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今眨著眼睛,瞪著虛空,聽到大腦裡出現拘屍那羅的聲音,嘴唇嚅動,你怎麼?
是周滿。他和曹文寧到詭鎮呼喚我的意識,周滿說時候到了。
什麼、什麼時候到了?
拘屍那羅辨不清性別的年輕聲音在岑今的大腦裡溫和地說道:我們成佛的時候到了。
我們……指的是誰?
岑今。黃毛。黃啊。黃同學……一聲接一聲的呼喚來自於詭鎮居民,那些被他送進山海昆侖的詭異們竟然響應拘屍那羅意志的號召紛紛走出來,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謝謝。
岑今的心髒像被一隻大手攥住,疼得他抽不出氣來,嘴唇抖動,想問他們到底想幹什麼、想做什麼,周滿到底怎麼蠱惑他們,但是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帝釋天:“咦?”
他疑惑地抬頭,看向港城方向的上空,那裡憑空出現一個小城鎮模樣的幻影,仿佛海市蜃樓。
“拘屍那羅的意志……”帝釋天眯起眼“就快修成正果的佛啊。來得正好,一並收拾,免得日後還得費心思尋找。”
電臺持續播報的聲音忽地戛然而止,似乎被什麼東西震驚到發不出聲音來。
過了許久,李善水奇怪的聲音從電臺裡發出:“有一群詭異從四面八方走出來,接過人類志願者手中的氧氣罐,替代他們,成為新的封棺者。”
詭異受嚴重汙染所遭受的後果不比人類好,它們隻是進化的概率稍微大一點,更多是扛不住進化爆體而亡。
換句話說,原本詭鎮裡的詭異自山海昆侖走出,被拘屍那羅送到港城,選擇犧牲自己,拯救人類。
“詭異,拯救人類。”
怎麼可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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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實就在眼前上演。
岑今看到厚厚的深紅光柱外面聚集了一群詭異和人類,他們沉默地前行,不畏死亡地澆灌液體、撲滅汙染,他在那群詭異裡看到半詭異的曹文寧、哥特男,看到百目女、紫發殺馬特和河柳,熟悉的面孔裡竟然還有李曼雲和怨童。
他還在詭異群中看到王靈仙、烏藍他們,五張熟悉的面孔,從側臉到脖子都被紅色的水泡覆蓋,已經受到汙染。
帝釋天饒有興致地觀看,嘖嘖稱嘆,悄悄出手,將雷電放入泥土層,蛇爬般飛速蹿至軍區邊緣迅速瓦解凝固的合金液體,導致快被澆熄的光牆再度爆發嚴重汙染。
一個詭異措手不及之下受到汙染,發出悽厲的痛嚎。
帝釋天縮著肩膀笑,猛然一把拽起岑今將他的臉擺向那邊:“你看,這就是人類。弱。太弱了!弱小就是原罪!無論你拯救多少次,他們的命運都是滅亡!”
岑今無聲地望著希望被撲滅的詭異愣怔片刻後,繼續埋頭搬運氧氣罐,將裡面的液體澆灌進去,像螞蟻、像蜜蜂,像一切弱小者,每日做著無聊重復的工作,生命仿佛毫無意義。
可是當他們遇到災難便會表現出莫大的勇氣、崇高的精神,以血肉為城、以犧牲作保護身後族群的盾牌。
拘屍那羅的詭異們說:我們向死而生。
那些超凡者和士兵們用生命詮釋著責任,我們殺戮,我們拯救,我們死於無名。
“欸?你哭了嗎?”
