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國公覺得陛下今天特別好說話。
但想想,其實陛下現下的身份,還算他半個女婿,不由心髒突突跳起來,竟是劫後餘生多了幾分得意。
皇帝看出忠國公的不著調,但卻沒有多言,拂袖示意他離開。
忠國公走後,皇帝俯身,修長的手指拾起地上委頓的粉牡丹,展開於掌內。
骨子裡的天真爛漫,使它向未知的遠空好奇探出枝丫,遇上居心叵測的晚風,也能誠心柔動花瓣打招呼,純然不曉事故。
隻可惜,牡丹不若月季帶刺含芳,也不似路邊的野花自由無人擷。
它是花中皇後,花瓣層疊雍容,處處皆透著嬌滴滴的貴重,被人捧在手心呵護,也覺自來應當。
卻也不懂得保護自己,最是愚頑無知。
牡丹未必不通事故,但卻錯誤的認為,一切的寵愛,都毫無條件。
卻不知,許多代價都是無形的。
淡粉色的汁液混著綠色,沾在男人修長的指間,染上了古樸雍容的龍紋扳指。
他優雅垂著眉目,緩緩冷淡的笑了。
再露出掌心時,花瓣已被蹂躪得糜爛,浸透著汁液被揉成殘碎,卻也被緊緊握在掌心,一絲一毫也沒有遺漏。
月色下的男人的眼眸冷冽陰鬱,夜風拂動袍角,他孑然獨立於牡丹叢邊,再次睜眼時,已然又是穩重平和的模樣。
男人轉身離去,檀色的背影融進漆黑的夜色裡,這次卻與無邊的昏暗融為一體。
地上是碎落的殘瓣,不多時會被晚風卷起,飄零於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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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暖這一覺睡得很香甜,乖乖在被窩裡側著嬌小的身子,長發凌亂鋪散開,像是上好的絲緞。
戚寒時歸來的時候,她還是那個姿勢,沒有動過分毫,瞧著便是累極了,就連原先愛蹬被子的小習慣,都沒有再犯。
知道有人回來了,她吸吸鼻子,即便在酣睡中也很心平氣和,被打擾也沒有很生氣,卻非常不懂事地攤開手腳。
她身材纖細,身量也不高,卻立志要佔滿整個床鋪,由此可見,是個壞心眼又嬌縱的小姑娘。
鬱暖大約潛意識覺得,自己這樣做,就沒人舍得把她撥弄開了,這般她就能清淨一人。
然而過了半個時辰,鬱暖便被大手握住腳踝,輕松給翻了個身,順勢安頓在床內側。
她不喜歡這樣狹小的空間,於是過了一會兒又翻身蹭出去,這趟卻靠在了男人的胸膛上。
她毫無知覺,以非常依賴孺慕的姿態,伸手抱住了他的胸膛。
惹得男人呼吸更沉。
這樣乖順馴服的姿態,像隻被拎著脖子毛茸茸的小動物。她軟綿綿的肚皮貼在硬邦邦結實的腰側,熱乎乎的。
或許是剛剛當上母親,她的肚子上比起單薄的肩胛,更多了些軟肉。
他伸手,慢條斯理輕撫著懷孕嬌妻的肚子,那手感實在很不錯。
男人的動作很柔和,大手溫熱恰好,但鬱暖卻忽變得警惕,不像從前一般,喜歡攤了白肚皮給他揉,隻是輕輕蜷縮了身子,不像是反抗,似是含怯的退避。
她在睡夢中呢喃起來,眼角一下沁出晶亮的淚水,帶著怯意道:“我的孩子……你不可以,不可以這樣對他……”
鬱暖像是被魘著了,從被他撫摸肚子開始,便一直沉浸在噩夢裡哭個不停。
小姑娘的眼淚洇湿了他的胸口,精致濃密的睫毛都掛了淚珠,除了那句話,便不再開口了,蜷在他懷裡,止不住的發抖。
他細細吻著她柔嫩的面頰,梳著細軟的長發,於她耳邊低沉哄誘安撫。
疼寵的好話說盡了,她一概也不識數。
鬱暖繼續抽噎著,恍惚又朦朧,卻並沒有醒過來。
她細細喘息著,手上使了力道,緊緊抓著男人結實的手臂,淚水把細嫩的面頰刮得通紅:“你要,讓他幸福啊。即便我……也一定……一定要讓他……”
她的話沒說完,又流著淚,恍惚間蒼白著面容,浸入了黑甜。
她靠在男性堅實的臂彎裡入眠,眼眉尚殘了點點淚痕,有些柔弱懵懂的樣子。
男人的眼眸在黑暗處,透著嗜血的陰鬱,一點點漫出冰寒刺骨的冷意,隻是,寸寸安撫她脊背的姿態,卻輕柔纏綿到了極致,似是五月的春風,含了最溫和的寵溺,與他陰冷暗沉的眼眸,全然不符。
不知過了多久,就連遠空也透出魚肚白,他才在沉睡的少婦耳邊,似是警告,又像是承諾,涼薄的唇低柔呢喃道:“若你在,他便能得到一切。”
