盡頭,一碧色羅裙的貴族少女含羞帶怯咬著貝齒,盈盈朝他看過來。
裝了半天也累了,跟樓觀雪確認再怎麼崩人設也沒人管後,夏青已經放飛自我了,面癱都懶得裝。
“風箏是你的?”夏青問道。
碧裙少女臉頰泛紅:“嗯。”
夏青:“哦,那你拿回去吧。”
張善心驚膽戰偷偷看了他一眼。
碧裙少女臉更紅了,聲音細弱蚊吶:“驚擾陛下了,望陛下恕罪。”
夏青:“無事。”
張善又心驚膽戰看他一眼。
碧裙少女邁著蓮花碎步娉娉婷婷走過來,再彎下身儀態萬方的撿起風箏,最後在侍女的陪同下,消失林道盡頭時突然回頭,微微一笑。笑渦紅透,美人如畫。
夏青:“?”
夏青偏頭:“她剛才是不是對我笑了。”孤都懶得用了。
好在沒人敢質疑樓觀雪,張善以為那世家貴女有戲,舔著臉笑:“對沒錯,她對您笑了,這位小姐傾慕陛下您呢。”
夏青:“???”
夏青表情裂開。
“兄弟們她對我笑了她是不是喜歡我”,誰能想到這麼一句他以前跟著插诨打科的直男用語,到這一刻成了真。
夏青看向一旁的帶刀侍衛,侍衛胡髯濃密、身體魁梧,察覺到夏青的注視,一時不知所措,若是其餘人已經跪下,但偏生這是個新來的還是個呆頭呆腦的,手忙腳亂半天,朝夏青露出一個僵硬、樸實的笑來。
夏青一樂,揚下巴:“他還對我笑了呢。”
張善:“這……”
夏青吐槽:“這也是傾慕我?”
張善抬袖擦汗,雖然不知道陛下今天怎麼回事那麼難伺候,可是陛下哪天不難伺候呢。
夏青最後涼涼下結論:“他笑得可比剛才那少女討孤歡喜多了。”
剛才那太假了,假到他一個直男都看出刻意。
“呃陛、陛下的意思是……”張善人傻在原地,看看那個侍衛,又看看夏青,似乎陷入一種懷疑人生中。
夏青有些困了,打算回寢殿睡回籠覺:“你自己體會吧,這幾天不要打擾我。”
張善僵在原地,滿臉寫著不可思議,但是他拿著拂塵琢磨著,好像可能又是這麼一回事。
夏青大清早被樓觀雪叫醒來過工作,現在隻想回去睡回籠覺。
到達寢殿之時,樓觀雪已經醒來,魂就坐在書案前。
夏青進了門迅速撲過來,語速飛快:“我跟你說,就這破天居然還有人在御花園放風箏,偏巧還被我遇到了。”
樓觀雪臉色蒼白眉眼間一股血戾邪氣,聞言漆黑的眼眸看了他一眼。
夏青:“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