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露此事,必須要找一個時機。早一點,晚一點,都可能沒有我們想要的結果。”
蘭山君道:“當然,在準備做這些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鬱清梧:“什麼?”
蘭山君:“證據。”
她道:“不是我們揭露此事要用的證據,而是老鎮國公說的這些話,是真是假的證據。”
鬱清梧就笑起來,“昨日裡我見你哭得傷心,還以為你全然信了他的話。”
蘭山君:“我是相信他的話。我想著,他沒有必要在這種時候還騙我。但老和尚也教過我,兩隻耳朵聽見的不一定是真的。要想殺到好豬,必然要去看一看,眼見為實才行。”
鬱清梧就笑起來,“倒是這個道理。”
但他覺得此事應該為真。
“咱們有一次不是還推衍過,若是有五萬虛兵,那麼兵臨過境,肯定會被人發現蹊蹺,所以,我們不曾想過這十萬兵馬有假。”
“如今,老鎮國公說出他們臨時抓來村子裡的老弱病殘填進去,聲張虛勢,倒是能說得通之前的事。”
“但到底真不真,去問問太孫殿下就好了。”
蘭山君卻沒想到這個,她眸眼瞬間睜大,“你是說,皇太孫知道?”
鬱清梧點點頭。
他道:“皇太孫殿下,應該知道的比我們更多。”
“所以,他這個人,心中事情太多了,以前總吃不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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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逼著自己多吃些飯。
總而言之,跟飯是過不去了。蘭山君和鬱清梧初五那日過去的時候,皇太孫就換了一個跟小盆模樣的碗在吃飯。
太孫妃在一邊瞧著,心中很是不快。她先帶著蘭山君去皇後那裡拜見,便抱怨道:“我不過是咳嗽了幾聲,他就吃一碗飯。我要是再病一次大的,他不得撐死自己啊!”
蘭山君卻聽出皇太孫心境不穩。她笑著道:“大過年的,別說這個字。”
等到長樂宮的時候,蔡淑妃也在長樂宮裡。
自從林貴妃死後,皇後掌控後宮,不過一年時間不到,後宮便被她掌在手中一半。
至於另外一半,皇帝依舊給了蔡淑妃。
蔡淑妃並不是很情願。她是個懶惰的圓滑人。
雖然想要權利,但是不想跟人爭鬥。之前林貴妃沒死隻是病著的時候,她也曾管過一次後宮,但她不願意擔責,也不願意多做事,便去找太孫妃幫忙。
皇帝還曾笑著道:“朕看你,像是扶不起來的阿鬥。”
可皇帝也不知道喜歡阿鬥哪裡了,非架著她這個連阿鬥也不如的人往前面走,讓她不免戰戰兢兢。
她想來想去,想到如今局勢,眼瞧著皇太孫就是正統了,便偷偷去見皇後。
她一副愧疚的模樣道:“說句實在話,滿宮裡,我算是最不愛出頭的那個,隻想著冬日裡有好炭,夏日裡有好冰,如此罷了。”
“姐姐是個再和氣不過的人,今年夏日裡,我宮裡的冰是一點沒少的,我便老老實實待著,等著姐姐的恩賞。”
皇後就知曉她的來意了。她笑著道:“你何不去跟陛下說?”
蔡淑妃便道:“陛下日理萬機,我哪裡能讓他煩憂這些小事。”
她又不是傻子,這麼多年了還看不出陛下的手段——先讓齊王跟先太子爭,最後跟魏王爭,如今又跟皇太孫爭,爭來爭去的,最後還不是被幽禁起來了?
蔡淑妃不願意做第二個後宮齊王。
她是想做個懶人,又不是想做個死人。
皇後就笑著道:“你是個聰明人。”
她意有所指,“陛下最近年歲越大,越發不愛鬧騰了。”
頓了頓,又道:“我隻比陛下少兩歲,身子也不好,陛下便擔心我一個人管不來後宮諸多事情,所以才叫你來幫忙。等開了春,天暖和了,我身子好了,便也能讓你也歇歇。”
她笑起來,“正好你也想歇息,這不是正好嗎?兩全其美的事情。”
蔡淑妃就懂皇帝為什麼推著自己往前走了。她喃喃道:“合著是陛下最後還是屬意您管後宮,但他又不想您管得太順?”
所以,就叫她來膈應皇後,膈應完後再把手裡的權又麻利的還給皇後?
這……這圖什麼?
蔡淑妃滿頭大汗,慶幸自己來暗投了皇後。
如此,她面上跟皇後過不去,但能來的時候還是會來。
她怕皇後會懷疑她的忠心。至於皇帝……蔡淑妃湊過去跟皇後道:“自從去年開始,他病了兩回,就喜歡些年輕的妃嫔了。”
床上花樣多著呢!
所以說,她幹嘛跟著皇帝走?
正巧蘭山君和太孫妃過來,她便又起身要走,道:“陛下昨日寵幸了蕊美人,升了位份,臣妾還要依著規矩給她賞賜些東西,就不擾娘娘了。”
等她一走,蘭山君道:“蔡淑妃可靠麼?”