帝釋天新奇不已,而後瘋狂地笑,將他狠狠掼在地上,倏然蹿至高空,再猛然墜下,如白日流星穿過重重雲層破開空氣直墜而下。
岑今眼前血紅一片,天空和大地都在頃刻間褪色,又在瞬間染成血紅色,憤怒和悲愴的火焰燃燒著心髒、血光和筋骨,燃燒著皮肉和靈魂。
“丁燳青。”
聲音如蚊吶,小得放大十倍恐怕也聽不見。
但是周圍的風忽然停住,繚繞的灰塵的流速也變緩,電流呲呲的聲音出現卡頓,被即將親眼見證血腥殺戮的興奮所覆蓋的帝釋天沒有發現。
“丁燳青……”
岑今的嗓音提高了點,情緒肉眼可見地激動,手臂哆嗦,瞳孔放大,眼中血紅色的天空、血紅色的雲層,自上而下若隕石墜落的帝釋天收攏著翅膀像一顆巨大的黑色子彈迅速逼近、放大。
便在這間不容發的時刻,岑今猝然高喊——
“丁燳青——!!!”
轟!嘣!
以岑今為中心的地面,方圓百米內,白色的灰塵驟然一蕩,呼嘯的海風被乍然充斥此地的無名力量瘋狂撕碎,同一時間還有帝釋天致命一擊造成的巨大破壞力,泥土、碎石和殘垣斷壁都在藍紫色的光裡化為灰燼。
第126章 咒神(1)
流雲靜止,海風被撕碎,流動的紅光暫停,揚起的塵埃像一朵巨大的蘑菇雲,被定格在上揚的瞬間。
時空控制,比王靈仙的時間縫隙還強大百倍的能力。
“丁燳青。”
岑今仰頭,臉頰觸碰到冰涼的黃金耳飾和綢緞般的頭發,視線從深紅光柱的盡頭收回,落到丁燳青的側臉。
丁燳青左手橫過岑今的肩膀,松松地扣住他的脖子,食指頂著岑今的下巴。
“這是不是也在你的劇本裡?場面一樣宏大嗎?”岑今指著軍區外犧牲的詭異,語氣奇詭而平靜:“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是算無遺策的得意,還是嘲笑我的愚蠢?”
“糾正一點,不是我的劇本。”
“哈?有區別嗎?您是偉大的神明,知微見著,見一知百,不論西王母還是帝釋天謀算如何深沉都瞞不過您。啊對,的確不是您的劇本,您說過,您隻是順著走而已。”
岑今哂笑,陰陽怪氣,目光卻兇狠尖刻,紅彤彤的,像頭兇猛的野獸遭遇到重大挫折,即便被負面情緒包裹也是覆著盔甲、長滿刺的。
“對啊對啊。”岑今作恍然大悟狀,湊到丁燳青跟前說:“詭鎮的時候您就說過,真正決定命運走向的人是我自己。是我選擇搗毀阿修羅在平西村的煉制據點,是我選擇故事會送別人通關以至於百目女和帝釋天雙方都留意到我,所以我被扯進拘屍那羅,拿到長生漿液,復活毗湿奴……一步步都走在帝釋天的計劃裡。
是我做出的選擇,準確來說,是我自作自受。
怪我不自量力,自以為是,我本來就應該安於平凡,我本來就是一個普通人,為什麼要去當一個救世主?我配嗎?周滿隨口幾句預言就讓我以為自己多大能耐,其實根本背負不起那麼重的責任。
沒有勇氣實力不夠運氣總是差那麼一點,天時地利人和我到底佔了哪點?
哪點都沒有,我差點就在你安排的劇本裡忘記身份,以為我從一個透明配角變成有一點重要性的配角,所以默認周滿的預言、百目女他們成佛的期盼,結果就是現在這個狼狽得像條狗的樣子。”
丁燳青靜靜地看他,仿佛一個永遠不會出錯、永遠冷靜從容的大人,縱容一個小孩理虧後的無理取鬧、自怨自艾,明知他無知、無用卻還是會跟在後面幫忙收拾爛攤子。
岑今厭惡這比喻,讓他覺得自己是個會搞砸一切的廢柴。
“還有什麼?還想說什麼?”丁燳青松松地按著岑今的脖子,低頭靠近他:“是不是還覺得如果一開始不受蠱惑就不會想搶長生漿液,沒有長生漿液就不會陰差陽錯復活毗湿奴,也就沒有現在的災難?”
