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點, 一直是他們二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方才,季清和說了兩句話。
一句問蕭盛:“蕭制片與蘇總交情不淺吧?”
另一句問:“戀愛關系?”
季清和很少關心他人私事,對八卦更不樂衷。
無緣無故的,他不會當眾提起這件事。
沈千盞不傻,稍一琢磨就明白過來,季清和這兩句話看似在質問蕭盛,其實是說給她聽的——他在告訴她,蕭盛與蘇瀾漪有很深的私人關系。
出於她對蘇瀾漪的了解, 這兩人的私人關系秘而不宣,很可能不是正經的戀愛關系,而是搬不上臺面的潛規則。
這件事, 除了讓她再一次感嘆蘇瀾漪看男人的眼光不行外,好像也沒別的用處。
她在意的,是蘇瀾漪明知無錫影視城的控股方是蓬萊辰光影業,仍選擇繼續籤約的用意。
她與蓬萊辰光的私仇,蘇暫不知道情有可原,但蘇瀾漪是了解當年事情始末的見證人之一,她不可能不知道。
這幾年,她與蘇瀾漪關系漸差。
表面上,蘇瀾漪仍是事事倚重她的伯樂。而她也是忠心不二,歷經風浪仍堅定選擇蘇瀾漪的良臣忠將。可隻有沈千盞自己知道,她們之間的關系並非牢不可破,就像被白蟻築巢的堤壩,早已出現裂縫,垮堤不過是時間問題。
她不是沒想過去修復,但兩人的友情本就建立在蘇瀾漪施恩的基礎上。她有想法,又不願意溝通,任沈千盞如何努力也隻是單方面的徒勞,根本無計可施。
沈千盞唇幹舌燥。
無端的焦慮令她心頭煩躁,胸腔內似有一把從幹柴中挑起的火星,逐漸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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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有些想念蕭盛遞來她卻沒接的那根煙。
雖解不了渴,但好歹能救救火。
——
沈千盞在花壇旁站了不過片刻,便小腿酸乏,腳踝微微刺痒。
耳邊的蚊蟲蠅類也隨著夜幕的降臨逐漸增多。
沈千盞沒打算舍身飼蚊,剛準備要走,身後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它主人慣有的清冷作風,行風踏雲。不過片刻,就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一來,溫度驟降,夜色朦寐。
迎面的風也捎上了些許冷意,她鼻尖嗅到的和唇上嘗到的全是他披在肩上的夜風冷香,淡如松竹,又濃如皎月。
在看見他的同時,沈千盞那顆焦躁不安的心,似被無聲撫慰了一般,一下沉回原處。
沈千盞眨了眨眼,與他四目相對。
他的眉眼深邃,目光幽沉,與她此刻有些許茫然的眼神不同,他的眼神堅定,從照面起便從上至下,將她仔細打量了一遍。
沈千盞被他審視的有些不自在,問他:“你看什麼?”
“看看哭了沒。”季清和唇角輕抿,曲指輕彈了下她額頭:“不看手機?找了你半天。”
沈千盞後知後覺地從包裡翻出手機,屏幕上數個未接來電與微信消息整整齊齊排了一列。
下午從機場回劇組酒店,沈千盞用手機瀏覽文件,怕打擾季清和與明決,就調整了靜音模式。誰料,這一調她就忘了再調整回來。
沈千盞自覺理虧,清了清嗓子,說:“一般劇本都這樣寫,主角一有事就手機沒電或靜音,反正不會被輕易找到。”
季清和挑眉,顯然不接受這套說辭。
她轉移話題:“明決呢?”
“在後面。”季清和頓了頓,說:“你現在要是比較想見他,我去換他過來。”
沈千盞哪敢。
自打季清和擁有合法合理的睡覺權後,氣場之跋扈,動不動睡覺威脅。
她身嬌體弱的,哪經受得起日日無情鞭挞。
她假裝沒聽見,又問:“蘇暫和喬昕呢?”
“讓明決先送走了。”季清和的手滑下去,牽住她:“陪我走走?”
沈千盞想了想:“也好。”
回劇組後人多眼雜,暗中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跟掃雷一樣,時刻盯著她。
兩人踏著鵝卵石鋪築的小路,從草坪走入天鵝湖的河邊棧道。
棧道五米一列路燈,燈光昏暗,僅供照明。
沈千盞被他牽著,一路走至湖心半島。半島沒有路燈,隻有數排纏繞在木樁護欄上的星星燈,一閃一閃,像流星般,接縱劃破黑暗。
沈千盞覺得這裡氛圍挺好,憑欄眺望了一眼漆黑的湖面,剛要轉身,季清和已從身後擁上來,將她抱進懷裡。
她心口一懸,對這樣陌生的感覺有種說不上來的悸動與喜歡。
醞釀了一路的問題,也自然而來的,被她問出口:“你什麼時候知道蕭盛和蘇瀾漪在戀愛的?”
