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他無數次帶她出去玩是一樣的打扮。
但這次不是了,這次他得自己走。
他最後伸手觸摸她的臉,她還記得那種觸感,指尖涼涼的,說不出的舒服。
夢裡其實就是換了個視角重新經歷一次,但她還是有點兒被驚訝到。
——他的表情側面看起來,居然是這麼溫柔的啊。
他用那樣的表情說完那句話之後。
她看見自己,也聽見自己回復他。
——“好啊。”
好啊,我等你娶我。
你記得來呀。
-
十月眨眼之間過去,十一月一號是蘇臨生日,他們說約好了時間視頻,鹿園園那一整天都沒什麼事,在他那邊還是晚上的時候,她去了趟計算機社。
一進門就看到了熟人在,她笑了一下,“社長今天這麼早啊。”
老社長在兩年前就畢業了,當時就把社長給了徐億。
雖然同是大四,但是徐億也沒退了這個職位——畢竟這個社,實在是冷,也沒什麼事可以管。
男生也一揚眉,“你來的太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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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咱們訂的書,到了。”他說。
前段時間他們研究著一起從國外定了幾本書,關於軟件設計的。
主要是因為一起買夠錢的話書店給包運費,跨國不說,書又這麼沉,能省下來肯定是最好的。
鹿園園盼了半個月了,終於到了。
“那……”她還沒說完,徐億接著道:“他們書店不是毛病多,不發學校這類的地方,得是私人住宅,所以我之前地址填的我家,”他從電腦後方站起來穿外套,“現在我爸開車給送來了,我要去拿,你跟我一塊兒?”
“好啊,”鹿園園一口答應下來,“我還能幫你拿幾本。”
兩人並肩往外走,徐億似笑非笑撇她一眼,“你這小身板,我可不敢讓你幹重活。”
聊著天,不知不覺就到了校門口,鹿園園很自覺地站在校門口一邊,“社長,我在這裡等你啊。”
“行。”
她在門邊站著,掏出手機習慣性地看了眼微信。
看到上方的下午四點,笑了一下。
他那邊是凌晨三點左右吧。
就算早起,也至少得四個小時之後才能見到他——在手機屏幕裡。
十一月的天氣開始變涼,昨天才下過一場雨,今天的空氣格外的湿冷。
鹿園園把手機放回口袋,抬眼看向徐億剛才走過去的方向。
校門口前有足夠寬敞的地方給車輛暫時停靠。
現在這個時間,就隻有徐億面前那輛黑車,車身很長,車上下來兩個人,看著像是一對夫婦,中年男人身材有點發福,女人懷裡抱著一個小孩,看不清臉。
那是徐億的父母吧。
鹿園園微微笑了一下,沒想到他不是獨生子女,有這麼小的弟弟妹妹。
又過了幾分鍾,她視線再次掃過去,剛才低著頭的女人整張臉都露出來。
鹿園園渾身的血液幾乎凝固。
那張臉。
她做夢都不會忘記的臉。
像夢遊一樣的,她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了那輛黑車——那一家人——那個女人的面前。
女人保養得很不錯,一雙大而偏圓的眼睛非但沒有下垂,反而顯得整個人都年輕了不少,身材包裹在修身外套裡,凹凸有致,精致的妝容,紅唇奪目。
正一邊搖著懷裡的小孩子,一邊仰著頭對徐億,或者是那個中年男人笑。
在看過來,看到她的一瞬間,女人嘴角的笑完全凝在臉上,眼裡冗雜著很多情緒,震驚,慌亂,還有一閃而過的水光。
鹿園園覺得自己心髒跳得發痛,聽不到周遭的聲音,所有的一切雜音都在耳邊嗡嗡地響,腦子裡一團混亂,閃過無數畫面和片段,無數句話堵在喉頭。
最後卻隻是松開緊咬的牙關,垂著的手指甲嵌入掌心軟肉,她吐出兩個字:“……媽媽。”
長這麼大,都不知道說話有這麼難。
叫出這兩個字,好像喉嚨都在發痛。
明明……以前那麼多年,每天都在叫啊。
女人渾身抖了一下。
周圍好像有誰在說話,而鹿園園就像是開啟了自動屏蔽一樣,完全聽不見也聽不懂。
她就死死地盯著面前的人。
這麼多年,她每次晚上自己一個人哭的時候,一遍一遍地用自己的老年機撥打這個人的號碼。
永遠沒有意外的,空號。
鹿園園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在這場家庭關系中,不管是對她的父還是母,她可能永遠也硬氣不起來。
當時這個人離開家的時候,她都沒有問一句,媽媽你為什麼不要我了。
鬧離婚的那段日子,鄰居看她的眼神,他們說這孩子真可憐的時候,她都聽進耳朵裡。
答案誰都知道的,還有什麼好問呢。
那麼多那麼多年,那麼多想說的話,那麼多的怨懟,見到這個人之後反而都說不出口了。
“園園……”女人的尾音很顫,好像在壓抑著什麼,卻沒有再說下去。
是沒話好說嗎?
鹿園園突然笑了——她都佩服自己還笑得出來,“你至少問問我這麼多年過得怎麼樣,啊?”
女人臉上浮現出焦急的神色,“園園,你別——”
“媽媽,”鹿園園打斷她,“您別說話了,我就問您幾個問題。”
“……”女人積聚在眼底的淚終於流出來。
那雙眼睛啊……
從小到大,見過她的人都說,咱們園園長得真像媽媽,你爸爸又那麼帥,將來肯定比媽媽還好看。
她還會反駁呢,揚著小腦袋跟他們說,你說錯啦,我不會比我媽媽好看的,媽媽第一好看,我第二,爸爸第三。
果然。
沒有比物是人非更可怕的事了。
……
鹿園園迅速調整了一下情緒,眼睛幹澀到痛,她一字一句地問:“這麼多年,你後悔過嗎?”