岑今死死瞪著他,喉嚨腥甜,鮮血在口腔裡彌漫,被堵在牙關處。
“又或者,你覺得如果你沒有愚蠢地、不自量力地驅逐我,面對帝釋天的強大實力不至於窘迫至此,你可以像上次解決西王母那樣,依靠腦域過度開發,解決帝釋天和那條大蛇,你還是可以救所有人,可以選擇更溫和的方式送那群詭異成佛是嗎?”
丁燳青一番話如利刃毫不留情地割開岑今混亂病態的心理,看到慘烈的犧牲,岑今覺得災難本可以不必發生,隻需要忍受丁燳青帶來的威脅。
或者大方點,賣出身軀,配合丁燳青的演出,從他手裡換取同等價值的東西,比如帝釋天的計劃。
毗湿奴未復活前,丁燳青提過幾次,明顯知道內情,隻需要他像購買腦域開發服務一樣付出代價就能提早一步知道帝釋天的身份、他的目的,災難完全可以避免。
但是岑今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
“你把通往結果的捷徑擺在我面前,讓我選擇,我選擇了拒絕。”岑今握住丁燳青虛虛攏在脖子處的手,扯開一抹笑,神態有些癲狂,像一個裝滿沸水的瓶子,表面平靜,內裡出現裂痕。
“我驅逐你,我以為我能平衡兩個神明,用自相殘殺這種幼稚手段困住你們,結果一腳踩進早就挖好的坑……丁燳青,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中,我跑不掉,自栽跟頭,我擺脫不了你、離開不了你、贏不了你。你希望我畏懼、放棄反抗,乖順地接受你的安排,成為你心目中的主角是嗎?”
“都說完了?我猜也該說完了。”丁燳青扳過岑今,握著他的肩膀面對面,一邊用拇指擦掉幾乎蓋住岑今眼皮的血痕一邊說道:“你先驅逐我,怎麼表現得比我還委屈憤怒?”
岑今皺眉:“我在你的算計裡,還不能生氣?”
丁燳青氣笑,擦著岑今臉頰灰塵的力道大了點:“我是提醒過你,你不信。岑今,你不信我。當然以我的表現來看,你不信我、想擺脫我,我無可指摘。但是對我公平點,不能反過來指責我居心叵測,我從來堂堂正正用陽謀,銀貨兩訖、童叟無欺。你對我公平點啊,人類就算了,那群詭異一出事,你就急巴巴地怪我……”
岑今吞著口水,還是倔著表情,舌頭舔過牙齒,更顯輕狂不屑。
“還說乖順、放棄反抗……你乖順過嗎?你有可能乖順嗎?不要在這種時候趁機給自己貼金。”
丁燳青嗤笑,終於擦幹岑今的臉,視線落在他的眼睛,看到裡面密集的紅血絲,和那爆發出來的尖刻強烈的情感,乍一看好像紅了眼。
他不由愣怔,微不可察地嘆息。
“岑今,你活得清醒,我沒見過比你更清醒的人,神明也不及你。”
“不好嗎?”岑今逼近,幾乎和丁燳青的臉貼在一起,語氣詭異的平靜:“清醒是過錯?”
“清醒過頭,反而認不清自己。”丁燳青溫柔地撩開岑今頰邊的頭發,順到耳朵後,輕聲柔和地指出他性格隱秘又尖銳的矛盾部分:“你覺得你普通平凡嗎?”
大腦被丁燳青的雙手按住,撕裂般的劇痛自頭皮傳來,那種腦域被攪動、改造的感覺第四次出現。
岑今瞳孔緊縮,一眨不眨地盯著丁燳青。
“你說你認清本分、安於平凡,不配當個救世主,問題是你真的認清了嗎?如果認清,你還叫我出來幹嘛?”
岑今疼得牙齒打顫,咯咯作響。
“所謂認清身份是你最自以為是的地方,沒有一個‘普通人’像你這樣,沒有哪個‘配角’會搶著幹完主角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