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細看便能發現,她注視蕭盛的目光冷淡疏離, 像隔著一層透明的壁壘, 將他隔絕在外。
蕭盛識趣,沒再強求。
他收回手,將煙叼進嘴裡, 偏了偏頭。
他身後跟著的助理見狀, 很熟練地上前一步,替他點煙。
傍晚風大, 幾人又站在風口。蕭盛這支煙點了好一會,才終於抽了芯,燃了。
他深嘬了一口,視線從喬昕、蘇暫臉上一一掠過,落向季清和——這男人的風華、氣度皆是上乘,不像尋常的工作人員。
蕭盛和沈千盞同在一家公司,互為同事,對彼此的陣營了如指掌。
季清和面生, 皮相又出色,難免令他想起最近流傳得較為火熱的一則風流八卦。八卦裡說,沈千盞特聘了一位鍾表修復師做顧問, 顧問年輕英俊,顏如宋玉貌比潘安,整日與沈千盞同進同出,形影不離。《時間》劇組裡有不少工作人員都見過這位顧問深夜出入沈千盞的房間,舉止曖昧,關系不明。
他原以為這消息是假的。
沈千盞的自律,縱是一百個人間絕色脫光了站她面前,她也絕不染指。頂多捧場叫好,逢場作戲,人怎麼來的她怎麼把人退回去,完完整整,連根頭發絲都不會掉。
這位能讓她連出差都帶著,顯然傳言不虛。
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向沈千盞說明來意:“我想請你吃個飯。”
“上次你來劇組,酒店停水停電,我都沒機會好好招待你。請你吃飯,一是感謝你相助,二是為我的管理不周向你賠罪致歉。不知……”他短暫地停頓了幾秒,問:“沈制片願不願意賞臉?”
“蕭制片客氣了。”沈千盞職業假笑:“這點小事你何必往心裡去。”
“你我都是千燈的員工,又同事多年,說感謝賠罪什麼的,太見外了。”
蕭盛一靜,微眯了眯眼,吐出一口煙:“我就知道你會拒絕,所以親自來請。”他笑了笑,沒容她再找借口,說:“廳我已經包好了,我開了車來,正好接了你一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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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他看向蘇暫,提出組隊邀請:“小蘇總今晚有空的話,也一起吧,我們三個人,正好聚聚。”
沈千盞見他鐵了心非要請她吃飯,雖沒琢磨透他葫蘆裡到底裝了什麼藥,但深知今晚是無法推脫拒絕了,沉吟數秒後,她松口道:“既然蕭制片這麼客氣,我和暫暫也不能不知好歹。這樣吧,大家一起去。”
她笑盈盈的,望向蕭盛,假裝看不懂他臉上瞬間冰凍住的表情:“蕭制片,不會不歡迎吧?”
蕭盛這回是真的笑了。
他心知肚明,自己是被反將了一軍。這女人的防備心,可真不是一般的重。
他盯著沈千盞看了半晌,將半根煙頭擲落地面,抬腳碾熄。
“當然歡迎。”他揮手,示意久候的司機把車開上來:“上車吧。”
——
飯廳定在季春洱灣。
蕭盛一露面,就有服務員領著眾人前往包間。
包間的涼菜酒水已經備齊,有餐飲部的服務員正在往醋碟裡斟醋。
見客人到了,兩位服務員微微欠身,退避至牆角,等著眾人先行落座。
蕭盛謙讓,空出主座留給沈千盞。
沈千盞做乙方做慣了,自然推辭。她照著主座往後數了兩個數,邊往座位走去邊悄悄給季清和使眼色。
後者會意,十分自然地坐在了主座下首的位置,將她與主座徹底隔開。
蕭盛看得眼皮直跳,又不好說什麼,心裡不幹不淨地將兩人問候了一遍。等著沈千盞帶來的人全部坐下,這才挑了位置,與沈千盞形成對角之勢。
客人坐下後,服務員開始依次上剛消完毒的熱手巾。等在座所有人的手巾放置完,服務員望著蕭盛,小聲詢問:“蕭先生,多餘的餐具我們就先撤下了?”
“人還沒來齊,餐具先放著吧。”蕭盛話落,轉頭看向沈千盞,解釋:“《春江》的出品方晚點會過來,沈制片應該不會介意吧?”
沈千盞心裡冷笑。
她說蕭盛今天怎麼豁出臉去非要請她吃飯,原來是打著借花獻佛的主意。
她心裡厭惡,表面工作卻做得極好,言笑晏晏地問他:“《春江》的出品方,不知是哪位?”
蕭盛邊叫服務員上菜,邊答:“你應該也認識,無錫蓬萊辰光影業的趙總。”他將醒好的紅酒倒入高腳杯中,用轉盤送至沈千盞的面前:“說起來,我和趙總能合作,還得謝謝你。”
他生怕沈千盞記不起來,詳盡地提醒道:“沈制片還記不記得臨走前給我指的那條明路,讓《春江》代表千燈影業與無錫影視基地洽談長期合作?”
“蓬萊辰光影業就是無錫影視基地的控股方,我當時聯系的就是趙總的助理。趙總一聽說《春江》是千燈出品的,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合作,還同意出資佔股,與千燈聯合出品。”
沈千盞沒說話。
她垂眸,看了眼面前的紅酒杯,問:“那你應該知道,我跟趙總有過節吧?”
