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滿腔皆是委屈埋怨,仿佛覺得活過來,是件令她費神的事。
皇帝眉目低垂,終於輕輕松開她的手,卻見她纖細雪白的手腕,已然被掐得青紫。
幸而,古籍上的藥方並未出錯。
隻藥性太烈,又有幾味相衝的藥材在內,而她的身子過於病弱。
男人隻怕她承受不了,故而,他從來都以更溫淡的方式嬌養她。
而今日,迫在眉睫,隻得叫她一試,好在她尚有求生本能,並不曾徹底放下。
他做事,向來雷霆萬鈞,簡明扼要,更不留餘地,眼中隻餘利弊。
卻不知今時今日,會為這樣一個小姑娘破了戒律清規,失了原則。
這頭,太後簡直沒眼看。
天知道,她瞧見自己素來板著一張死人臉的兒子,動了情,把一個姑娘抱在懷裡親吻,那是什麼樣的心情。
簡直震驚難言。
況且人家姑娘現下半死不活,方才更是像一具冰冷的屍體,躺在那兒無聲無息的。
陛下這幅樣子,和那種陰暗的佔有欲,卻叫她這個當娘的,都替小姑娘捏把冷汗。
將來可怎麼好哦。
長跪不起的女人們,卻惴惴難安。
全程皇帝都沒說一句話,但鬱氏在昏迷中發出的曖昧聲音,卻讓所有人心頭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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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隱約知道了甚麼了不得的秘密,但卻不真切,也萬萬不敢說。
了一會兒,太後的聲音終於,緩緩從頭上傳來:“眾位,都平身罷。”
歷經許久,她們終於可以起身,有些婦人甚至連起來,都需要被攙扶著,因為實在跪得太久了,整條腿皆酸麻得沒知覺了。
南華郡主卻一下又跪在地上,給太後磕頭道:“太後娘娘,不知我家姑娘,現下如何了。”
就在方才一小會兒,鬱暖的身子不再那般易碎脆弱,岌岌可危,於是趁著機會,太後便使喚宮人,把鬱暖四平八穩抬去了側殿,那兒有床褥可以歇息。
而陛下也隻是沉默,並不反對。
其實,最重要的是,太後覺得鬱暖這個樣子,被人瞧去不好。
雖然皇帝沒做甚麼特別奇怪的事,但老太太瞧著這小姑娘汗湿無助的樣子,便覺有種曖昧的嬌柔在裡頭,實在不敢叫人多看了。
太後輕聲道:“她沒事,你放心,再將養些時日,應當無虞。”
乾寧帝並不欲多留,坐在一旁輕啜口茶,過了半盞茶,卻已起身,長身玉立,對太後輕輕頷首,肅淡道:“兒臣尚有政務在身,先行一步。”
他說著,淡淡掃過下頭的人,頓了頓,雙眸銳利暗沉。
此時此刻,卻並沒有做什麼。
今日有那一遭,太後也沒精力了,隻點點頭,便由著他去了。
眼看著皇帝高大修長的身影,很快就要從殿門口離開,絲毫沒有停留的意思。
秦婉卿卻猝不及防,忽的跌跌撞撞扶著案幾起身,面色呆滯,帶著許多不甘。
她一下沒站住,軟倒在地上,拂倒了桌上的杯盞,發出一地刺耳的碎裂聲。
她捂住胸口,拼命喘息起來,整張臉都泛出煞白的顏色,卻忍不住露出扭曲的笑容。
這樣煞白的臉,竟同方才的鬱暖,非常相似。
第42章
隻是,皇帝已離開,連一個輕微的停頓都無。
秦婉卿瞪大眼睛,痛苦的抓著自己的胸口,喉間發出嘶嘶的聲音,像是一條被打了七寸的蛇,一張臉呈出青白之色。
她伸著手要去抓什麼,在半空中亂舞,暗紅的丹蔻和手背暴起的青筋相襯,竟是十分陰戾。
這整個壽宴都不太平,姜太後的樣子已然心力交瘁,卻還是不得不疲憊的皺眉,吩咐身邊的宮人,讓他們再把太醫請進來。
看著秦婉卿的樣子,太後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雖不像鬱暖方才那樣,一下便人事不省,但是捂著胸口的樣子何其相似。
方才一陣倉促狼藉之下,太後也並未來得及查明鬱暖昏倒的緣由,但看秦婉卿如此,心下卻有了些許猜測。
不管是甚麼由頭,肯定同她脫不開關系。
忽然,秦婉卿胸口起伏,嘔出一大口鮮血,從下巴粘稠流下。她被扶著平躺下來,宮人忙給她擦拭,而太醫提著箱子進來為她診斷。
診完馬不停蹄地開了藥,又拿溫靜鎮定的藥丸給她含在舌下,才來予太後稟報。
“秦大小姐的病,乃是寒毒所致,尋常女子體內,皆少不了些許寒毒,隻依著秦姑娘的脈案……卻似是刻意大劑量服用的,並添了幾味損傷心脈的劇毒,其目色微黃,唇色發紫,眼下青黑,應當是規律服用了多時。”
損傷心脈的劇毒。
太後慢慢閉上眼,擲地有聲,冷冷道:“把她關押起來,待後再審。”
姜氏在宮中生活了這麼多年,對於瘋狂惡毒的人和事,早就沒了好奇和感嘆之心。
可是秦婉卿給自己服劇毒,還是那副邊笑邊扭曲的模樣,實在有些煞人。
她還沒見過這樣瘋狂陰毒的女人。
幸而,鬱暖的身子在很早之前,便已慢慢溫養起來,不然遇到今日之事,恐怕在劫難逃。
到底她天生便脆弱得很,心脈不必損傷,便已然虧空得厲害,怎麼經得住這般毒物?
