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水電廠奔來的王靈仙和圖騰分別對付花環阿修羅王和阿修羅眾,這才護住河柳。
岑今將天主像交給河柳說道:“拿著它,掛在頭頂,免死金牌來的。”
河柳將信將疑,舉起天主像掛在樹冠頂,便見迎頭擊來的觸手硬生生停在半空,半晌後小心翼翼地縮回去,不由驚詫地瞪大雙眼:怎麼會?
這是什麼神奇的免死金牌?
河柳相當驚奇,這一幕隻有暗處的兩人留意到。
岑今跳下樹冠之際,見河柳身上插滿阿修羅的長槍便問能不能借來用用,後者表示盡管拔,於是被拔出幾十隻長槍,一塊兒扛在肩膀上,臨走時還對河柳說等會兒不管他做出什麼都別動。
河柳不解,也答應了。
岑今扛著大量長槍艱難地跑到綠茵地怪物的口腔處,半天找不到怪物的眼睛便放棄了,或許是依靠其他感官獲知信息。
他拿下一根長槍挽了個漂亮的槍花,驟然助跑數米、兩個旋身飛躍猛地投擲出手中長槍,目標正對高掛河柳樹冠頂的天主像,下一刻就聽見怪物發出不規則的怒吼,一根觸手仰天而起,護住石膏像而被長槍刺穿。
“吼——!!”
綠茵地怪物既痛又怒,隻是還沒等它發威,便見天空一陣長槍雨以銳不可當之勢紛紛投向天主像,每一根長槍都帶著勢如破竹的巨大力道,帶著獵獵聲響破開空氣。
綠茵地怪物著急忙慌地用所有的觸手擋住長槍,保護天主像。
此時附近不少人和詭異都在觀望戰況,尤其在意綠茵地怪物,卻見它竟然不惜傷害自己去保護一株河柳,全都不明所以。
隻有少數幾個人看清,它護的是那尊石膏像。
“吼——吼!!”
綠茵地怪物憤怒的吼聲響徹整個詭鎮,口腔處一個血紅色肉繭微不可察的發出‘噼啪’聲,密集的紅血絲正在裂開,顯然是血繭裡的牧師認為深愛的戀人受到威脅而急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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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腔處彈出數條紅色肉腸撲向岑今,後者化作一道虛影,高速彈跳,手握鋒利的羽毛刃,不時割斷這些紅色肉腸,餘光掃到一根觸手橫掃過來,岑今當機立斷跳下怪物頭部,落到其腹部,朝河柳所在的反方向移動。
拉足仇恨的岑今一跑,綠茵地怪物自然跟著移動,它也恨不得黃毛趕緊遠離心愛的石膏像。
一陣天旋地轉,地面轟隆隆作響,龐大到幾乎填塞整個詭鎮的綠茵地怪物抽出下半身,身高高達四十米,儼然一座移動的摩天大樓,全身上下旋轉著一層朦朧的飛塵,而此時日下西山,薄霧彌漫在詭鎮的邊緣,更為巨大叵測的怪物在薄霧中若隱若現。
曹文寧透過柳枝條看到被引走的綠茵地怪物,眉頭一皺,頗為擔憂:“黃毛一個人能行?”
河柳:“為什麼不能行?”
