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山君》, 本章共4039字, 更新于: 2024-11-19 11:25:28

  蘭山君:“我不挑的。”


  三少夫人稀奇的挑了挑眉。


  飯菜口味不挑,衣裳首飾也不挑。說是沒講究,其實是沒底氣。她心裡倒是有些可憐她了,以為她是剛回來惶恐,什麼也不敢多要。


  人總是喜歡憐憫弱小,她道:“那我就多選幾樣給妹妹看。”


  蘭山君含笑:“多謝嫂嫂。”


  三少夫人滿意的走了。朱氏很樂意看見家中和和氣氣的,又讓蘭山君放下世家譜,溫柔的牽著她的手去練字,“你的字很是不錯,不過瞧著像長久不曾動過筆了,到底生疏了些。今日便先練練底色,明日熟悉了,就開始抄寫太平經吧?等過年的時候,能給你祖父和父親送去兩卷太平經,便是最大的孝心。”


  蘭山君低聲應是。


  朱氏就坐在一邊給她研墨,由衷歡喜道:“你不知道,帶著你和慧慧去拜年,這是夢裡才有的事情,我時不時就做夢呢,夢見當年你沒去世,我就有兩個女兒了,那我在過年的時候就帶著你們守歲,放炮竹……”


  她說著說著眼眶一紅,又落下淚來。


  她的貼身婆子們便勸了起來,朱氏自覺不好意思,抬起頭去看蘭山君,生怕她被自己影響也落了淚,結果卻看見她愣在那裡,似乎是神遊去了。


  她好笑著捏了捏女兒的臉,“山君?”


  蘭山君回過神來。朱氏笑著道:“怎麼了?”


  蘭山君搖頭,“沒什麼。”


  隻是突然記起了件事情。


  她記得,上輩子因不識字,她沒有給祖父和父親“盡孝”過,過年之前也因“不尊教化”,被祖母和母親留在了家中,便也沒有跟著出門走動過。


  她來洛陽的第一個年,有一半的日子是冷冷清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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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她習慣了冷清,自娛自樂的從池子裡抓了魚出來烤著吃,將魚翅貼在了門上,寓意年年有餘。


  母親瞧見了,卻又不高興,嘆息道:“山君,你要改。”


  蘭山君覺得母親對她有偏見。


  自己捉個魚又能怎麼樣呢?這事情換成其他人來做,隻能算是一件閨閣趣事。但到了她這裡,因她不懂規矩,便成了蜀州蠻夷。


  她說,“難道別人家的姑娘都不曾抓過魚麼?武將家裡的姑娘也不曾有?難道世家的規矩裡面規定過不許我貼魚翅在門上麼?”


  她正襟危坐,做好了要跟母親理論的準備,但大戶人家的手段不是她能化解的。母親隻需要抓了她身邊的人打,她就沒有辦法了。


  她還記得,第一個為她挨打的是懸夏。她那日是帶著懸夏去捉的魚。


  大過年的,懸夏手掌被打爛了,她的心便也跟著冷了下去。


  這應該就是她跟母親不和的開端。


  而現在,母親說,她其實無數個夢裡都想著帶她和慧慧一塊守歲,出門拜年……


  她抄寫太平經的手一頓,水墨染了半張紙。


  這張紙便不可用了。母親沒有責怪她,隻是讓她換一張來寫,而後拿起廢紙看了眼,奇怪的道:“山君,你這個字,倒不像是跟著你家師父學的,我瞧著,沒有絲毫的佛禪意蘊在,倒是有一股……”


  她斟酌著用詞,“倒是有一股想要衝破雲霄的氣勢。”


  她看看蘭山君,又看看紙上的字,“你脾性溫婉,字卻不同,想來還是少年心性。”


  這也不是壞事,朱氏笑著道:“人活著,是要有憑風好借力,送我上青雲的心志。”


  蘭山君神色復雜,放下筆,終於定睛看向母親,“果真?”


  朱氏:“果真。哪個少年人不曾這般過?”


