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瞧過別人催妝!
蘭山君趕緊道:“您跟浮春一塊去瞧瞧?”
錢媽媽忍不住去了。回來一本正經的道:“他還是有才華的。”
朱氏在一邊好奇問:“您聽懂了?”
錢媽媽:“我哪裡能聽得懂哦!但他一出詩句,四處就叫好,這能寫得差?”
她揚了揚下巴,道:“他可是探花郎。”
蘭山君笑出聲來。
另一邊,鬱清梧還在過五關斬八將。
跟著他過來的還有不少蜀州人,文官武將都有,尤其是大理寺卿徐大人的兒子叫囂得厲害,無論鎮國公府這頭誰來宣文宣武,他都亮著嗓子喊:“無足懼之。”
但他文不成武不會,隻會點兵點將,文的喊新郎官自己來,武的要群挑,他自己躲在最後面,全靠一張嘴巴走天下,被許多人起哄讓閉嘴。
——唯獨四老爺卻很羨慕。
同樣是文不成武不就,怎麼他就像個鹌鹑一樣呢?
如果能有徐家大郎一半的嘴舌就好了。
徐家大郎一眼就發現了這敬佩的目光。他馬上過去慰問四老爺,兩人談天說地,吃席的時候,果然還吃到一塊去,之後成了忘年之交。
此乃後話了。
隻說今日鎮國公府這邊混進了許多蜀人,那定然不可能真的攔人,於是文的松口武的松手,急得蘭三少爺出了一身大汗,低聲怒罵道:“怎麼如此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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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有人拉著他低聲笑,“你這個人,你是嫁妹妹,又不是真比試要考個文武狀元的,這麼較真做什麼?”
正在說話之間,大門已經打開了,一群人烏泱泱的進,太僕寺的官隻要年紀差不多的都來了,大聲道:“今日咱們能讓鬱少卿早點圓房,便是功德無量!”
鬱清梧前不久升了太僕寺少卿之位——皇帝某日懷念壽老夫人的時候直接升的。
於是開路的開路,一路無阻,直接迎了新娘子出門。
兩人成親的宅子是新的,在壽府不遠。
鬱清梧這三個月經常過來收拾院落,馬兒都熟悉了,到了地方就停,熟悉得很。
他連忙下了馬,將馬鞍取下來放在地上,等蘭山君從上頭跨過去,儐相在一邊高喊從今平安四字時,他耳中一鳴,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
眸眼之中,自此一切都慢了起來。
而後拜堂成親,送入洞房,陰陽先生在外頭高唱催妝詩,又有儐相在花筵唱曲,一派熱熱鬧鬧,人人歡歡喜喜。
鬱清梧推杯換盞,和著慢吞吞的曲調拉鋸著這場婚宴。
及至被眾人扶進屋子裡,退盡賓客,屋子裡隻有他和蘭山君兩人時,他才恍恍惚惚回過神來,耳邊慢吞吞的曲調變成了兩個字。
太監。
太監。
太監。
一片寂靜。
鬱清梧唏噓一聲,拘束片刻,輕聲問道:“山君,你餓不餓?”
蘭山君搖了搖頭。但她卻想梳洗。
他們這樁婚事的真假,是瞞著眾人的,連錢媽媽也不知道。
蘭山君其實想要老實告訴錢媽媽:“咱們分房而居,她總會察覺的。”
鬱清梧聽見分房兩個字酸了心肝,心虛道:“還是別告訴她吧?她會擔心的。”
蘭山君卻覺得不是長久之計,鬱清梧就道:“老夫人去世不久,錢媽媽心裡還傷心著,咱們再說此事與她,豈不是徒增煩惱?”
他道:“無事的,如今天越發熱了,我鋪床被子睡地上就好。”
蘭山君猶豫一瞬,道:“這樣也行,但你不用睡在地上,在臨窗的地方擺上一張榻吧。”
鬱清梧哎了一聲。
如此,既然偷偷摸摸的,便做什麼都要隱人耳目。
鬱清梧:“這時候可以叫水嗎?”
蘭山君:“是可以先清洗的。”
等洗漱後,眼看就要相顧無言,鬱清梧繼續問:“山君,你餓嗎?”
“你餓了?”
