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就等著她看自己。
等她看向他的時候,他露出一個安然的笑意,告訴她自己無事。
四目相對,蘭山君同樣也舒出一口氣。
這場險計,總算贏了一半。但她提著的心一直不敢落下,她知道,接下來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
高臺上的皇帝看見大軍已到,再沒有一絲顧慮,從劉貫手裡捧著的劍鞘裡抽出一把長劍朝著齊王走去。
他大聲道:“逆子!朕都已經寬恕你了,你為什麼還要造反!”
齊王冷笑,“寬恕?什麼是寬恕?是你引著我在這條路上走了三十年,打壓我,辱責我,最後放棄我,將我貶成庶人守皇陵?”
他大聲罵道,“老賊,你怎麼還不死!你若是死了,哪裡還有這般多的事情!”
皇帝狠狠盯著他,“你自己要死,朕不管。可你看看,你連累了多少人——阿柏是多麼柔善的一個孩子,竟然也被你逼著走上了一條死路,你的良心難道不會痛嗎?”
齊王聞言,好似聽見了什麼不可置信的笑話一般再次大笑起來,“我的良心?我的良心?”
“父皇,都到這時候了,你開口閉口,還是如此的假慈悲,你這一輩子,就沒有看清過自己嗎?”
皇帝拿著劍站在將士們圍成的圈外:“孽子!閉嘴!”
齊王譏諷道:“我為什麼要閉嘴?你以為你的假慈悲別人都看不出來嗎?你以為他們陪著你演戲不惡心嗎?”
“你以為皇太孫是什麼好東西嗎?瞧著吧,他比我更恨你,你殺了他的父親,軟禁他十幾年,他現在已經利劍出鋒,我一死,就輪到你了。”
他說到這裡,竟然有些暢快。他最恨的人就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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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兩眼猩紅,罵道:“當年我跟著大哥哥——我跟著大哥哥好好的,我本來可以成為一個賢王,可你偏要提我上去跟他鬥!”
“我最初拒絕,你便對我甩臉色,覺得我不爭氣,直到我聽你的話跟大哥哥作對,你才放過我,才誇我出息——父皇,你說我沒有良心,我對阿柏狠心,你也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你的人面獸心,想一想你是如何逼著阿柏也走這條路的——遠的想不起來,近的總記得吧?”
“你還想讓阿狸和阿織鬥呢!”
皇帝大怒,“閉嘴,閉嘴!朕讓你閉嘴!”
他大聲道:“來人,將齊王給朕綁起來,綁起來!”
齊王並不反抗,阿織還活著。
他死不足惜,但臨死之前,還想保一保阿織的命。
齊王世子撲通一聲跪下,大哭道:“皇祖父,求您開恩。”
皇帝見到還有服軟的人,這才舒暢一些。他走過去,一腳踢在齊王世子的胸口上,“朕哪裡對不起你們了!啊?”
他今日受的刺激太大,怒火一直壓不下來,一味的咆哮,不一會兒就將齊王世子踢得昏迷不醒。
齊王一直看著,並不出一言。
他知道,兒子的命是保住了。
高臺上,皇太孫眼神慢慢掃過底下的人,輕聲問:“百官都到了嗎?”
鬱清梧點頭,“到了。”
皇太孫:“讓人準備吧。”
鬱清梧:“是。”
他看向蘭山君,蘭山君輕輕點頭。
她沒有問題。
——
皇帝還在踢齊王世子。
他似乎是想把怒氣和怨氣都一股腦的發泄出去。
正在此時,人群中突然有人大聲道:“陛下——陛下饒命。”
皇帝氣喘籲籲轉身看過去,就見被圍住的三百人之中,齊王身邊的一員大將大聲道:“臣是被齊王诓騙來的。”
皇帝冷臉,並不以為意。
他轉身要走,要去為這個孽子收拾爛攤子,結果卻聽見將領高聲道:“齊王诓騙我們,說陛下無德,監守自盜,挪用十萬將士空餉,殘殺蜀州百姓上萬,還栽贓給他,我們這才上當——陛下,求您明察。”
皇帝一愣,立馬看向齊王。
齊王也愣住了。
好一會兒,他才哈哈大笑出聲,“父皇啊父皇,我就說嘛,你殺人家的父親,人家怎麼可能饒過你。”
皇帝遙遙看向皇太孫。
皇太孫直直的看過去——
他突然想起了那個晚上。
那個晚上,父親身死,他和元娘被關在黑漆漆的小屋子裡一直等著皇帝對他們生死的抉擇。
是生還是死,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間。
快要天明的時候,皇帝來了。
皇帝問,“太孫,你可知曉你父親為什麼去世嗎?”
當時,他問這句話的時候,皇太孫就是這般看向他。
直直的,不帶任何躲閃——
他說,“父親不是死於急病麼?”
皇帝就笑了。
他和元娘才得以活下來。
但他一直恨自己。恨自己這雙可以沒有恨意的眼睛。
如今,他終於可以含著恨意,直直的看過去,沒有任何躲閃。
第91章 點天光(17)
皇帝提著劍緊緊盯著皇太孫。
他這回看清楚了——是恨。
皇太孫恨他。
他不可置信,急急的往前面走幾步,生怕自己看錯。而無論他怎麼看,皇太孫的眼神都不閃不避,一直靜靜的回看他。
皇帝驟然回魂,又急急往後面退了一步大聲喊道:“護駕!快,護駕!”