皇後點點頭,“我看了她這麼多年,是個聰明人。隻要齊王看著勢弱,就能倒戈咱們。”
蘭山君哎了一聲,細細問過她的身體,也沒有多說什麼。
很多事情,也許皇後知曉,但是她做不了主。還是要從皇太孫嘴裡說出比較好。
於是兩人待了會,又要回東宮去。
皇後卻瞧出她今日有些心事重重,問:“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蘭山君便趁機問皇後,“劉貫——”
皇後眯眼,“山君,慎言。”
但她沒有搖頭,而是盯著蘭山君看了會,“但劉貫,肩頸不好,那裡曾經有一道刀疤,是他年輕時候替陛下擋住的刀傷。若不是他,陛下早就沒了。”
“但是為了讓陛下不想起當年的狼狽,他穿衣裳,無論是春秋冬夏,都是高領。都不曾露出那道疤痕來。”
皇後道:“可是去年開始,皇帝在他面前也越發忍不住脾氣,聽聞上次太和殿雕龍掉下來的時候,皇帝用枕頭砸過他的肩。”
她輕輕舒口氣,“皇帝睡的都是玉枕,那般砸過去,說不得就要舊傷復發了。”
蘭山君遲疑,“陛下這樣,難道不害怕劉公公……”
皇後:“幾十年了,都是這樣,他早已經習慣劉貫忠心耿耿對他。”
況且……
她笑了笑,“世人皆知劉貫是陛下最寵愛的宦官,忠貞不二,那就沒幾個人有膽量敢去策反。”
“山君,我不敢,你也不能敢。”
這是最接近皇帝身邊的一個人。輕易動不得。
蘭山君卻想起了鬱清梧推測說,“他知道”三個字也許說的是劉貫。
她道:“若是他主動來找我們呢?”
皇後一愣,“什麼?”
蘭山君擰眉,搖搖頭,“算了,這個之後再說。”
今日還是要從皇太孫那裡得知真相。
一路上雖然走得不快不慢,但太孫妃還是察覺到她有些心急,便問,“山君,是不是真出什麼事情了?”
蘭山君便道:“出沒出事,要聽太孫殿下怎麼說。”
太孫妃一臉疑惑,等回到東宮,見地上的茶壺掀開在地,鬱清梧和皇太孫臉色都不太好。
太孫妃冷笑一聲,氣勢洶洶走過去朝著皇太孫的肩膀就是一巴掌:“你耍什麼橫?你是不是瞞著我什麼事情?”
鬱清梧就朝著蘭山君點了點頭,“是真的。”
他指了指太孫,“——他也知道。”
第84章 點天光(10)
蘭山君難免氣笑了。
——他知道,他也知道。
他們都知道。
她忍不住沉聲問:“那到底誰不知道?是不是隻有死去的那些無辜之人不知道?是不是隻有底層百姓不知道——也不重要?”
皇太孫露出羞愧的面容,卻還是無奈的道,“山君,上位者,隻掌控大局,不掌控其他人的性命。而百姓隻活命,也隻用活命。至於最後能不能活,全看他們的命數。”
“這不是我說的,而是陛下在做的。大夏朝,權隻在他一人,既然他這樣做了,那我們這些知情人,便隻有裝作不知道。而那些想要知道的,在元狩三十一年,都被殺了。”
他神情嚴肅,越說越是激動:“如今整整二十年過去,你看誰曾提起?”
“即便是倪陶,不也隻等著被殺,而沒有主動赴死嗎?”
人的脊梁骨,一時硬挺,不能一輩子硬挺。皇帝便是這樣生生的熬著他們的骨頭,熬了二十年,用‘我不殺你’的慈悲,把人給活生生的熬死了。
他說到這裡咳嗽起來,捂著胸口道:“朝廷,不是百姓以為的朝廷,不是由清廉的百官組成,而是各不清白的一群人,僥幸進了局,從而你牽制我,我牽制你,讓貪官汙吏不敢過於殺人,奸汙,庸碌——自此,方成清廉之政。”
這,就是現在的世道。
這,也是以前的世道。
皇太孫咳出一口血來,用帕子擦拭完嘴角,輕聲道:“他知道,不僅是他知道,而是千古聖人都知道。”
可誰也改變不了人性。
“所以倪陶才甘願那樣死去,又不甘願這樣死去。所以他才問——鬱清梧為什麼是一個權臣,而不是直臣。”
蘭山君沉默起來,但還是搖了搖頭,“世上並不是沒有直臣,而是他們被逼得做了權臣。”
“鬱清梧是,他們也是。”
“可高位者一味的安圖自保,不願冒險,所以才將龜縮腦袋成為了一種規則,才變成你眼裡的各不清白一群人僥幸進局。”
但十年寒窗者,百年世家者,生而為人,難道就沒有人曾有血性嗎?
她覺得不是。
她道:“一棵大樹,如今不是葉黃枝敗,而是枝繁葉茂,反而隻有大樹的根爛掉了。這個道理,你懂我也懂。他們既然知道,又不是傻子——當然也懂。”
“可是沒有一個人敢說,是為什麼?因為他們害怕。如同老鎮國公一樣,被當年先太子和老和尚的死嚇怕了,所以不敢說。可他們真的沒有一點良心嗎?我看不見得。”
她絕不相信,天下沒有有志之士,沒有清白之官。、
“老鎮國公跟我說,他之前一直等著看魏王品行如何——可他沒等到。後來,他又等著你,看你如何——他覺得自己其實也沒有等到。”
“他是如此,那其他人呢?”
她認真的問皇太孫,“我真想問問殿下,之前你沒有入朝堂,尚且沒有說話之權。如今四五年過去,已算是站穩腳跟,難道念頭跟之前還是一樣嗎?”
“我信殿下不是庸碌之輩,心中定有謀算。我來找殿下,也是想問問,您的謀算,可曾有將此事揭露出去?”
皇太孫沉默良久,而後定定的看向她道:“是有謀算,但不敢輕易打算。”
蘭山君點頭,“我不敢說懂朝局,也不敢說自己有多厲害。但我能告訴殿下,老鎮國公身子不好,即將逝世,命不久矣。”
她道:“若是殿下以及殿下之後的智囊袋不抓住這個機會,想來之後要翻案,更加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