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層鋼板阻隔不了岑今的視線,他猩紅色的眼睛能輕松‘看到’丁燳青接著機械水母的觸手飛快朝這邊移動,清晰得甚至能看見丁燳青眼中的焦急、暴躁和怒意。
死神海拉彈了一下食指,便有細長的金屬管活了過來,如巨蟒襲向丁燳青,下一刻便被另一根‘活’金屬管重重撞開,擦出火花的同時發出砰然巨響。
死神海拉眼球一動,望向動手的岑今:“這麼快就能適應並掌控失序的力量?你果然有天賦。”
“你敢動他,我就敢殺你。”
岑今望著祂,目光冷淡,盡是威脅,仿佛海拉敢動丁燳青,他就敢跟祂死磕到底。
海拉一時被震懾住,待回神,心中不虞,倒也沒發難,隻說道:“他不會死,隻需要安分點,我不希望節外生枝。”
“時間到了。”海拉打開玻璃艙,示意岑今進去:“尋常情況下,你的軀體根本扛不住被開發到極致的腦域,強大的精神會直接融化分解你的軀體,讓你的軀體在一瞬間分解成肉眼不可見的塵埃。
再確切點來說,你的身體最多支撐到腦域10%的激活,而腦域最多隻能支撐進度20%的激活。
軀體被毀,大腦繼續存活,超過20%,下場跟分解的身體一樣,但你現在的腦域激活到50%,實力接近於中級神明,是因為命運紙、我的能力……即你們人類所說的精神汙染,還有世界樹——這些buff加在一起才能讓你的腦域成功激活至50%,持續時間三十分鍾。
超過三十分鍾,你就一秒分解。”
這就是海拉不擔心岑今反殺的主要原因。
岑今進入玻璃艙,和伊萬肩並肩。
在海拉即將關艙門時,明知艙門並不能阻擋他的視線,還是下意識喊出:“等等。”
海拉:“怎麼?”
她順著岑今的視線瞥向正被無數靈活的鐵管糾纏住的丁燳青,不由勾起唇角:“你們人類唯一能讓我平等看待的優點,就是感情。拼生拼死,生死與共,一個人能為另一個人死、也能為另一個活,還能讓另一個人死而復生,和我們一樣重情義。”
岑今抬眼:“死而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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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拉撲哧笑:“你就別想了。”
言罷祂便關上艙門,其他玻璃艙內的液體齊齊湧入岑今和伊萬所在的玻璃艙,淹沒岑今的眼耳口鼻,直至沒頂。
伊萬的軀體就在岑今眼前一點點地融化、分解,形成一顆有一顆水泡,最終完全融為液體,鑽入岑今的毛孔、七竅,流蹿進他的血管、骨骼、細胞,操控他的大腦。
不間斷破裂又修復的軀體被另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入侵、爭搶,片刻便出現大面積的潰爛、髒器破損,裸露出白森森的骨骼、眼球和半邊跳動的大腦。
死死盯著艙內岑今的變化的海拉心髒跳得飛快,銀白色眼睛裡的黑色嵌環眼瞳驟然擴大,空氣肉眼可見地蕩開,散落空中的灰塵猛向外揮蕩,形成一個透明的圓弧形光圈,以機械水母為中心擴向四面八方。
風雪霧空氣等自然元素在此刻成為傳遞信息的媒介,將屬於死神海拉的意志宣之於眾。
先是尼伯龍根的國民,再是散落於其他八個國度的人類,如同聽到統領他們的君王號令,不約而同朝向機械水母所在的方向,屈膝跪地,昂起頭顱,剖開胸膛,挖出心髒,雙手捧之,高舉頭頂,獻予神明。
空氣中陡然凝結出晶瑩的冰柱,如利劍般貫穿心髒,扎入地面,被滾燙的鮮血染紅。
用鮮血、心髒和生命維護的信仰,編織成世間、乃至宇宙中最為堅固的牢籠,密集地覆蓋住世界樹的邊緣,竟將這座上古時期北歐眾神居住地的世界樹建成囚困命運的天牢地獄。
岑今的眼球瘋狂轉動,裸出白骨的軀體蠢蠢欲動,液體咕嚕咕嚕冒著泡,像滾燙的沸水,有咝咝聲響發出,嘭的一聲,所有玻璃艙爆炸,線路冒火花,像電臺信號接收不良發出的咝咝聲,逐漸匯聚成完整而古怪的音符。
過了一會兒,那音符又換成熟悉的人類語言。
“封棺……?你居然……絞殺我!”