  但蘭山君卻記得母親上輩子曾責備她,“你的字鋒芒太過,等你什麼時候磨去了這股野心,便再跟我學其他的吧。”


  兩輩子,同一手字,竟因她回府之後的不同,也變得如此不同。


  她深吸了一口氣,重新執筆,垂頭低眸,一筆一劃的在紙上繼續抄寫太平經。


  ——但如今這些都已經不太重要了。


  朱氏卻被她剛剛眼眸裡突然侵襲而來的悲戚弄得摸不著頭腦。但蘭山君一副虔誠抄寫太平經的架勢,她也不好在一邊打擾,便又去看小女兒。


  恐是前陣子大雪著涼,蘭慧一直咳嗽不斷,現在才好一些。朱氏擔憂,“往後可得看緊了你,一點涼都不能受。”


  蘭慧蹭進她的懷裡,好奇問,“母親從六姐姐那裡來?六姐姐今日學的可好?”


  朱氏點頭,“她真是一點就透,跟你一般聰慧。”


  隻是……她猶豫道,“就是太懂事了些,這般顯得,顯得有些……”


  蘭慧自小就跟母親要好,笑著道:“母親,你跟我還有什麼不可說的?”


  朱氏就嘆息說:“也沒什麼。隻覺得,她太懂事反而顯得跟我們生疏了。”


  蘭慧不懂,卷著被子坐好,“可是母親不是很喜歡六姐姐的懂事麼?她要是不懂事,母親又該煩惱了。”


  朱氏伸出食指點了點她的透,“就你聰明!”


  她笑起來,“也是,這才多久啊,怎麼可能一下子就親切起來?她懂事一些,我也少勞累一些。不然我怕是要勞心不斷。”


  結果這話一語成谶。沒幾天,蘭山君就惹了禍,讓她操心上了。


  那日正好是臘月初十,連日陰雨綿綿的天終於放晴,鎮國公老夫人有了興致,便叫孫兒輩一塊去花園裡讀太平經。


  這是她最喜歡做的事情。


  她的兩個兒子都死在戰場上,丈夫和兒子回來又修道為兒子們祈福,她便也信了道——她之前信佛的。


  為了佛祖不怪,她在府裡做了一場大法事,請白馬寺的方丈過來將佛像送走了。又辦了一場大法事,請了三清回來供奉,從此虔誠的跪拜,不敢有二心,更要全家老小也不能有二心。


  家裡的小輩本就不多,三個少爺要去讀書,也不在府裡。


  於是,讀太平經的便隻有蘭山君和剛剛病好的蘭慧,還有三少夫人。


  過去的路上,三人碰見了,蘭慧小聲朝著三嫂嫂和六姐姐傳授經驗,“一讀就是一整日,待會要向祖母求些好茶,不然喉嚨要冒煙。”


  三少夫人新嫁過來快四個月了,卻是第一次跟著一塊讀太平經。她笑著道:“我從未讀過太平經,若是讀不好,祖母怕是會怪罪。”


  蘭慧安撫:“不會的,祖母向來和善,隻是虔誠得很,便勒令我們也虔誠起來。”


  而後又去看蘭山君,擔憂道:“隻是六姐姐……你讀的時候,怕是要遭罪。”


  蘭山君明白她的意思。但她隻當不懂,笑著問:“為什麼我要遭罪?”


  三少夫人近幾日對蘭山君頗有好感,又兼兩人都算是這個家的“新人”,便對她上心了些,溫和解釋道:“你剛回來,還帶著蜀音……”


  蘭山君做出一副仿然大悟的模樣,道:“如此這般,我便不去了吧?”


  蘭慧和三少夫人卻不敢違抗老夫人。蘭慧出主意道:“六姐姐,待會你念小聲點,我和三嫂嫂念大聲些,可行?”


  三少夫人在一邊笑著點頭,也不說讓她走的話,蘭慧還上前去摟著她,“走吧,六姐姐,走吧,我們給你打掩護。”


  蘭山君無法,隻能被拖著走。


  待到了老夫人住的鶴鹿院,便坐在一側低聲念經,並不多言。


  對於祖母,她並沒有什麼好印象。


  與年少時候對母親的在意不同,祖母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祖母,更是沒少偷偷罵。


  但是罵過也後悔,覺得自己良心不太好。


  畢竟對於失去了兩個兒子的母親來說,她不願意聽見蜀音合情合理。蘭山君每次倔強得跪下去,毫不認輸,但晚上回去心裡又會升起一股愧疚感。


  她以前就挺瞧不上自己這般的性子,認為是優柔寡斷,便去學那些爽利的人做派。但現在仔細想想,這是她天生心地柔善,是她懂得體恤別人的不容易,是無錯的。


  她不用在深夜裡自責。


  好在她現在也不會在深夜裡自責了。


  她一字一句,低聲讀道:“得善應善,善自相稱舉,得惡應惡,惡自相從。皆有根本,上下周遍①。”


