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暖隱隱有些憂慮。
因為她不能確定,自己在他的決策中佔了多少成。
若佔了許多,她便要擔心,如她真的按照原劇情自刎而死,忠國公府會不會被推上另一個極端?
她不知道,也不敢想。
很快,鬱暖便收到了一張來自忠國公生辰的請帖,就在十日後。
她最近其實有些懶散,挪兩下手指都嫌麻煩,更遑論出門赴宴了。
但這畢竟是親爹的壽宴,她沒病沒災的,因為太困了沒去,說出來也惹人笑話。
況且,原靜和鬱成朗也將將被賜婚,這趟也算是雙喜臨門。
十日之後,鬱暖並沒有覺得好轉多少,反而覺得更困了。
臨出門前,她又含著淚花打了個小呵欠,有些困倦地扶著門框。
清泉欲言又止,鬱暖隻作沒看到,提著裙角小步小步出了門。
清泉也沒法子,隻好把她照看得更細致,晚春時節裡也沒忘了給主子多添幾件衣裳。
鬱暖卻垂著眼睫不置一詞,仿佛對自己的身體完全不了解。
忠國公府已然熱熱鬧鬧張羅起來,門前停了許多輛馬車,皆按著次序一家家登門。鬱暖身為自家人,因著來得晚,反倒排在了後頭。而由於實在太困,她等著等著,便順其自然靠在馬車裡睡著了。
忠國公府迎門的速度並不慢,待到鬱暖時,清泉才來叫她,鬱暖昏昏沉沉睜眼,遲鈍著被清泉扶著下去了。
代父親迎客的鬱成朗,看見自家妹妹一臉瞌睡,不由無言。
Advertisement
他也顧不得忠國公世子的儀態,隻趕忙上前幫著扶妹妹,皺著眉問清泉道:“阿暖這是如何了?”
清泉也沒法說什麼,隻是低頭道:“三奶奶從月初便總愛發困,請了大夫來,卻也不曾說甚麼,是以隻是這般將養著。”
鬱暖剛開始泛困那幾天,便立即膽戰心驚叫清泉去請了大夫,然而那頭發花白的大夫非常肯定地同她道,她隻是體虛春困而已,故而隻消飲食得當,這般症狀便會減緩。
然而過了一個月,她更吃力了。
鬱暖睜大眼睛看著她哥,堅定道:“我一點兒都不困的。昨兒個也睡得足,怎麼可能會累呢?”
鬱成朗也弄不懂妹妹的心思,明明困成這幅小模樣,站著也像是能睡著了,卻硬說自個兒精神頭敞亮,多少有些自相矛盾了。
顧不得後頭的客人,他隻招呼了管事來迎,捏著妹妹的手便要哄了她去房裡睡一覺。
他妹妹天生體弱,盡管父親壽宴重要,但不管爹爹還是娘親,都不會舍得叫阿暖這般。
然而鬱暖卻推了推哥哥,隻是搖頭,誠懇瞧著他道:“我沒事兒的,隻是最近夜睡得有些晚了。若現下睡了,過會子便又困不著。”
鬱成朗拗不過她,隻得任由鬱暖胡來。他也搞不懂,回自家睡個覺而已,其實沒什麼的罷。
但阿暖自己,就是不肯承認她是困了。
鬱成朗無法,隻得命僕從先行知會南華郡主,讓她在女眷那頭支應著些,莫叫阿暖出了醜,到時又要作天作地哭鼻子,對身子也不好。
南華郡主見到女兒,自然是驚喜得不成了。到底女兒自從出嫁來,都沒怎麼歸過家,雖說那是規矩,隻是當母親的哪兒有不心疼的道理?
然而,她見到的卻是一隻困到眼皮耷拉下來的小姑娘,走路做事全憑感覺,雖不失禮,卻也實在算不得有甚精氣神。
南華郡主給唬了一跳,隻怕姑娘身子是有甚個不爽利,趕忙把她拉在身邊帶著,不敢放她一個人。
忠國公府開的這趟宴很是宏大,因著忠國公平生最愛比較,他這宴的規模若不能在長安城數得上號,心中便要不得勁。甚麼鋪張浪費都見鬼去,他用的是自家的祖產,犯不著給那些子窮酸的文臣一項項交代,有本事彈劾,沒本事滾蛋。
鬱暖無語,對此不作評價。
她坐在南華郡主身旁,廳前一長排都是各府女眷,請的人比太後壽宴都要多些。
當然,並不是故意和太後比排場,因著太後比較挑剔,一般不相熟不夠資格的都不請,可忠國公是臣子,尚且沒那個本事傲氣,故而能請的都全了禮兒。隻花銷上去了,面子情卻也掙到了。畢竟,對於尋常官家,能收到忠國公府的請帖,也未嘗不是一種榮幸,倒是說好話的較多些。
鬱暖隻蔫巴巴在南華郡主身旁,不僅想睡覺,而且生無可戀。
南華郡主與賓客觥籌交錯間,都沒忘了拖著身後的小尾巴,坐回席位之後,宴席已開了小半,於是便有丫鬟進來恭敬禮道:“夫人,宮中來人賀壽,是陛下身邊伺候的高總管。”
此言一出,大家皆有些面面相覷。
忠國公府得臉,這個無人不知,但也沒聽說有誰這麼得臉的。
高總管是來送禮的,男賓那頭賀了壽,轉頭又到了女眷這兒。誰也不知上頭貴人是怎麼想的,這禮兒南華郡主竟也有一份。
鬱暖隻覺墊上戳了釘子,弄得她有些坐立不安。
雖不是他來,但她這個狀態,見到他身邊的人,總覺有些怪怪的。
高德海目不斜視進來,皇帝沒給他聖旨,隻管叫他送一趟禮兒,便知算不得多正式的賞賜,故而對上南華郡主,他還是要低上一頭。
於是便笑著說了幾句吉利話,又讓人報了一長串禮單,聽得四下寂靜,眾人皆有些咂舌。
誰說忠國公府聖眷垂危的?