死神海拉一動不動,臉上卻無得逞的興奮,卻有濃重的悲傷如雨水溢出,沉聲說道:“如果不是你先下手,我永遠不會殺你。”
“哈哈哈哈……你的心告訴我,你從不相信自己說出口的話!”
“你對我的誤解太深。”
“誤解?烏爾德……當年萬物生靈都不了解你,連眾神之首的奧丁也以為你溫柔穩重……可是你瞞不過我,我們形影不離,密不可分,你瞞不過我。”
死神海拉眼中的悲傷沒有減少半分,像沉淪於悼念中的現世未亡人。
“……諸神黃昏有我在其中推動,可你才是主謀。”
“諸神在上,命運才是導致諸神黃昏的罪魁禍首,你一向瘋狂殘暴、陰晴不定,諸神畏懼你,試圖捕獵你,你從奧林匹斯逃跑,於世界樹落腳,卻推波助瀾造成諸神黃昏的命運,難道不是你幹的?”
“是我做的事……我會承認……咝咝、滋……可誰才是養出那條摧毀世界樹的瘋狗的主謀呢?”
玻璃艙內液體劇烈沸騰,岑今的軀體融化速度遠快於修復速度,同死神海拉對話期間,先是皮囊被分解,然後是肌肉組織、血管神經,接著是髒器、大腦等,最後剩下一副森森白骨。
岑今的意識沉眠,瀕臨潰散,寄生在他身體裡的命運也被捕獲,即將陷入永久的沉眠。
半空中隻餘留命運嘲弄似的嘆息——
“我至親至愛的……”
“烏爾德姐姐。”
與此同時,旁觀回憶的黃毛和雙手血淋淋扒開機械水母緊閉的金屬門的丁燳青抬頭,一個透過回憶看向死神海拉,一個透過死神海拉看向模樣悽慘的岑今。
“岑今……?”
【烏爾德姐姐?】
第253章 亡靈書(8)
死神海拉微訝,操控蠢蠢欲動的鐵管縮回去:“居然進來了,該說不愧是被命運選中的人類嗎?”
丁燳青嘴巴張合幾下,發不出聲音,眼睛充血,蒼白的臉頰上沾滿一道道鮮血,衣服上一塊塊灰撲撲的塵埃,頭發凌亂,狼狽不堪,瞧著不像那個龜毛潔癖,漂亮得閃閃發光的丁燳青了。
黃毛的注意力上一秒還集中在【烏爾德姐姐】是誰的問題上,下一秒就轉移到失魂落魄的丁燳青身上。
丁燳青愣怔原地,看著玻璃艙裡的白骨架,模樣有點可憐,像是不接受幾分鍾前還活蹦亂跳的愛人突然變成這副白骨架,又因是親眼所見,信與不信、接受與不接受在心髒裡極限拉扯,撕扯得心口無比劇痛。
他腳步踉跄,跌跌撞撞地跑過去,經過死神海拉時,驟然發難,眼神兇狠如惡鬼,爆發出極致的仇恨,那樣猛烈如大海狂浪的惡意便是死神海拉也覺心驚肉跳。
吞噬的超凡之術瘋狂爆發,無限制、無節制地吞噬,神明的能力、精神汙染和機械水母的設備、鋼鐵金屬……有形無形之物都以極快的速度分解。
膨脹到無法承受的地步之時,丁燳青竟自動升級他的吞噬能力,從有分解為無到納為己用的剝奪。
死神海拉感覺屬於祂的能力被剝奪,雖然不足為重,可積少成多,難保不會反噬到祂身上,於是祂皺著眉,向丁燳青用力一揮手,後者被一股巨力扇飛。
再勾動手指,數條鐵管如靈活的毒蛇穿透地板,待灰塵消失,不見丁燳青的身影。
死神海拉向前兩步,尋找丁燳青,卻聽右後方發出玻璃破碎的聲響,回首一見,丁燳青的刀劈裂玻璃艙,懷抱著岑今的骸骨。
抬頭,眼睛猩紅,滲出鮮血,如惡鬼,如深淵,兇殺之氣化為實質尖嘯而來,死神海拉的長發猛然揚起,臉頰出現一道傷痕,血滴落下。
祂抹了下傷口,望著指尖的鮮血:“潛力真是可怕呢。”她眉頭皺起,喃喃自語:“可惜還需要你幫我做些事……我真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天大的麻煩。算了,有失必有得。”