曹文寧疑惑:“你似乎很信任他,輕而易舉被他說服。”
河柳笑眯眯:“因為百目相信他。”
曹文寧不解,忽然靈光一閃,對上河柳洞察的目光,聽到後者溫柔地說:“百目會相信的人,就是可以讓我們成佛的那一位啊。”腦中霎時一片白光嗡嗡。
那廂,岑今急剎腳步,急停在懸崖峭壁處,下方是無盡深淵,對面是大片薄霧,身後則是追趕而來的綠茵地怪物。
隔著四十米遠的高度,隱約可見怪物口腔處的紅繭裂開一半,從裡面爬出一具如血玉般透明的軀殼,上半身裸露在外,脊骨未發育完全都低垂著,下半身還黏在血繭裡,與綠茵地怪物不分彼此。
湿漉漉的頭發垂下來,發梢滴著腥臭的液體,頭顱低垂,充斥血霧的眼睛正茫然地環顧四望,最終定在懸崖邊一個渺小的身影,動了動中指,霎時一根兩米來粗的觸手便高高抬起,重重落下——
砰!砰!砰!巨響一片,半片懸崖頓時被削落一半,掛在懸崖峭壁下方的一群水屍鬼發出嘰嘰喳喳的聲音撲上來啃咬住這根觸手。
梆!重聲落下,發出骨肉被砸碎、擠爛的啪嘰聲,掛在觸手上的數隻水屍鬼被砸成肉泥,其他水屍鬼沒有很高的智商,被貪婪的食欲驅使,縱使敵我能力懸殊也不肯輕易離開。
同伴悽慘的死亡震懾了它們,但隻是讓它們放棄觸手,轉移陣地,將目標投向龐大的肉山。
岑今操控重力勉強讓自己能夠懸空在地面,低頭,面無表情地巡視著山崖峭壁下密密麻麻的水屍鬼,它們最大的約莫三米來長,最小還不到半米來高,兇性十足,貪婪成性,以殺戮為主。
水屍鬼便如佛教餓鬼道中的餓鬼,飢餓、乞求、多畏,雖生性兇殘,卻是為人所迫,身世極為悲慘,不論人還是詭異都不待見它們。
它們被禁錮在醜陋的身軀裡,受食欲驅使,毫無理智,結果不是吃到撐死就是被殺死。
“吱吱……吱!”
面前一隻水屍鬼不知節制,吃到撐破肚皮,腸穿肚爛地摔下來,很快被同伴分食而亡。
這是人嗎?這是應該允許其生存下去的生靈嗎?
不,生靈應當是有尊嚴的來到這世上,不該是人為制造出來的悲劇,如果它們還有意識,怎麼能容忍自己裝載在一具醜陋的軀殼裡?
生靈應該擁有節制和克制自我的本能,哪怕蟲子也懂得適可而止。
岑今睜大眼睛,瞳孔再次劇縮一圈,耳朵溫熱,緩緩流出鮮血,一陣無形的空氣自周身蕩開,俯衝而下,覆蓋住每隻水屍鬼,感受它們時時刻刻遭受飢餓和殺戮的痛苦折磨,感受它們在貪婪食欲之下的,那一絲微弱的渴盼。
它們祈求死亡,祈求解脫。
它們向死而生。
這似乎是拘屍那羅每一個生靈心中隱秘的願望,也正貼合佛教教義,西天和地獄實為一體兩面,善惡、生死也是一體兩面,死亡不是終焉,而是超脫六道執著,身化天地,回歸本我。
這是水屍鬼生前的思想,他們都是東南亞人,信奉婆羅多和佛教,兩者教義雖不同,但彼此吸收、融合,某些行為模式極為相似。
驟雨似的痛苦敲打著岑今的每一寸皮肉、每一塊骨頭,敲骨吸髓般地鑽入靈魂,劇烈的痛苦和高負荷開發的腦域帶來的痛苦重疊,拉扯著他的肉體和靈魂,連鼻血都流出來,卻在這樣極致的痛苦中保持冷酷到極致的冷靜。
如割肉喂鷹的佛,如釘十字架的耶穌,如古往今來於苦痛中走出來的聖人。
岑今遲疑片刻,有一絲不確定,但還是開口:“言靈·蒼生。”
霎時一陣飛沙走石,天地撼動,頃刻間乍然靜止,毫無動靜,不受驅使。
岑今:“太大了嗎?”
號令蒼生,豈不與天地相奪?
天地怎肯。
岑今思索稍許,改口道:“如是我聞·往生。”
話音一落,便有幾縷微弱金光自岑今劇縮的瞳孔四下散開,形成一道淺淡透明的光斑,互相連成一道佛印,天地響動,為他而靜止剎那,沉寂數百上千年的拘屍那羅在這一刻跳動心髒。
古時術師之流便以言靈溝通天地神明,故言靈之力既可溝通神明、也可溝通天地,如果岑今是在外界嘗試溝通天地,百分百不會得到回應。
但他身處拘屍那羅,當他說出‘如是我聞’時,拘屍那羅必然呼應他。
因為‘如是我聞’的意思是:我所說皆是聽佛所言,接下來說出的話都是代替佛所說,是佛的箴言。
佛的箴言:往生。
於是失去佛千年的拘屍那羅在這一刻活了過來,萬千生靈有感於此,仰頭看向懸崖的方向。
曹文寧按住心口:“感覺靈魂得到洗禮,很舒服。”
河柳舒展柳枝條,有些懶洋洋地說:“拘屍那羅,醒了。”
正與圖騰纏鬥的花環阿修羅王,被安平懟著打的天人,以及被王靈仙攔下來的阿修羅眾紛紛露出詫異的神色,看向遠處懸崖的方向,聲音顫抖地說:“佛……不是屠盡了嗎?”
