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缃平長公主,鬱暖忽然想起,她仿佛有段時日沒去抄經文了。
不過她並不覺得,長公主是跑來質問她的。
正廳裡頭,缃平長公主正垂眸吃茶,與鄭氏小聊幾句,不過都無甚可說。
她們日常並不來往,身份又懸殊,怎麼都說不到點子上。
卻聽丫鬟來報道:“三少奶奶來了。”
她抬頭,便見一個眉眼昳麗的柔弱少婦進來,於是便笑道:“許久不見你,沒想到,你已嫁人了。”
鬱暖淡淡一笑,不提嫁人之事,隻是輕聲道:“我也許久不見您了,卻不知公主此番,所為何事?”
一旁的鄭氏,有些對她刮目相看。
隻是,鬱暖連句客套話都省略了,其實也是因為,她覺得缃平長公主估計也沒心思同她廢話,直奔主題比較好。
缃平長公主倒是不奔主題了,隻是柔和道:“我這趟來,主要還是瞧瞧你,成了親,日子可過得怎樣?上趟隻匆匆見你,卻覺極是投緣,母後給我瞧你抄的經書,我便覺喜歡得緊。”
鬱暖有些奇怪,經書有什麼好喜歡的?
卻不知,缃平長公主和姜太後,頭一次把她看進眼裡,也是因著那一筆幹淨舒朗的字跡。
不過,她喜歡鬱暖的前提,自然不會單單是字跡。
她又與鬱暖說了些話,零零碎碎許多,卻和戚寒時沒甚麼關系,似乎單純隻是闲聊而已。
接著等鬱暖難得被逗笑一下,才慢慢切入正題:“過些時日,便是清明,本宮與母後,皆覺得你適合,便想請你為我們抄一則诔文。”
鬱暖都驚了,抄祭文哀詞這種事情,居然還輪得到她?
Advertisement
您皇家是無人了嗎?
缃平長公主看出她的疑惑,才慢慢解釋道:“你知道,這是用於祭奠的,隻是,最早抄寫這則文章的人,並不願意以自己的筆跡來祭,我們便想尋個自己幹淨大氣的,本宮與母後的字兒,皆不若你。”
說來說去,都很奇怪。
所以到底是為了祭誰?
為什麼寫诔文的人,卻不願燒了自己寫的東西,予陰間的人?
寫這個不就是為了給那人的嗎?為什麼要避開?況且,要抄東西,隨便尋個人都成,為什麼一定是她?
鬱暖想了想,覺得也挺對的,隨便找個人,不就是她了嗎?
她也不覺得,長公主會拿這種事戲弄她。
畢竟聽上去,被祭奠的人,還是挺重要的。
這則诔文,或許比抄經書更加重要。
雖然還是有些疑惑,但還是不要思考那麼多了罷,人家讓做,她便做了,何必帶腦子探究。
於是,鬱暖沒法子,當日便跟著缃平長公主走了。
還是瑞安莊的老地方,但是這趟等著她的,卻不再是空空如也的小屋子。
太後見到她,便露出和善的笑意:“好孩子,你身子可好些了?”
