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盞想了想,公事公辦:“沒有,事情後續我會讓喬昕寫成報告發到你的郵箱。”
蘇瀾漪沒接話,她笑了聲,握著電話既不說話也沒掛斷。
良久,一根煙抽完,她才緩緩說道:“怎麼一晚的功夫,你就跟我形同陌路了。”
沈千盞無意跟她緬懷過去,更無意再提起舊情,和她爭論。
她的那顆心早在那天凌晨三點,泡入冰水中,碎成了粉末。
她不說話,蘇瀾漪自然明白了她的態度,自嘲地笑了聲,很快掛了電話。
——
晚上七點時,沈千盞又給季清和打了個電話。
今天的夜晚來得格外緩慢,光是暗下來,便花了很久很久,像是天幕之上有人拉著幕黑的簾子,遲遲舍不得往下放。
她靠在窗邊,聽著耳邊一聲聲的忙音,不厭其煩地反復撥打。漸漸心慌氣短時,那端“咔”聲過後,季清和的聲音像浸潤了海水般,散發著湿漉的潮氣,清澈又松冷:“我在。”
沈千盞一怔,一時沒反應過來電話接通了。
季清和站在船艙上,倚欄而望。
天色暗下來後,海上的可見度也逐漸降低。遠處地平線上有茫茫一線深藍色,像過渡天與海的交界。
但隨著船上的探照燈打開,天際所剩無幾的光線被徹底吞沒,隻餘船隻的照明在大海之中猶如發光的燈球,逐波而蕩。
見她不說話,季清和換了隻手拿手機,問她:“等急了?”
是有點,但她不承認:“不太放心你。”
Advertisement
“出海一會了,”季清和說:“伯父的手機還是聯系不上,所以隻能按伯母提供的航線慢慢找。晚上看不見,速度會更慢。”
不等沈千盞問,他把能想到的都先說了:“最遲十一點,能到伯父最後出現過的海島上。”
“除了搜救船,無線電臺也通知了周邊的漁船幫忙留意。”他聲音微低,混著海風的聲音,向她保證:“今晚你睡前,不管有沒有進展,我都打個電話告訴你。”
沈千盞問:“那……沒信號呢?”
她本想說不用這麼麻煩,可又抓心撓肝地擔心老沈的下落,希望被他反駁。
她今天忙了一天,具體在忙什麼她又說不上來。
時間碎片被瑣碎的、繁雜的事情佔得滿滿當當,連片刻都不得闲。
隻有在很短很短的幾秒鍾內,她會不由自主地突然想起老沈,想起今早在電話裡聽到的沈母的顫音。
那種壓抑的克制的,小心翼翼控制著的顫抖一下一下撕扯著她的心。
她一直覺得自己足夠冷靜,甚至冷靜到有那麼幾秒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過冷情了。
但潛意識裡,她並不相信老沈會出事。她直覺老沈隻是遇到了麻煩,暫時失聯了而已。尤其季清和離開後,她心裡穩得像有定海神針在支撐著這方天地,有道聲音在反復地告訴她:“會沒事的,季清和一定會把老沈帶回來的。”
而他也不負所望的對她說:“沒信號就借顆星星告訴你。”
這個瞬間,沈千盞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
心裡一下酸一下澀,一下又軟得一塌糊塗,麻得她差點想哭出來。
第93章 第九十三幕
晚上十一點, 救援隊抵達北疾島。
北疾島位於海渡口正北方向,環島飼養著不少海魚。
為運輸方便, 島上南北方向皆設有碼頭。
前幾年,私人島嶼世外桃源的度假模式興起,北疾島也順時應勢開發了高級定制遊,定向為釣魚愛好者提供海釣業務。
可惜沒過多久, 就因島上的服務資源跟不上, 環境設施不達標,遊客漸少。慢慢的,也就隻有老沈這樣一心喜歡釣魚, 幕天席地也無所謂的發燒友才會租船過來。
救援隊的隊長對這片海域十分熟悉, 遠遠看見北疾島,招呼著水手準備停船靠岸。
“北疾島剛開發旅遊業的時候, 我帶妻子兒子來過。可惜近海海域的海水質量不行,沒法像三亞青島那樣開發海上項目。”救援隊隊長扶著欄杆眺望著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北疾島,說:“海水不透清澈就沒法玩浮潛,附近海域暗流多,深一些的地方深潛又不安全,也就適合釣釣魚。”
“我孩子也不喜歡,覺得島邊的腥味大,基本上會來北疾島的都是被旅遊宣傳冊騙來的, 不是釣魚發燒友,來過一次都不會再來第二次。”他害了聲,繼續道:“後來遊客數量減少, 來往的船接不到生意,慢慢就不接活了。”
他輕握了握季清和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擔心,老同志經常來的話,可能現在就在島上等著船來接。”
他本意是想告訴季清和,北疾島曾經也算是旅遊景點,四周海域相比其他地方相對穩定安全。
可他嘴笨,說了半天都沒說到點子上,索性作罷。
——
救援隊的船隻停靠在北疾島南面的碼頭上,隻留了船長與兩名水手,其餘人包括季清和在內一並下船,沿海岸線以地毯式搜尋的方式逐漸往島中心靠攏。
夜晚正是漲潮時分。
海水卷上沙灘,拍打巖石焦礫,發出陣陣海浪的潮聲,一湧接著一湧。
北疾島上殘留著不少廢棄的遊樂設施,樹底下也堆放著破敗的長桌木椅。這還隻是剛上島,漸往裡去,沿途還有年久失修的小木屋,沒人打理廢棄的公共廁所等。
手電筒的燈光下,這些過往繁榮過的設施猶如被丟棄的玩偶,陳舊,腐朽。
越往深處走,漸漸能瞧見島上的一些房屋,與礁石鋪成的階梯。偶爾還能從林中看到幾束就在附近的手電筒光,混著不知名的蟲鳴鳥叫聲,惻惻作響。
隊長忍不住感慨:“才短短幾年,北疾島就荒廢成這樣了。”
季清和稍稍抬眼,目光落在前方一棟木屋上。木屋中有很微弱的燭光,像一簇小小的螢火幽然亮起。
他問:“北疾島的島上有人住著?”
