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寒時昨日那樣的話,像是在向她攤牌,竟然是連他一貫居高臨下,漠然戲謔心情都無有。
那樣幹脆明了,在她耳邊低語,酥麻而隱約帶著笑意。
他不想與她再玩捉迷藏,也不想以周涵的身份面對她了,那麼,他到底是想與她怎樣?
讓她進宮去嗎?成為他的妃嫔,為他生兒育女?
然後像很多原著裡的妃子一樣,一輩子見不了皇帝幾回。即便為他生了皇子公主,也注定得不到關注。
就連皇子們於他而言,都稀松平常。不會漠視,卻也恰到好處,從不會給予額外的時間呵護陪伴。
而女人們更是寂寞而渴盼,成日盼著陛下能臨幸自己,從而得到一些慰藉。
鬱暖很是迷茫。
其實她實在無所謂,本來就活不了幾天的嘛。
人嘛,還是開心最重要。
他們也不會有孩子的,所以更不用擔心自己生的孩子,會被陛下冷處理。
這麼尷尬扎心的事,還是不要多想了。
鬱暖拆開信封上的火漆,伸手進去摩挲。
她的掌心溫潤,指尖合攏,拿出來卻發現,這就是出嫁前,他讓鬱成朗給自己的那枚玉佩。
鏤空的盾形玉佩,雕工繁復銳利,側面刻著古老的銘文。
展開裡面的紙,她看見一行簡略而遒勁的字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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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暖捏著紙緣的手指蜷縮在一起,把澄紙握得皺巴巴,可她卻恍若不覺。
翻譯一下,他的意思就是,玉是信物,她若想通了,便能憑著玉佩進宮見他。
都不需要她再裝作懷疑。
他簡明扼要,根本不容許她有分毫的猶疑。
鬱暖沒力氣用膳了,但仍舊還是起身,在清泉的輕聲細語裡吃了一點點飯食,還乖乖喝下了一整碗藥都沒有矯情。
他不在的話,她吃藥就比較主動認真。
就是這樣渾身反骨。
有本事再打她呀略。
鬱暖盤腿在床上,最後決定還是明天吧。
今天就算了,不是還有一天的嘛,那就不要把自己逼得這樣緊了。
第二日鬱暖一醒來,便喝下濃濃的兩杯茶提神,再命清泉給她好生梳妝。
清泉道:“您還是要像以前一樣嗎?”
鬱暖慢慢點頭。
她看著銅鏡裡的自己,悄悄出神。
其實她的模樣已經過分羸弱,美則美矣,卻脆弱的像是正午烈陽下曝曬的冰粒,很快就會消融不見。
可這就是她本來的樣子,也沒必要喬裝打扮。
橫豎,他又不是沒見過。
現下已快至傍晚,清泉小心翼翼問她:“三奶奶,您這是要去哪裡?”
鬱暖被一旁的甘泉扶著緩緩起身,纖白的手指捏著袖口,隻是淡淡道:“進宮。”
清泉並不知曉很多,此時也有些驚訝起來:“進宮?隻是,太後娘娘並未傳召您,您如此豈不是……”
鬱暖安撫地看她一眼,卻並不解釋。
她又道:“拿酒予我。”
清泉實在有些無言以對,又勸她道:“小祖宗,這誰人進宮,都不會把自己吃個爛醉的。您這般,可是要折煞了整個侯府了,叫宮裡貴人見了也不成體統。”
鬱暖卻很堅持,隻是說:“你不必多言,無事的。”
她不知道,在劇情全然不同之後,她腦中的弦仍是自顧自越崩越緊。
鬱暖甚至覺得,就在不遠的將來,這根弦或許就要斷裂開來了。
她不知道結果是什麼,但隻怕是死不成,也不能活。
還不如痛快幹脆些,硬著頭皮走下去。
所以,她還是要把自己灌醉,然後在天子懷裡撒嬌賣痴。
他再拒絕,她就一哭二鬧三上吊,粘進他懷裡亂蹭點火打死不出來。
這次一定不能讓他再拒絕自己了。
為了腦殼,阿門。
鬱暖握著酒盞,眼神已經有點亂了。她抿了一口細細品味,對著清泉認真評價道:“這個口味不好,以後我想吃蘋果味的。”
清泉的臉更僵硬了,她真的無言以對:“…………”
鬱暖很認真的催促她:“聽見沒啦。”