鬱暖點點頭,輕聲道:“好了許多。”
太後舒口氣,點點頭道:“要照料好自己。”
太後今日,倒顯得有些疲倦,隻是使人,把一本書冊拿給她。
她在太後的示意下,翻開書卷。
鬱暖發現,裡頭一共是十四篇文章,最早的已經有些泛黃,能看得出,那是同一個人的字跡。
隻是從最初的青澀,到最後的一篇,字體逐漸遒勁,力透紙背,鋒芒畢露。
似乎,每年都是一篇,但看到這些文章尚且留在書裡,她就知道,或許每年都是旁人再次誊寫的。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可能十幾年,筆者都沒有用自己寫的原稿。
而鬱暖知道這是誰的字,個人風格太明顯了。
她卻隻能裝作不知道。
太後才開口道:“這是,皇帝所寫。你把最後一篇仔細誊寫,從前的不必在意,等會子交予哀家便是。”
鬱暖便作出惶恐的神情,太後隻是安撫一笑。
她隻能恭敬喏一聲。
太後卻微笑道:“不必害怕,誊的不好,也沒關系。”
第52章
鬱暖仍是去了,她以往抄經的小院子。
不曉得為甚,仿佛這個院子除了她,便沒有第二個人了,因為每逢她來,便皆是空著的。
鬱暖不經感嘆,太後娘娘可真是虔誠。
她也不欲多思慮,隻是打開那冊古舊的書卷。
不過,她完全沒有好奇心。
把前頭十三篇一刀幹脆翻過,直接捏著袖角,垂眸凝神,開始誊寫最後一篇。
身為誊抄者,她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诔文的內容。
這是應當今年新書的,就連墨跡都非常鮮明。
隻是,與正常格式不同的是,通篇都不曾提起過亡者的姓名,也沒有任何稱呼。
隻從字裡行間可得,這大約是個男性,至少是平輩以上。
筆者寫的很簡略,過了十幾年,大約也沒想過再從開頭敘述生平,隻是講述了些此間發生的事體,和朝政大事無關,其實主要隻是些常事。
不帶絲毫個人感情,用詞非常簡略明了,但敘述的東西,卻非常多。
給鬱暖一種……公事公辦的感覺。
沒有不耐,但也不帶什麼懷念的情緒。
她甚至都能想象,男人是用甚麼表情,寫下這洋洋灑灑的長篇。
但這種感覺又並不明確,因為想想,也沒有人有本事,能使喚皇帝連寫十幾年的诔文,給同一個人罷。
所以這種平淡的語調,很有可能隻是習慣而已。
誊了一會子,她便能模糊猜到,是寫給誰的了。
之前聽聞過,姜太後當初生的是一對孪生兄弟,但是其中一個童年早夭了。
後來,姜家迅速落魄下來,太後的膝下,便隻有當今聖人一子,與缃平長公主這個女兒。
隻是這件事,《為皇》原著中並不如何花費筆墨,隻是淺淺帶過。
她幾乎沒有任何印象,更遑論是命人誊抄诔文了,而背後所發生的陳年往事,恐怕並沒有這樣簡單。
想想也知,皇家深埋的往事,肯定不會多潔白無暇,不汙穢腐臭已然很好了。
鬱暖想起,她來瑞安莊不知幾何趟,一共也隻遇見姜太後三次而已,雖是皇莊,但姜太後實在不太光顧。
說她解解厭氣,那都不能夠,畢竟姜氏一向都是一個人,很少與人交集,雖然和善慈藹著,眉宇間的寂寥總是隱約可見。
但鬱暖看人並不準確。
她覺得,大多數時候姜太後還是比較開朗的,並沒有像她直覺的那般,抑鬱難以開懷。
而她一直認為,《為皇》這本書確實寫的很好,原著作者考量的世界觀和各方政局都具全了,但沒解釋的事情太多了。
許多讀者都把那些,當作恆定的人設和私設,但卻並沒有更多的考慮,這樣的設定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過,作為一個,一心三用,一目三十行,火速看完原著的路人。
鬱暖根本,沒有任何探究真相的興趣。
通篇認真抄寫下來,其實並不費神。
若真是,乾寧帝給兄長的诔文,鬱暖不看最後一行字,都懷疑他們兄弟間是不是,有什麼生死化不開的深仇大恨。
他故去的皇兄,若見這通篇毫無感情可言的文字,也不知是什麼心情。
不過陛下一向如此犀利漠然,鬱暖並不奇怪。
若要他在紙上寫甚麼:朕好想你啊皇兄=3=,朕過的很好=3=,你在那裡也要好好的喲~紙錢趁不趁手呢?不夠朕再給你燒哦~千萬別客氣麼麼啾
_(:з」∠)_
這種萌萌暖暖的文體。
幾乎是不可能的。
自然,姜太後特別希望陛下能做個人,但他並不。
其實裡頭很多對於太後和缃平長公主日常的記載,實在太瑣碎,不像是他會主動寫的。
畢竟他完全不是一個,會牢牢記住姐姐府裡今年是不是買了一個馬場,愛用什麼吃食,看了哪本話本,或是老母親今年喜歡什麼顏色的衣裳,偏好甜口鹹口粽子的皇帝。
所以看來,其實诔文也並非全出自他一人了。
但村口闲聊般的瑣碎日常,再配上說明文般,枯燥乏味,性冷淡風的文字。
帶來的效果就是,讓鬱暖越寫越困,眼皮都快要耷拉起來,腦袋都快轱轆轱轆滾地上了。
這個人,好過分的。
特別想掐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