“戀愛?”他嗤之以鼻:“不是戀愛。”
蕭盛是她同事,蘇瀾漪是她老板。席上又有她的下屬和蘇暫這個關系復雜的,他不好當眾說得太直接露骨,這才用“戀愛關系”稍作粉飾,給幾人留足了面子。
至於什麼時候知道的,說來話長。
季清和斟酌了下用詞,說:“拿到策劃案後。”
策劃案?
沈千盞一頓,試探道:“我給季老先生的那份策劃案?”
季清和點頭。
他下巴摩挲了下她頭頂,低聲說:“我習慣做計劃,也習慣了走一步看三步。當時除了考慮怎麼順理成章地融入你生活外,還順便調查了下你的朋友圈。”
沈千盞語氣陰森:“順便調查?你不覺得這個行為會冒犯到我嗎?”
“是冒犯了。”他似乎在笑,聲音低沉,胸腔微振:“如果你不問,我原本打算讓你這輩子都不知道。”
沈千盞:“……”
他還挺理直氣壯?
“開個玩笑。”季清和收斂笑意,認真道:“我花了點時間找我們生活的交集點,了解你的生活圈和工作圈必不可免。你如果要花不必要的時間生氣,我尊重你。”
沈千盞被他噎得答不上話。
他都說生氣是“花不必要的時間”了,那她到底還能不能生氣了?
況且,這是尊重她的態度?
以季清和的謀略和走一步算三步的陰險,他倆這輩子可能都吵不起來,隻有她單方面被虐殺反殺翻來覆去殺。
無一例外。
沈千盞平復了下情緒,問:“所以你認識我之前,就知道蘇瀾漪和蕭盛有不正當關系了?”
季清和從她這句完全不加掩飾的話裡分析得出——好,哄過去了。
他莞爾,聲調微揚:“算是。”
“確認是在北京,我和明決都見到過蘇瀾漪喝多了被蕭盛接走。當時好奇,多看了兩眼。”他一頓,言盡於此,沒再繼續往下說。
沈千盞意會。
又問:“你今晚特意當眾提起,除了點醒我,還有什麼是我忽略的?”
這題季清和就不需要考慮太久:“當眾比較坦蕩,我向來不喜歡背後論人長短。”
沈千盞忍不住挑了挑眉,顯然是不信季清和的目的就這麼簡單。
不過她向來公平,季清和解答了她的疑惑,她也不吝於交代今晚任誰看都覺得是她突然發作的衝突。
“我之前跟你說過,我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沈千盞頓了頓,轉身看向他:“你聽到的是上半部,其實還有下半部。”
“蕭盛口中的趙總是蓬萊辰光的董事之一,有實權。我被騙的那個項目,他是出品方之一。當年蓬萊辰光謀求轉型,搭上了我的老東家。但當時的蓬萊辰光,實力不濟,無法負擔起巨額的投資費用。正好我辭職單幹,渣男以我老東家的名義替我談下了蓬萊辰光的投資。他把我和趙總都蒙在鼓裡,我以為趙總是我的伯樂,看重我的項目與能力。趙總卻以為我的工作室是掛靠在老東家名下的子公司,否則當時他是不會同意投資的。”
季清和整理了下思路,問:“你在老東家任職時接觸過蓬萊辰光,所以,陰差陽錯?他沒懷疑自己上當了,你也以為他是單純欣賞你。”
沈千盞苦笑:“是。”
“劇本前十集定下終稿後,為了不浪費時間,我同一時間去接觸了演員。蓬萊辰光的第一筆投資在籤約演員前落實到公賬,起初賬面簡單,收支一目了然。當時除了劇組工作人員的費用和租用拍攝器材的支出,也就租賃場地佔了大頭。”
“公司的財務是隨機招聘的,我起先並不知道財務早和他暗中勾結。劇組開機當天,蓬萊辰光就按之前合同談好的那樣,把剩餘的資金一步到位,全打入公賬。”
“開機後,資金流水龐雜。劇務要錢訂盒飯、劇組的車要吃油、演員出行需要報銷車馬費,劇本也是按集支付酬金,其他服裝、宣發等林林總總又要支出數十萬。等我發現資金被卷跑後,報警已經來不及了。”
“公司的法人代表是我,出賬審計也是我自己同意的,除了財務被收監,被卷走的錢很難再追回。”
沈千盞第一次當獨立制片人,本就焦頭爛額。
身邊又有個她認為可信的人從旁協助,她便漸漸放低了戒心。
後來劇組順利開機,她就像看到了曙光,沉浸在自己為自己營造出的虛擬美好中,完全喪失了危機意識。
再加上她第一次開公司,經驗不足,對財務盲目信任。
會跌這麼一大跤,也不完全怪別人。
她深吸了口氣,繼續道:“出事後,趙總得知被騙,逼我還錢。”
那個情況下,沈千盞其實很能理解趙總的心情。
公司想轉型想突破想賺錢,孤注一擲來了北京謀求發展,結果制片人伙同導演在開機當天把錢全部卷走了,無論換做是誰,都很難接受吧?
所以,即使沈千盞當時喪得像條犬樣,也不得不站出來,收拾她面前的爛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