第65章
第二日風光整好,鬱暖從床上醒來時已接近晌午。
這都已然是她的日常了,會早起才很奇怪,更遑論現下懷了身孕,便更嗜睡些,一日裡睡不足六個時辰便渾身不爽利。
自然,亦沒人會特意把她叫起來,皆是縱著由著她。
她下意識輕輕撫著小腹,纖白的手指捏了捏皮上不知何時出現的肉肉,總覺得腰身粗了一圈。
其實肚皮還是很平坦的,隻是從前有些過瘦了,腰細得跟柳條似的,隻現下也不知何時能顯懷。
此時,戚寒時不在院中。
想想也知曉,他沒那麼多空闲陪她安胎,身為一個勵精圖治的皇帝,老婆孩子什麼,對乾寧帝來說,完全可以擱置一邊,等他何時想起來,再哄也無所謂罷。
更何況,他在原著裡一輩子都沒娶皇後,鬱暖也自認沒本事當他老婆。誰想天天對著個暗黑系偏執蛇精病,那心理負擔不是一般的重。
所以他不在,鬱暖還是有些放松的。
她仍是睡眼惺忪的模樣,被清泉服侍著起身梳洗,對著銅鏡,她看著自己的模樣,不由略有些發怔,竟是渙散著眼眸,有些迷茫。
仿佛有什麼與從前不同。
或許是因為……她要做母親了。
她這些日子努力回想劇情,也無法拼湊完全。
她不曉得自己甚個時候,便又會開始重復先頭的痛苦。
她都能預見,真兒個到了那時,自己會怎樣了。
日復一日的頭腦脹痛,到最後寢食難安,甚至無法流利思索,昏昏沉沉整日休眠。那種反反復復的折磨和鈍痛,將會一直壓迫著她的神經和思維。
直到,她妥協。
亦或是咬牙煎熬,最終被折磨盡氣數。
她隻求頭疼的時候稍晚一些,這樣她捱過那段日子的幾率,也便增大很多。
鬱暖的面容,陡然更蒼白幾分,發絲垂落在頰邊,陽光灑在長發尾端,呈現出深濃近黑的棕意。
過了小半會兒,待陽光斜落肩頭,她卻緩緩翹起了唇角,暈出一對梨渦,周身寧靜疏淡起來。
她又忽然覺得,無甚可擔憂了。
鬱暖並不是鬱大小姐。她的孩子啊,也非是鬱大小姐死去的那個孩子。
因為時間地點各樣的不同,故而一切都不同了。
所以,結局的話,應當也會有些不一樣罷。
鬱暖起身,被清泉扶著緩步出了小院。
她反應過來,才緩緩問道:“他呢?”
鬱暖站在晚春的柳樹下,聽見清泉道:“姑爺很早便出去了,約莫也快歸來了。”
鬱暖點點頭,其實並不放在心上。
因著鬱暖起的晚,故而正院用膳的時間也延後了不少。
鬱暖慢吞吞步行到正院,卻發現其他人都沒到,隻有南華郡主坐在那兒繡花。
南華郡主繡花,就仿佛是一隻狗熊捏著繡花針,怎麼拿都顯得有些笨拙。
當然南華郡主長得很美,外形上並不像狗熊,隻是氣吞山河霸道潑辣的中年婦女的脾性,與狗熊也沒差。
更何況她從小習武,聽說鼎盛時期可以單手捏斷一隻湯勺,不費吹灰。
“咯嘣”一聲脆響,勺柄如蜘蛛網斷裂開,女人單手執勺柄,手腕青筋爆起,卻偏頭含笑凝視的模樣,把青年時期的忠國公嚇得屁滾尿流,為其妻奴的命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鬱暖也覺得他們很登對。
像忠國公這樣的皮皮公,給他一個溫柔賢淑的女人,尾巴就能翹到天上去,可能現下的忠國公府就沒這麼太平了。都是緣分啊。
她忽然覺得繡花的南華郡主渾身冒出金燦燦的聖光,身周繞了一圈經文銘文,還有莊嚴肅穆的背景音樂。
拯救忠國公府的女人,你值得擁有,隻要九九八南華郡主帶回家,暖床繡花哄女兒,打罵老公理理財。
當然,這隻是鬱暖凌亂的腦內劇場。
她又開始放空大腦,滿目茫然,隨便想著甚麼事體,垂眸機械啜著溫水,也並不是很在意南華郡主在繡甚麼,或者任何人,甚麼時候回來。
南華郡主飛針走線繡得飛快,就跟打仗似的,並不太有賢惠秀美的感覺。
她又亮出自己新繡的鞋面,微笑獻寶道:“這是娘給狗子繡的,看,虎頭鞋,喜歡嗎?”
鬱暖的微笑碎在臉上:“喜歡啊。”
所以狗子哪位?
嗯?!
南華郡主看出閨女的疑惑,解釋道:“起個賤名好養活,咱家的孩子天生根骨弱些也是有的,娘也有些後悔,當初應當與你起個賤命,說不得你便不若現下這般體弱多病了。”
鬱暖微笑:“…………”
翠花丫蛋豬婆什麼的,還是算了罷。
但是她並沒有多爭辯,其實無所謂啦。
她的寶寶有名字的時候,她都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