死神海拉抬眼,緩緩扯出一個邪詭的笑容:“我等你來找我,丁燳青。”
言罷,眼瞳剎那間恢復正常,瑪利亞的神志回歸,震驚地望著眼前這一幕,觸及丁燳青可怖的目光,嚇得轉身就跑。
然而隻跑出十來米就被一把唐刀穿透胸膛,倒地而亡。
丁燳青冰冷地凝望虛空半晌,緩緩將臉埋進懷中的枯骨:“你說你能找到破局的辦法,你說你會苟活,你怎麼騙我?”
聲音很輕,在這廣袤的空間裡,連個回音都激不起。
機械水母泛著冰冷的銀光,四面八方一片灰白,地面相擁的一人一白骨是僅有的亮色。
命運被捕捉、絞殺,世界樹成為囚籠,剎那間坍縮,面積肉眼可見地縮小,漫無邊際的空間頃刻間折疊成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隻剩下巨大的、銀白色的機械水母,仿佛偌大黑海上的一葉扁舟。
濃霧遍布,絲絲縷縷纏繞著機械水母,如奧羅拉公主的城堡,當她中了沉睡魔咒,便荊棘叢生,覆蓋王國和城堡,於深淵中沉沒。
空間靜止,時間也跟著靜止,不知過了多久,丁燳青動了動手指,抱起岑今的屍骨來到已然腐爛成白骨的瑪利亞屍首邊,默不作聲地凝望半晌,腳踩上去,骨頭盡被碾碎。
踹開門,朝前出發,穿過一個個儲存玻璃艙的空間,來到一處灰白色金屬螺旋梯,腳步不停地向上,走了幾百級臺階終於來到機械水母的核心區。
核心區是兩百來平方的金屬空間,通體灰白,裡面整齊有序地豎立著約有兩米來高的黑色方塊,形似機房內的大型計算機,地面還盤旋著樹根般的黑色電纜,噴著幹冰,霧氣繚繞。
“出來。”丁燳青站在核心區中間,低垂著頭說話。
一片寂靜,無人回應。
丁燳青仿佛自言自語:“幽靈船的時候,你也在其中,應該是寄生某個人的身體,所以我們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所以你出現的方式是寄生,或者說,你現在生存的方式是寄生。
數千年的形形色色的人類都是你的寄生容器,維京時期鼓弄海盜們出海的某個人,突然出現誘惑鎮民尋找龍骨的陌生旅人,引誘利德曼熬制骨頭湯的某個人,包括被寄生的瑪利亞……你從不露真容,不是忌憚,而是你本來就沒有形體。”
“現在世界樹坍縮,隻剩機械水母,骨頭不能寄生,隻有我和機械水母能被寄生,所以你一直躲在核心區裡。”
還是安靜。
“再不出聲,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毀掉機械水母。”
滋滋幾聲,兩米來高的黑色方塊中間出現一道性別不明的人形光影,雙眼銀白,眼瞳則是黑色雙環,安靜地注視著丁燳青。
“告訴我,怎麼復活岑今?”
“你知道這些黑色方塊是什麼嗎?”死神海拉答非所問。
丁燳青回答不上來,死神海拉也沒想能從他口中得到答案,於是自問自答:“是記載在命運之紡裡的數據。最早是以紡錘的外型出現,然後是世界樹樹幹,接著又是書籍,現在則是計算機的形態,未來會以什麼形態出現,也許要看人類的文明能發展到什麼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