“沒,我擔心你待會餓。”
蘭山君笑起來,“錢媽媽已經給我偷偷吃過一次了。”
鬱清梧左右為難。他不知道自己這時候該幹什麼。
總要有點事情做吧。
但他也不敢讓山君看出他的窘境,便道:“你要不要睡,我還要……還要寫札記。”
蘭山君是知曉他喜歡寫札記的。
她點頭,道:“那你寫。”
鬱清梧就又慢慢吞吞的拿過筆墨紙砚,慢吞吞研墨,慢吞吞的提筆,慢吞吞……他裝作要喝茶水似的轉身去倒茶,而後用眼神看山君,發現她正歪在床上看書。
見他看過去,她歪了歪頭,鬱清梧連忙問,“山君,你渴嗎?”
蘭山君搖頭。
鬱清梧轉身回去繼續寫了。
他提筆,心緒重重,半天不敢下筆。
便索性翻開自己從前的札記,入目滿是山尊二字。
他難免做賊一般將手往札記上挪了挪,掩蓋住半邊紙。
而後又忍不住慢慢翻閱,發現從阿兄去世之後,他已經沒有去記其他的事了,隻寫了山君。
也許這樣,他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日子是快活的。
他漫無目的翻閱,卻看來看去,還是看見了第一句。
“路過荊棘,血滿長衫。有林中山尊,踏月而來,問我平安。”
他手指頭在平安兩個字上面輕輕擦拭,想起今日她跨過馬鞍時的模樣。
從今平安。
心中便苦澀中帶著些悸動,良久之後,他深吸一口氣,在紙上寫道:“元狩四十九年三月,我用紅燭相伴山尊,從此不孤。”
元狩四十九年三月初八,我娶山君。
他寫完,擱筆,將札記收起來,卻又不知道放到哪裡為好。
蘭山君雖然也是歪在床上,但見他慌不擇路一般這裡鑽那裡鑽,便笑著道:“鬱清梧。”
鬱清梧哎了一聲。
蘭山君:“我不會看的。”
雖然他人好,但她很有分寸,“你的東西,沒有經過你的允許,我不會碰。”
鬱清梧雖然很想說一句你都可以碰,哪裡都可以碰,但他怎麼說出口呢?
他隻能說,“好。”
蘭山君:“你要睡嗎?”
鬱清梧:“你睡嗎?”
蘭山君:“我現在還睡不著,想看會兒書。”
鬱清梧:“那我再寫會札記。”
蘭山君點點頭,寬慰道:“這才第一日,不適是應當的。往後就好了。”
這才第一日……他高估自己了。
鬱清梧便又重新坐了回去,心灰意冷寫道:“山尊謀我,謀骨不謀皮。”
“風骨瞧不見,皮相她不屑。”
是他生得不好?是她鐵石心腸?
他收好札記,慢吞吞回到床上,道:“山君,我睡了。”
蘭山君便也道了一句,“我也睡了。”
屋子裡安靜起來。半晌之後,蘭山君突然道:“你睡著了嗎?”
鬱清梧翻個身對著床邊,“沒有。”
他看不清楚那邊,卻能看見床帏幔幔。
蘭山君輕笑道:“世事真說不定,我不曾想到,竟有這麼一樁事會發生在你我身上。”
她說,“我剛來洛陽的時候,其實曾經頗為遺憾。”
鬱清梧:“什麼遺憾?”
蘭山君:“人到洛陽花似錦,偏我來時不逢春。”
但現在……
她也翻了個身,於燭光裡遙遙看向鬱清梧的方向。
她道:“這首詩有下闕。”
鬱清梧便情不自禁笑起來,溫和道:“誰道三冬無春色,冰山高處萬裡銀。”
蘭山君跟著笑起來,“鬱清梧。”
鬱清梧:“嗯?”
“我們會看見春色的吧?”
“嗯。”
他承諾道,“會的。”
第47章 冰山高處萬裡銀(2)
鬱清梧早早起來收拾床褥——這些通通需要藏起來。
榻上一掃而空,沒有任何人睡過的痕跡。他想了想,又放兩個大肚窄口花瓶上去欲蓋彌彰,顯得這裡昨晚無人踏足。
而後頓了頓,輕手輕腳進裡間,山君果然沒有醒。但床邊繪著鍾馗除妖的青瓷燈確實快要滅了。
他趕緊又躡手躡腳過去重新換了一根紅燭。
山君睡覺,需要留燈。
燈一黑,她便好像在睡夢裡也察覺一般,能瞬間驚恐得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