清泉連忙點頭:“诶好……小祖宗你可甭吃了,這酒你也吃得醉,真要進宮豈不連儀態都失了?不若與太後娘娘那頭通融則個,咱們明兒個再去吧。”畢竟,自家主子現下真個不成樣。
鬱暖喉嚨裡哼一聲,隻是醺醺然說道:“就這樣才好。”
清泉無奈了,又是命人套車,又是給她披上外衣和披風,隻怕她中途又著涼了,到時豈不病上加病。
鬱暖又打開妝奁,拿出一塊盾形的玉佩,讓清泉給她裝在荷包裡。
這塊玉佩很明顯是男人用的,她個子嬌小,人又生的柔中帶弱,用這麼雕工煞性的玉佩,怎麼瞧都很顯眼,而且還不搭調。
盡管已然到了早春,早就不似她嫁給他的時候那般冷冽,可傍晚的天色仍是有些冰涼的。
鬱暖披著厚厚的大紅色鬥篷,伸手帶上連帽,面前便是一圈雪白絨絨的兔毛,使她顯得更小了,一張蒼白的小臉卻因著紅色的映襯而稍有點綴,膚色卻更是雪白。
鬱暖被清泉扶著上了車。
臨安侯府並不在內城一圈,故而馬車到達皇城時,已然過了大半個時辰。鬱暖有些困倦,但借著酒意,一雙杏眼仍是明亮的。
外城守衛見了馬車,並不放行,剛要討要諭紙,卻見車內伸出兩根屬於女人的雪白纖細的手指,柔軟的中指上掛著一枚精致的盾形的玉佩。
為首侍衛的不敢松懈,近前稍看,立即幹脆恭敬一禮,躬身放行。
再裡頭,馬車不能通行,鬱暖便隻能下地來走,卻不妨早已有人等候多時。
她認出來,這是上趟的那個太監,通身深藍錦服,袍上刺鶴,繡紋繁復。鬱暖仍舊不懂品級,但她至少能看出,這人的品級很高。
她才恍然,原來上次太後壽宴,或許派人接她的根本不是太後娘娘。
隻是她沒有太多驚訝的感覺,仿佛是情理之中的理所應當。
那太監已然上前,對她跪下行禮,鬱暖一怔,讓他免禮了。
接著他起身,對著鬱暖脆聲恭敬道:“夫人金安。陛下在紫宸殿等您,您看不若咱們起駕罷。”
鬱暖看著他,卻不開口。
太監也不知她是甚毛病,卻也意會,恭敬答道:“奴才是紫宸宮的總管太監,高德海。”
鬱暖不說話,點點頭,隻是垂著眼睫,醉得懶懶散散,任由他們扶著自己進轎子。
轎子落地,鬱暖被扶出來,實在已經沒有心思去欣賞夜色裡琉璃瓦上的瑞獸,或是整片寬闊的漢白玉雕砌的臺階。她隻是覺得很累,由於泛著醉意,更不想說話了。
宮人們並沒有把她當作是來侍寢的妃嫔,待她的態度還要更小心恭敬些。
更何況她的模樣隱沒在鬥篷裡,隻露出雪白的鼻尖和額頭,看上去有些疲憊和脆弱,隻怕下一瞬便能柔弱閉過氣去。
宮人們便不敢十分叨擾她,就連步子都依著她的來,慢吞吞像是烏龜爬。
宮殿四處都點著魚油燈籠,走得更近些,便亮如白晝,映襯起朱紅的宮柱和連著回廊,似是望不見盡頭的一排鏤刻長窗。
鬱暖仍是沒有脫下兜帽,隻是這樣默默被清泉拉著手,並不局促,卻也沒有絲毫主動的自覺。
其實若身為鬱大小姐,她應該是有些期待的。
畢竟發現自己手中的頑石,或許能打磨成足金,誰都不會不開心。
鬱暖暫時露不出歡喜的神情,於是還是選擇把自己蒙起來,顯得有些矜貴,卻不喪氣。
紫宸宮的主殿,於夜裡被嚴加把手,沒有人能進去,畢竟這也不是陛下休憩之地,於是鬱暖又被扶著,從側邊走過了長長的遊廊,才到了側殿門口。
高德海恭敬道:“陛下在寢殿。”
高德海是要把她護送到位的,於是並不敢懈怠,隻讓清泉在外候著,便扶著鬱暖再往裡走。
鬱暖真的想打人,為什麼宮裡這麼大啊,她的腿都快走得沒知覺了。
於是她便自顧自,走得更慢些。
最近的是皇帝的書房,因為道他在寢殿,故而鬱暖隻是路過,卻聽見裡頭有人隔著重木門,隱約低沉命令道:“高德海。”
高德海似乎也有些吃驚,陛下這個點不該在這兒。
但也沒什麼,他隻恭候著鬱暖進去。
皇帝長身玉立於案前,鬱暖看不見他的正臉,隻隱約能見男人領口繁復雍容的刺金紋路。
氣勢內斂威嚴。
然而她就像是一根木頭戳在一旁,抿著蒼白的唇不說話。
高德海被她嚇得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