  雖還帶著蜀音,但聲音不大,鎮國公老夫人聽著還算舒坦。不過瞧著蘭山君如此乖巧的模樣,她心裡倒是又起了一絲別的念頭。


  她虔誠信道,希望兩個兒子死後能夠得道成仙,便也不願意家裡還有個信佛的亂了道場。


  她靠在雕刻著仙人松鶴紋的躺椅上,慈愛的笑著道:“山君。”


  蘭山君抬頭,眼神平靜。


  老夫人像是不經意間提及,“我聽你母親說,你為你家師父和其他故人在白馬寺裡點了燈?”


  蘭山君點頭,“是。”


  老夫人便笑盈盈的道:“咱們家是不信佛的,曾有菩薩,也請走了,當初請走,如今再有子孫信奉,不是對菩薩不尊,也對三清不敬嗎?”


  她好聲好氣一般道,“不若將你點的那四盞燈一並挪到道觀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①:出自太平經,我挑了一段應景的。


第9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9)


  即便是已經經歷過一回,蘭山君再聽見這般的話還是會覺得難以置信,更有些許陌生。


  祖母已經很久沒有這般跟她說話了。


  她沒被送去淮陵之前,也是享過宋國公大少夫人這個身份好處的。至少她回鎮國公府的時候,祖母對她客氣了許多,不會動不動就讓她跪下,還會笑著道一句:“山君難得回來,快些坐下。”


  所以她當年覺得自己汲汲營營嫁高門,實在是沒錯。


  而後仔細想想,今天的事情當年雖也發生過,但卻是一年之後了。


  彼時她剛回府,脾氣倔,倔在明面上,一開始就跟祖母對著幹,實在被罵得煩了,跪得痛了,也會暴怒而起,吼上一句:老娘們,有本事就讓蜀州所有人改洛陽話。


  祖母被她氣得捂住胸口直哭,反而不敢跟她提給老和尚改道觀裡供奉的話。


  還是後來,她跟著母親學說話做事,脾氣溫和了一些,祖母才敢試探性的提。


  後頭怎麼解決的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供奉是沒改的,老娘們三個字是罵了的,她是收拾包袱要走的,最後還是母親勸誡了一些什麼話,又給祖母跪了下去。


  她當年唯一一次跪哭,就是因著此事。


  蘭山君輕聲嘆息,看著祖母期待的臉龐感慨:“祖母,知曉的,是你虔誠供奉三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欺負我人微言薄,還要吃鎮國公府的飯,便逼著我將養恩棄了。”


  一句話,便將老夫人臉上的笑意落了下來,眼神變得凌厲。


  蘭山君卻笑了笑:“且我雖然見識少,但也知曉舉頭三尺有神明,從不敢想這般的事情,就怕佛祖怪罪,三清也不歡喜。”


  蘭慧和三少夫人驚訝她言辭鋒利,未免不敬了些,但又覺得祖母確實是過分,便都坐著不敢動,也不說話。


  老夫人深吸一口氣,冷笑連連,“什麼生恩養恩,扯那麼遠做什麼?”


  她不悅道:“不過是換個地方供奉,又不是不供奉,這又有什麼關系呢?心誠則靈,供奉在哪裡倒是沒有講究。”


  蘭山君:“我自小養在寺廟裡,自然對佛祖心誠。若是改信了三清,不是跟兩姓家奴一般嗎?”


  她搖頭,“天地有靈,我跟著師父也學過一些,知曉這般供奉了菩薩又去供奉三清的,是不被任何一方喜歡的。”


  老夫人的臉色難看起來——她就曾供奉過佛祖。


  蘭山君隻當不知,還在那裡道:“這就跟人走錯了道一般,越走便越偏,越虔誠便更要不得。你一旦虔誠的許了願,兩家都厭棄,沒有一家願意幫扶,最後隻能墜入地獄了。”


  老夫人又驚又氣,驚的是蘭山君確實是在寺廟裡長大的,恐有些道行。氣的是她這番話從未聽其他人說過,怕是說來嚇唬自己的。


  更覺得她的臉面被拂,有些下不來臺,於是罵道:“胡言亂語,裝神弄鬼!”


  蘭山君也不還嘴,隻道:“祖母不信就算了。”


  她低聲說:“祖母常年信道,想來無事,但孫女是不敢的,怕死後被丟了油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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