她等了十秒鍾。
女人沒說話,隻是一個勁兒的流眼淚。
鹿園園注意到旁邊的男人想要把她懷裡的孩子抱走,好像還留下一句“在車上等你”一類的話。
“……”鹿園園垂下眼看著被包在小被子裡吃手指的小孩,一雙黑亮的大眼睛也遺傳了女人的基因,喉嚨的痛又浮現上來,“這是你的,孩子麼?”
“……”
她沒說話。
這是默認了吧。
也是啊……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她問的什麼勁。
“那我,沒有問題了,我再拜託您兩件事吧。”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軟趴趴的還是老樣子,沒有顫音,平靜地像是死水。
“……”
“第一個就是,今天之後,再也不要見面了,我會過得很好——不管您在不在乎。”
女人的情緒有些崩潰,她驀地抬頭,“我在乎,我怎麼可能不在——”
“第二件。”鹿園園覺得自己的頭一跳一跳的疼,再次開口打斷。
她深吸了一口氣,用了這輩子最誠懇的語氣,“我拜託您——”她眼睛看著那個小孩子,“好好對這個孩子。”
“……”
“我沒詛咒您家庭的意思,”鹿園園看著小孩不諳世事地笑容,別開眼,輕聲道:“……就是希望您別拋棄他,一直對他好,不要讓他……和我一樣。”
最後四個字落下之後。
長久地寂靜。
鹿園園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什麼都沒再說,轉過身的一瞬間,似乎聽到了熟悉而陌生的聲音發出嗚咽。
-
一路走到女生宿舍樓下,鹿園園看到那顆熟悉的樹,還有在一堆落葉中間的木質長椅。
那是以前蘇臨最喜歡的約會地點之一,他走了之後,她就很少去了。
看到之後,腿就自發地挪過去,她坐在那個坐了無數次的長椅上。
她整個人都是空的。
她的媽媽抱著那個孩子,笑得很幸福的畫面不斷不斷地重復出現在眼前。
鹿園園有點恍惚地想,她究竟是不是曾經也躺在那個臂彎過。
她到底是不是也被她的媽媽這樣在乎過。
她有好多的話憋著,不想跟爺爺奶奶說,更不能跟鹿至說,滿心滿腦都在叫囂著想要找蘇臨,可是……可是今天是他生日啊。
怎麼能說這麼喪氣的事。
而且他還沒起床呢。
鹿園園又強自鎮定了一會兒。
她覺得這件事她完全可以自己消化的——畢竟這麼多年的自我修復經驗不是白費的。
趁還有時間,晚上視頻之前,一定一定得藏好。
鹿園園腿往前伸直,整個人靠向座椅後背癱下去——這是她觀察到的蘇臨很愛做的姿勢。
她皺著眉。
好難受啊……後背疼就算了,屁股也好像坐不穩,腿也不舒服。
這難道是腿長短的區別麼?
又堅持了一會兒,還是難受得不行,她認命般地直起身來。
與此同時,巧合一般的,口袋裡手機一震。
——會不會是……他醒了?
鹿園園立刻把手機拿出來劃開屏幕,進到微信。
……啊,是宿舍群。
王一涵趁著周末回了B市,剛才的消息是她發來的一段視頻,錄了一個類似景點的地方,周圍一圈是很多很多的人。
王一涵@了所有人,又發了一條語音:“這兒是許願聖地啊寶貝們!我姐妹跟我說的賊邪乎,我願望許完了,你們趕緊都發語音過來我給你們放啊!快!”
很快,跳出來林茜的語音,“我!林茜!大美女茜茜!想脫單!脫單!!!”
鹿園園一直低著頭。
周圍這麼安靜,應該沒人,連抬頭看一眼確認一遍都不想,這兩條語音她就直接開最大音量全都外放了。
隻有林茜回復,可能考慮到酷哥十有八九是不會理這種活動的,王一涵單獨點了一次鹿園園。
王一涵:【@鹿OO園兒要許什麼願望,來來來!】
什麼願望啊……
鹿園園剛才滿腹心事被王一涵這麼一打岔,跑了不少,她真的開始專注地想,要許什麼願望。
保研過了。
實習工作也定了。
爺爺奶奶身體一直都很健康的。
爸爸……去年寒假的時候,她發現鹿至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重新上班,反復確認了半個月,才終於確定下來,雖然他沉默多年的習慣很難改,依舊沒什麼話跟她講,但——他真的有在變好。
其實仔細想想,在今天之前,除了和蘇臨暫時分開這件事,生活就像是毫不吝嗇地優待她一樣。
而今天……
鹿園園手指點著[按住說話]。
反正都已經這樣了,不能更壞了。
反正又不會實現,就讓她過一下嘴癮。
就讓她……稍微貪心一點點吧。
她最想、最想要的事——
“我想……”剛說了兩個字,她停頓了一下。
不知道為什麼,剛才在那樣的時候都沒掉眼淚,現在卻鼻子酸得難受。
鹿園園吸了口氣,重新講:“我想要許願……現在就能見到我的學長啊。”
話說完,松手發送語音。
眼淚唰地就流下來了。
真的,好想好想他啊。
他在的話,她就不用自己坐在這裡,她可以抱著他,特別特別緊的那種,然後把自己整個人埋到他的衣服裡,用力聞他身上的氣息。
還特別想聽他叫她寶寶。
想聽他親口說一句,寶寶,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