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絕色之名在外,這幅多愁多病身,卻自來無人敢娶。
都道這姑娘說不準,連出嫁都熬不到,便要去世了,何必白白落了晦氣。
故而,此番能在太後壽宴見著她,也屬難得。
可這喜氣洋洋的壽宴被她這麼一摻和,再多的歡欣也攪和沒了,陛下即便不悅之下發落了她,那也合情合理。
不過,太後瞧著挺喜歡她,應當也不會隨意任人處置。
隻,即便再喜歡,被她這般攪了興兒,趕明兒,亦不知還有幾分寵在了。
真是可憐呢。
出身高貴,結果嫁個落魄庶子,好容易,不知使了甚麼手段,哄得太後開心,結果又叫她老人家這般丟面兒,晦氣極了。
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爛。
可見這鬱氏,是個喪門星。
即便有幾分貴氣,那也如同鏡花水月一般,輕輕一碰,就散成水波,漾著碎了。
不可避免,許多貴女們皆作此想。
雖跪著疲憊,但精神頭兒十足,看熱鬧誰不喜歡?
看這種坐在雲端的貴女,一步步跌落,最後摔倒谷底粉身碎骨,那便更是快意了,回頭還能當茶餘飯後的談資。
又驚又嚇的,當屬南華郡主。
她這般跪在地上,一顆心早就又疼又脹,眼前因著極度的恐懼,一陣發白,連地磚上的紋路,都重了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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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恨不能立時起身,奔到女兒身邊去。
自己的姑娘,這好端端的,怎的又病了!之前歸家的時候,尚且面色好了點兒……
她又是擔憂女兒的身子,又是怕陛下覺得不吉利,不肯叫人來醫治。
畢竟別說是太後生辰這麼大的事兒了,就是日常過個節,皇宮裡都不興請大夫的,隻怕病裡晦氣,衝散了團團喜慶,削了貴人福分。
故而不論是受寵的還是不受寵的,得了甚麼病症,皆不敢明目張膽請人瞧。
規矩森嚴,南華郡主隻願陛下能網開一面,把乖暖挪到旁的地方去也好,隻求他能叫人來醫治。
不管看在誰的面兒上。
她隻怕自己的乖暖,心頭絕症犯了,那可真是……無藥可救,隻能聽天由命。
邊想著,她鼻頭一酸,淚水啪嗒掉在冰涼的殿面上,她輕輕閉上眼,沒有陛下和太後的口諭,卻不能立時跑去女兒身旁,長長的指甲扣進縫裡,竟然將要翻出血肉。
這頭,太後握著鬱暖冰涼的手,雖面色鎮定,但眸中流露的焦急,卻更為真確。
鄰近的幾個跪在地上的貴婦貴女,隻能瞧見玄色袞服下擺繁復的金紋一閃而過,陛下便已然走了過去,不言不停,長腿三兩步至榻前。
鬱暖已然無聲無息。
不過是一盞茶都不到的功夫,尚且不夠太醫趕到,故而太後也隻得幹著急,卻不敢移動她,隻怕顛簸起來,叫她的病更重了。
姜太後顧不得旁的,隻一下起身道:“這可怎麼是好?她一下兒便昏過去了……先頭還吐了血。”
她說著又都開雪白的帕子,上頭是觸目驚心的血跡。皇帝的眸光微縮,陰鬱的可怕。
跪著的女人們皆露出納罕的神色,大多數都覺,太後這話說的奇怪。
仿佛陛下就應當,識得鬱氏一般。
看來,太後娘娘是真的心疼鬱氏,竟急病亂投醫。
恐怕陛下聽了這話,心中更為不悅。
然而不管這些人怎麼想,她們跪在地上,又有專門的宮人看著,不叫她們抬頭,故而卻不能知悉貴人的一舉一動。
因為陛下並沒有言語。
他握住少婦冰涼的手腕,神色變得冷肅暗沉。
鬱暖這個狀態,最不能直接睡過去,誰也不曉得,她若真是沉沉睡去,還能不能醒來。
他把自己的小嬌妻半扶起來,攬在懷裡,讓她靠在他的胸膛上。