這很顯然是得了陛下青眼了,便是太後也有賞下禮單。
南華郡主還在心裡怪罪,女婿也不知人去了哪兒,把阿暖一人丟來這兒,困成這般直叫人心疼,可聽了禮單,也忘了怪罪,隻覺得欣喜又莫名。
鬱暖垂著眼眸坐在那兒,並沒有與其他女眷一般端坐平視,隻是自顧自盯著碗裡的食物。
她最近沒甚麼食欲,之前她娘命人給她夾的,她是一口也沒吃。
這個時候,她不想抬頭,也不想低頭無所事事,便鬼使神差地,默默咬了一口蝦仁。
偏生原本還挺愛用的桃汁水晶蝦,到了現下,叫鬱暖吃著卻有些不舒服。
她忍了忍,喉嚨裡都有些痙攣,那股莫名的腥味直衝腦門,便實在受不住,偏過頭拿著帕子掩了唇,輕輕幹嘔起來。
她的動靜其實並不是很大,偏生高公公耳聰目明,又特意關注著小祖宗,好等著歸去與陛下提及。
到底他不是白來一趟,關照鬱暖也是份內的職責,可比送禮重要多了。
故而他便命報禮的小太監,立時停了嘴兒。
於是全廳人,皆順著高總管的視線,齊刷刷看向鬱暖,神色微妙。盡管身子不爽利,非這位周三奶奶的過錯,卻也實打實擾了皇家賜禮。
看高總管凝重嚴肅的神情便知,這位最少也逃不過高德海的一頓說辭懲罰。
到底這皇家的威嚴,最是要緊。
第62章
鬱暖覺得高德海真是混賬,就不能裝作沒看見嗎?
尷尬。
可真不能。
對於高德海來說,這裡的人隻鬱暖是他頂頭的主子。
女主子明顯不爽利,這面色蒼白著幹嘔困倦了,難不成他還要裝作沒看到?
娘娘可以不介意,但他得擺出姿態來。
鬱暖捂著唇,秀眉微蹙淡淡道:“繼續。”攏袖抿了口茶,沉眉壓住喉口的不適感。
她把茶盞往面前“砰”一放,冷冷瞥了高德海一眼,杏眸隱有暗沉,又慢慢垂下白皙的脖頸,繼續在南華郡主身邊團著,漫不經心打盹兒。
高德海渾身一激靈,也不曉得這小娘娘是故意的還是怎麼著。
那副神情,和陛下竟有個五六分相似,跟夫妻同體了似的。
隻淡淡一瞥,卻恁地嚇人。
於是高德海又連忙順勢繼續,待報完了禮兒才恭敬與南華郡主告辭,滿心隻想把小娘娘的狀況歸去與陛下說。
這鬱娘娘日常身子也不好,羸弱嬌氣得很,是個名副其實的藥罐子。
聽聞各種各樣溫養的藥物皆流水似的供著,根據脈案和季節,還要重新擬方子,面上帶著病容實在尋常不過。
但方才那樣子,著實是有古怪。
自然,高德海知曉,小娘娘身上的情況,陛下定然比他清楚的多,這卻不妨他要回宮詳述一番。
就好像自家孩子進了書塾,盡管有先生盯著,僕從連日匯報著,再更多聽聽有關自家孩子的學課情形,想必長輩都是願意,並且打心底裡關切的。
盡管不怎麼恰當,但用在娘娘和陛下身上,卻十分正確。
可不就是老媽子似的長輩和不懂事的小破孩麼?
這頭,南華郡主也照常留人,高德海推脫一番,又受了好些金瓜子與幾樣貴重難得的茶餅。南華郡主再笑著請公公往後常來,才把他圓滿送走。
廳中女眷雖面上不顯,到底忠國公府是主家,可不好多言,隻內心無一不納罕。
方才高公公那樣嚴肅的神情,怎麼看都不像是在輕描淡寫地提醒,應當是有所不滿了。
而鬱氏更是不得了了,也不曉得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那態度冷淡中帶著不耐,竟像是並不覺得自己對待皇差的態度有甚問題,確實不太嚴謹了。
隻幸而高公公大度,竟沒與她計較,報完禮兒還是和和氣氣的,更對南華郡主和顏悅色極了。
這就讓人不由感嘆,這皇室訓導出來的奴僕,的確涵養素質高些,尋常更不與無名小卒計較。
這鬱氏即便未嫁時再是名動長安的美人,現下也隻仗著顯赫的娘家,才有了底氣,隻即便是忠國公府的主母,面對著高德海,又何敢擺出居高臨下的姿態?
高公公去宮裡回話,恐怕忠國公府得到的評價也會大打折扣了。
然而鬱暖一點也不在意。
她隻是心煩,連著好幾日皆是這般,既是瞌睡又是煩躁,隻恨沒人能讓她掐一頓,捶幾下解解氣也好。
絲竹聲嫋嫋入耳,鬱暖昏昏欲睡。
她一顆腦袋,都快要骨碌碌滾到地上了,自己也絲毫沒察覺。
南華郡主愈發覺得不對。
阿暖平日裡,雖是被寵壞了,愛哭還喜歡折騰人,但在外人跟前都極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