暗處,白發黑膚的少年先是臉色一變,再是興味一笑:“佉羅骞馱,我不要長生漿液了。”
同樣為四大阿修羅王之一的佉羅骞馱聞言不解:“難道您有新的計劃?”
他從不懷疑少年的大業,如果中途改變主意,必然有新的、更好的計劃。
少年沒回話,目光在懸崖峭壁的方向和河柳樹冠頂那尊天主像之間來回,顯然確實有了新的計劃。
懸崖峭壁處,無數水屍鬼肉眼可見地動作停滯,感應到來自拘屍那羅的箴言,宛如一支出徵的龐大軍團整齊爬向綠茵地怪物,不向生、不畏死,迅速爬滿綠茵地怪物,裂開滿嘴尖牙開始瘋狂撕咬怪物的血肉。
它們不吃,撕咬下來便扔掉,已不是受食欲驅使的牲畜,單純是為了化解仇恨。
綠茵地怪物很快被啃咬出白骨,痛得哀嚎,試圖揚起觸手殺死滿身跳蚤似的水屍鬼,可是揚起的觸手剛到半空就停滯住,任憑它用盡全力也無法揮動分毫。
岑今見狀低語:“拘屍那羅的意志。”
受箴言影響,拘屍那羅的意志就是送水屍鬼之流往生,而它們往生途徑就是了結因果。
水屍鬼死於牧師的通靈新咒實驗,現在他和通靈新咒實驗怪物合二為一,被曾經失敗的實驗品啃噬殆盡,算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岑今伸出左手,掌控黑金羽毛刃組合成一柄鋒利的長刀,牢牢握住刀把,掌心被劃出鮮血,而他不以為意,跳到綠茵地怪物的身上朝頭部狂奔而去,仿佛攀登一座山峰,眨眼間到達綠茵地怪物的頭頂。
雙手緊握的長刀由下而上,劃出一道黑金色的刺眼光芒,在夕陽如血的背景下,‘刺啦’聲響,長刀沒入牧師的頸部而鮮血狂灑而出。
牧師血目圓睜,嘴裡咕嚕冒出鮮血,試圖回頭看天主像所在的方向,但是‘啪’地一聲滾落山峰似的軀體,很快被水屍鬼淹沒,最後連頭骨都咬碎成粉末,就如同石膏室裡那些被獻祭的可憐人類,連個全屍都不配有。
滿足地殺死仇人,水屍鬼便都安靜下來,從未有過的飽腹感讓它們感到幸福,陷入了永久的、快樂的長眠。
岑今站定在綠茵地怪物的屍骨旁,嘗試跟拘屍那羅的意志溝通,但是收效甚微,它隻聽佛的箴言。
他哪來那麼多佛的箴言?又不是和尚。
岑今有些暴躁,睜開眼打算放棄,後腦勺一陣勁風襲來,他下意識揮舞長刀抵擋,不料長刀似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瞬間化作片片羽毛刃,其中一片割破臉頰,一滴血飛在半空。
猛然一股巨力按在岑今胸口,使他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後背肩胛骨的位置像被滾燙的烙鐵重重燙上去,刺痛大腦皮層的劇痛瞬間襲來,太陽穴一跳一跳,豆大的汗水滾落下來,眼皮被汗水黏得有些看不清到底是誰襲擊的他。
隻是憤怒使他不顧掌心被劃破,緊握一枚羽毛刃猛力向前一扎,‘噗嗤’聲響,利刃扎進肉裡的同時聽到一道陌生的聲音說:“我隻是送你一份禮貌,不過你也送了我一份。我們禮尚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