她像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呼吸都微弱到難以察覺。
皇帝面色冰冷,握著她手腕的修長大手,力道緩緩攥緊。
他接過侍從手中的一個白玉小瓶,從中倒出兩顆乳白的藥丸,動作極迅速,在玉碗中就著溫水化開,把她的脖頸露出,抬起蒼白精致的下巴,一點點喂進去。
鬱暖始終都沒有反應,唇色愈發蒼白,依偎在他懷裡,像是某種可憐瀕死的小動物。
細細的水流從她的唇邊順延而下,他修長的手指貼著她的素淡的唇角,為她輕輕揩去。
藥丸溶解的很快。
鬱暖忽然便急促呼吸起來,順帶著還在流淚,纖白的雙手抓著胸襟,隻覺胸口疼的,像是快要碎掉了。
仿佛像是片注了水的羊腸,不知甚麼時候就會炸裂開來,濺出溫熱的液體,她也就瞬時間去了。
一瞬間,鬱暖甚至沒了求生的欲望,隻想立即死掉就好。
橫豎都是要死的,她不想這麼痛苦下去了。
跪的鄰近的婦人,皆聽見她的喘息聲,軟綿綿的像是受了極大的痛苦。
她們卻又聽見,仿佛有什麼,堵住了鬱氏的急促輕喘。
讓她發出的可憐的聲線,變得模糊而纏綿起來。
鬱氏斷斷續續委屈的哭了,悶悶的,聽上去可憐極了。
在座的都是女人,不管嫁沒嫁人,都覺得這聲音……有些曖昧難言。
然後便是一陣腳步聲,應當是太後,緩緩走到了另一處。
所有人都繃緊了身子。
鬱暖的睫毛輕顫,卻緩緩合攏,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慢慢減少。
皇帝把她汗湿的頭發,緩緩別在耳後,有些漫不經心的,細密吻上她蒼白的面頰。
尊貴俊美的帝王,甚至露出了一個難得的微笑,看上去寵溺溫柔。
男人修長微礪的手指,慢慢摩挲著她精巧的耳垂,再到她的鼻梁,輕輕撫過她順直的山根,還有蒼白卻優美的唇瓣。
像是在對待一件,他私有的珍寶。
他握著她小巧冰涼的手背,抵在唇邊,唇角優雅勾起,眸中是令人戰慄的暗沉和陰鬱,泛著詭異陰冷。
若她真的死了,那麼,他也會讓她看起來,和現在沒什麼兩樣。
這樣美麗的容顏,還有嬌氣的樣子,都會永遠留存。
一直到他駕崩,他才會帶著她一起,長眠地下。
……
在昏迷中,意識沉浸在團團黑霧裡,卻仿佛有人,輕輕吻了她。
鬱暖卻沒什麼不舍得的。
她就是有些好奇,他是誰。
是不是……她以為的那個男人。
仿佛女人都是這樣啊。
有些男人,即便是不得不舍棄,理智放棄了,心神也希望他的心會永遠屬於她。
即便他往後的功績載入史冊,成了千古明君,為天下萬人所景仰,即便史書上從來沒有她。
她也希望,他不要忘了自己。
鬱暖原以為,自己不是這樣的女人,畢竟她從來都感情淡薄,無所欲求。
可她仿佛對自己並不了解啊。
真是,有些困擾呢。
她的小指,忽然輕輕顫了顫。
時間緩緩流淌,雖然並沒有許久,卻仿佛已然過了好些時辰。
大約是那兩顆藥起了作用,她的呼吸慢慢變得順暢起來。
懷中嬌弱的少婦,有些不適意的輕顫一下。
她鎖骨上的皮膚,也慢慢放松起來,雪白的脖頸上全是汗珠,滿頭凌亂細軟的黑發,襯得她極是蒼白。
卻有點劫後餘生的放松。
太醫匆匆來遲,卻被侍衛擋在殿門外不得入內。
鬱暖不能聽嘈雜的聲音,也不宜多動,最好靜養。
所以,他不允許任何人,攪亂她的安寧。
鬱暖的睫毛,驀地顫抖起來,深棕的杏眼微微睜開小半,像隻困惑的狸奴。
她的唇瓣輕輕顫抖起來:“我要……”
太後僵站在一邊,此時卻又從那頭走回來,上前道:“你要甚麼,好孩子,你說……哀家皆應你……”
鬱暖似是有點想哭,卻牢牢摒住,顫抖著軟軟的嗓音道:“我要……睡覺……你、你不要抓著我了……快要疼死了。”
她閉著眼,神智不清,大約也不曉得自己在同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