秦家那位,本來還是健全的身子,如今用了毒,都成了那副樣子,更遑論是鬱暖了。
實在叫人揪心的很。
秦婉卿聞言,憔悴的眼睛微亮起來,掙扎著推開宮人,彎曲著腹部起身,抽搐了身子一點點撐著案,支起上半身。
她喘息著問道:“那麼,陛下,陛下會來審我嗎……他會嗎?他會來看我嗎?”
她問的毫不顧忌,沙啞嫵媚的嗓音,極是大膽,一點也不在意殿中女人們的眼神。
那些愚蠢的女人,從來都隻知道服從禮教,卻不知禮教束縛之外的,才是貌美女人們的寶地。
隻要她想爭取,即便讓自己粉身碎骨,遍體鱗傷,憑著她與生俱來的滿身媚意,那個人,一定會看到她的。
她願意為他,拋去所有,即便把骨頭全釘起來,被做成隻有眼珠子會動的傀儡,那也無所謂,隻要被他看著,她就心滿意足。
他不是,喜歡柔弱的,帶著心疾的女人嗎?
他不是,看著鬱暖生病的樣子,眼神都會變柔嗎?
他不是,看見鬱暖心絞痛,甚至會把她一把打橫抱在懷裡嗎?
她秦婉卿也能。
她從來都不比鬱暖差什麼。
生而健全的話,毀掉那些,毀掉健康的身體,毀掉生機勃勃的心髒,毀掉新鮮的血液,應該,就可以了吧?
至於鬱暖,秦婉卿隻恨自己加的劑量不夠多。
要是能讓她一下就死掉該多好,一個將死的女人,苟延殘喘活那麼久,已然是上天的恩賜了,憑什麼,她的哥哥,還有她喜歡的男人,都全心全意憐惜鬱暖呢?
她有什麼好的?
論惡毒,她們可是不相上下呢,誰又比誰高一等呢?
她相信,那位尊貴男人,與她是相似的。
他們從來都缺乏同情心,沒有憐憫的善意,更沒有不舍之情,隻會瘋狂的,把應該屬於自己的東西,緊緊攥在手心裡,即便掌骨被刺透,碎裂成段,血肉糜爛模糊,血液滴在地上,綻成一朵朵紅花。
那也是屬於他們的東西,由不得旁人置喙。
而像她的那些裙下之臣們,或是鬱暖這樣,偶爾起了興趣的玩物。
如果壞掉了,那就,把她的肢體剪爛,碾成破碎的瓷娃娃,化成齑粉,再像一文不名的垃圾一樣丟掉,不就好了嗎?
需要費神嗎?
而他們這樣的人,從來都難以尋覓到同類。
所以,秦婉卿相信,若是他們看見了彼此的心,發現他們才是真正精神相融的一對,他一定會樂意,縱容寵愛自己,無論做什麼都可以。
因為隻有她,才能與他一起,在濃濃的黑暗中相擁,纏綿不已。
現在出的這點醜算什麼?
等她真正得到了那個男人,這些女人,包括姜太後,面對她都不得不服帖,而她能變回豔麗多姿的樣子,繼續蓄勢待發。
她的目光帶著飢渴,看著太後,蒼白的面色有些難言的痴迷,仿佛透過高高在上的椅子,看見了甚麼用盡全身骨血,也要為之拼搏的東西。
太後看了她小半會兒,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她覺得,秦婉卿真的要看看腦子。
太後是一句都不想說了。
她隻覺得,回答秦婉卿的問題的話,仿佛她自己的腦子都要壞掉了,還是不要了,這樣一問一答下去,她好找塊嫩豆腐撞死算了,丟不起這個人。
於是隻是微微頷首,示意宮人把秦氏女待下去。
秦婉卿見太後不答,心中仍有信心,由於服毒的原因,她渾身的肌肉皆時不時抽搐,如今隻能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咯咯笑一聲,便被宮人扶著下去了。
絲毫沒有半點不適意。
一場壽宴,辦成這幅樣子,也算是前無古人。
不說太後累了,在座的所有人都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