“有。”隊長撥開垂到面前的枝條,邊提醒隊友小心蚊蟲蛇蟻,邊說:“島上一直有個六七旬的大爺看著,他也不是一直住在島上,禁漁期有休假,會回鎮上找人喝酒。”
“現在好像就是禁漁期?”季清和的視線凝在那簇越來越靠近窗戶的燭火上,勾了勾唇,將手電光筆直地照向前方那排矮屋,說:“去那看看。”
——
沈千盞開完會,去陽臺的藤椅上坐了坐。
屋內逼仄滯悶的空氣與煙味令她感到無比厭惡,像困在布滿沼澤的玻璃瓶裡,瘴氣毒霧煙燒火燎的,讓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正夜深人靜,微風習習。
她躺在藤椅上,仰頭看夜空。
今晚的夜空並不好看,墨洗了般,色塊沉沉,分布不均。
遠處似有烏雲壓頂,醞釀著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近處,她目之所及,霓虹閃爍,這座城市的燈紅酒綠並未受到任何影響。
但這些並不妨礙她繼續仰望夜空。
忙碌了一天,此刻的安靜像是偷來的,每分每秒都無比珍貴。
她將腦子騰空了一塊,復盤由手機鈴聲撕開的這混亂的一天。
想著想著,她的心不由自主地靜下來。
漸漸的,她眼皮耷拉,緩緩瞌上。不知何時,竟搭著夜晚的小涼風,睡著了。
夢裡,沈千盞被手機鈴聲驚醒。
她睜眼時,正一人躺在酒店的大床上。
手機屏幕上,“母親大人”四個字醒目刺眼,一下喚醒了某些不太美好的回憶。
沈千盞接起電話,像早已預知了家裡發生了什麼,開口就問:“老沈呢?還沒聯系上?”
沈母到嘴邊的哭腔一下收了回去,她詫異道:“你怎麼知道?”
事情如她所預想的那般,在這一刻重新發生了。
沈千盞邊換衣服邊用耳朵夾著手機,匆匆問道:“老沈去哪釣魚了?”
“北疾島。”沈母小聲啜泣著,低低哀求:“燈燈,你可不能不管你爸啊,你快想想辦法。”
沈千盞握著手機邁出房門,她心中急切,並未留意眼前的場景陡然一變,到了渡口。
她面前站著的,是看不清五官的救援隊的隊長。
隊長的嗓門大,正握著船帆的韁繩,催促她趕緊上船:“你再晚一步,我這船可就走了。”
沈千盞連連道歉,她踏著木板跳上船,跟隨救援隊出海營救老沈。
從天明到暮昏,觸目所及,隻有孤舟和烈日。
茫茫大海,除了三兩海鷗外,連艘經過的漁船都看不見。
她納悶,倚著船桅問隊長:“不是說北疾島附近的海域商船不少?怎麼走了半天,都沒看見一艘?”
隊長咬著煙,斜眼看著她,說:“誰跟你說的?”
她忽然想不起名字,就像是有塊橡皮擦將他存在的痕跡全部抹去,她明明記得有這麼一個人存在過,可有關他的一切都如隔著茫茫大霧,朦朧不清。
她瞬間心驚肉跳,潛意識裡總覺得自己遺忘了一個很重要很珍貴的人。
可任她在記憶裡如何翻江倒海的尋找,這個人始終如虛無縹緲的晨霧,留給她的隻有一道淺到日光一曬便即刻消失的背影。
陡然間,日夜驟轉。
海上忽起風暴,巨風掀動著海浪將船搖晃得像一葉飄入水中的落葉。
沈千盞幾次站立不穩,撲倒在甲板上,被海浪迎頭澆個湿透。
船艙甲板立刻亂成一團。
風浪聲中,掛在鋼絲上的燈盞被巨浪打下,整艘船在浪牆下咯吱作響,幾近解體。
就在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