羽林軍迅速將皇帝護了起來。不過因著剛剛抵抗齊王一行人,羽林軍死了好幾個帥將,如今所剩不多。
羽林軍統帥王琪朝後面看去,發現城門都已關閉,立刻驚恐道:“陛下,南衙門府兵剛剛被太孫的人一路打過來,估計都已經換成了他們的人。”
皇帝臉上陰情不定,大聲呵斥皇太孫,“遲檀,孽障,你想做什麼!”
皇太孫不置一言,隻是看向齊王一黨方向。
方才出聲的叛將心領神會。
他姓柳名義,是一名渝州人,說話帶著濃厚的渝州口音,更添質樸,高聲道:“陛下,齊王說,您欺師滅祖,殺害當年的太師折聞道——他給臣等看了您殺折太師的證據——臣可以於百官面前上呈給陛下。”
皇帝大怒,氣得太孫也不罵了,氣急敗壞的轉身看向柳義,“亂臣賊子,滿口胡言!來人,快殺了他!”
但羽林軍卻不敢動。他們生怕一動,太孫的人會動手,到時候皇帝必然不保。
王琪艱難道:“剛剛一戰中,咱們的人死傷慘重,反而是太孫的人沒什麼死傷……”
如今城門又關了,百官跟著來救駕,短時間內從外頭是攻不進來的,那裡面就是皇太孫做主。
他輕輕搖頭道:“除非從明州調兵攻進來,不然很難破局。”
且不說能不能攻入宮,而是等明州軍來洛陽,他和皇帝的屍體已經過頭七了。
王琪一臉頹然:可以說,太孫隻要一收網,那百官和皇帝難以活命。
而太孫的意思,也不像是要百官死的模樣,反而有一種讓百官來看戲的架勢。
而百官性命不受威脅……結局可想而知。
王琪臉色便越來越難看,心知大勢已去,恐怕已成定局。
他明白過來,百官聰慧一些的自然也明白了。
但更多的人處於懵茫之中,顯然沒有做好再戰一次的準備,也不明白現在是什麼狀況。
蘭山君便在此時提著刀站在了皇太孫的身前。
今日一直跟著她往前面衝的將領見狀,也遲疑的跟著站了過去。
人在短時間內是做不出重大決策的,尤其是這些沒有主心骨的小兵小將。
當他們要在一瞬間做出決定的時候,跟著熟悉的人是最簡單的念頭。何況今日蘭山君一直殺在最前面,還救了不少人。
殺意尚且沒有從這座皇城裡褪去,她刀尖上的血就有屬於她的威嚴和號召。
鬱清梧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山君首次打仗就有這個效果,將來一定不弱。
她的身上如今就有一份力挽狂瀾的氣勢在。
蘭山君本是朝著皇太孫點頭示意無礙的,卻恰好瞧見鬱清梧嘴角淡淡的笑意。
她一愣,而後也不由得松了松精神,眼眸柔和一瞬,朝著他也點了點頭。
隨後轉過身,冷冷看向不遠處的皇帝和齊王。
齊王卻在大笑中。
他萬萬沒想到,皇太孫竟然不打算直接殺了皇帝,還來了一場“特殊的三司會審”。
他越想越有趣,幹脆認下了柳義說的話,“父皇,兒臣可沒有騙這群人。”
他陰森森道:“您自小就跟段伯顏一起師從折聞道,曾經叫過他亞父——怎麼,如今才幾十年就一點也記不起來了?那兒臣就幫您回憶回憶。”
皇帝也明白了現在的處境,他忽視一副想要狗咬狗架勢的齊王,直接看向皇太孫,“遲檀,你想造反嗎?”
皇太孫直到這時候才說話。他沒有回答這句話,而是問:“皇祖父,柳將軍所言,是真的嗎?您真的殺了折太師嗎?”
但皇帝還沒說話,皇太孫就看向百官,“諸位,柳將軍所言,可有人知曉?”
無人應答。
楊馗已經笑了起來。
他跟齊王的心思是一樣的,沒想過臨死之前能看到這場大戲。
他哈哈大笑,“自然是真的,咱們這位皇帝陛下覺得折太師管束太多,影響他貪銀子,便直接將人殺了。”
他嗤然道:“折家的人可有在場的?老皇帝當年怕你們報復,於是斬草除根,把折家都貶回了雲州,你們折家這些年死傷不少吧?難道一點都沒有發現蹊蹺嗎?”
折家還真有幾個在場。他們這些年過得艱難,本打算跟宋國公家聯姻的,結果宋家敗了,便又在洛陽跟其他人聯姻,想要從雲州重返洛陽。
楊馗便道:“即便你們回來,隻要陛下在一日,折姓就不會受到重用。陛下心裡虛得很,生怕你們找他復仇——”
折家的人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折太師怎麼死的他們不關心,但這種時候,表態對了,可是能影響整個家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