她沒說重話,連語氣都四平八穩,沒泄露一絲主觀情緒。偏偏飯廳內氣場一凝,整個如墜冰窟。
她在此刻抬眼,眼裡的光似有形般,化成了一柄銳利的寶劍。
蕭盛一怔,莫名被她這個眼神盯得心頭發虛。
他下意識的看了眼她身側的季清和,從剛才起,他便留意到,季清和在這幾人中的地位非同一般,即使是蘇暫也對他畢恭畢敬,狗腿至極。
他心裡忽的一空,有片刻惘然:“過節?”什麼過節?
影視行業向來分地區分派系,無錫與北京的距離相隔甚遠,這邊的影視公司大多分屬江浙滬區域的派系,與北京合作較少。
蕭盛混京圈,對江浙滬一系的確了解甚少。
“趙總說你與他是故交,我一想你的祖籍就在無錫,先信了三分。”蕭盛人雖狂妄,處事卻還算謹慎,尤其涉及沈千盞,他更是花了十二倍的小心,特意找人探了探口風,得到的答案都和趙總所說的相差無幾。這才答應替趙總牽線搭橋,組了這個飯局。
他是存了借花獻佛之心。
沈千盞金牌制片的名聲在外,千燈隻聞沈千盞,不聞蕭盛。她手裡握著京圈的人脈和資源,就連投資方也是信賴她多過於自己。
蕭盛在她的陰影下,事事艱難。
蓬萊辰光影業財大氣粗,舍得花錢,又好說話。最重要的是,它是江浙滬派系中的領頭羊,拉攏了它,蕭盛日後就有了江浙滬派系的支撐,不愁沒有底氣與沈千盞分庭抗禮。
更何況,隻是攢個局。
他既不用勞心費神,還能坐享漁翁之利。
可眼下的情況,仿佛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似乎是為了證實他心中越擴越大的不安,沈千盞將面前那支盛了酒的高腳杯拿起,湊到唇邊一飲而盡。隨即手高高拿起,松手將酒杯落下。
服務員的驚呼聲中,晶瑩剔透的高腳杯猝然墜地,四分五裂。
她隨之起身,眼神冷漠地凝視了蕭盛數秒,說:“道謝也好,致歉也罷,酒我喝了,到此為止,一筆勾銷。”
沈千盞將蕭盛心裡打的什麼盤算摸得一清二楚。
他即使不知道內情,也絕對不無辜。
娛樂圈多的是為一己之力拉皮條做掮客的人,若是買賣雙方你情我願,這事頂多涉及道德問題。若是強買強賣故意隱瞞欺騙,那就不止是沒有道德底線,而是人品低劣。
他想借自己從辰光那獲得好處,好有資本與自己平起平坐。
野心是不小,手段卻算不得光明磊落。
沈千盞看人一向精準,蕭盛初到千燈,在她手底下時便恃才傲物,仗著蘇瀾漪的看重和提拔,特立獨行,一直將她視為競爭對手。
他自大輕狂,自私自利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沈千盞顧慮蘇瀾漪,免她兩頭為難,對蕭盛的態度始終是主動避讓,減少見面。
蕭盛也識趣,知道自己羽翼未豐,也不與她正面衝突。兩人不得已碰面時,也是客客氣氣,維持著表面和平。
但這些,僅限於蕭盛能安分,不對她搞髒手段。
想到這,她眸間冷色更甚。
“我帶過你一段時間,即使你是被迫聽令,我也教過你,任何時候,都要尊重對手,尊重藝人,尊重自己。項目談不下來無所謂,有錢的資方這麼多,你給誰當兒子不行?”
“你自尊自負,至今因為在我的團隊給我打過下手覺得矮我一頭。我替你周全面子,絕口不提此事。你不接受別人的善意也罷,你要是真的自尊自愛,有本事就別做這種拉皮條下三濫的事。”
蕭盛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
他死死地望著沈千盞,一言不發。
兩側蘇暫喬昕之列,早已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
蘇暫甚至都不知道兩位制片大佬是怎麼突然吵起來的,他今晚的記憶開始就是沈千盞淬了高腳杯,說了句“到此為止,一筆勾銷”。
他兩股戰戰,餘光先望向了季清和。
季清和倒比任何人的反應都要鎮定。
連她摔杯子那會,他都沒眨一下眼睛,仿佛她做什麼都理所當然,值得支持。
甚至,隻要她需要,他立刻就能點頭,讓酒店把所有她看不順眼的杯盞都拿來,一個個碎著玩。
此刻,他正抬眼看著蕭盛。
那雙眼,沉沉如暮靄,有碾碎一切餘光的威懾與凜冽。
第79章 第七十九幕
蕭盛瞬間如芒在背, 汗如雨下。
來自季清和的壓迫感,令他心頭惴惴, 似壓了塊崖石,呼吸不暢。
他終於發現,自己太過於輕視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威壓與氣勢,非長期身處高位的領導者不可有, 絕非是個特聘顧問這麼簡單。
他甚至有預感, 得罪這個男人,比開罪沈千盞還要恐怖千倍。
那是打從心底滋生起的恐懼與臣服。
令他後背濡湿,眼皮似有重壓, 竟不敢抬頭與他對視。
這一刻, 蕭盛忽然後悔起自己的草率。
他嘴唇翳合,想開口為自己辯解幾句。話到嘴邊, 舌頭卻像是凍住了般,怎麼都無法發出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