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的身世,鬱暖聽的不多,隻知道她與原先被抄家的姜氏一族,沾親帶故,但更明確的關系,卻不得而知。
按理說出嫁前,她也應當把各家關系背熟了,隻她一味表現的抗拒,成日流淚絕食,家人拿她也沒法子,況且事關從前的姜家,多數人都諱莫如深。
因著於氏的盛情擇衣,鬱暖也不好推拒,更何況進宮也不好穿的太素淡,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口舌之爭。
……
太後壽宴那日,是個豔陽天。
天光灑落肩頭,鬱暖一身藕色牡丹暗紋高腰襦裙,手中挽了海棠紅刺金流蘇半臂,緩緩隨著鄭氏登車。
她回頭衝著於氏禮貌一點,露出極淡的笑意。
她的發髻以金絲和珍珠支撐串聯,尾端垂落下赤金刻成的細密流蘇,稍稍一動作,金色的流蘇便微晃起來,楚楚靡靡,煞是動人。
瞧得於氏有些呆怔,一顆心砰砰跳,隻嘆三弟有福氣。
鬱暖生得一副柔弱似水的樣子,平日裡穿著皆是淡然清高的模樣,愈發顯羸弱蒼白。
隻今兒個難得,滿頭珠翠身著華服,一時榮光熠熠。
年輕的少婦的背影極有韻味,雪白纖細的脖頸,似有蒙蒙微光,連著領口掩藏的優雅單薄的肩胛,能叫人瞧得迷怔了去。
給鄭氏瞧了,驚豔嘆息之餘,隻覺大約唯一的缺點,便是小姑娘胸口不豐。
……其實,也沒有很平,隻有一點點弧度的那種,穿上高腰襦裙便不似旁人那般豐滿豔麗,不過也別有一番清滟的柔弱之美。
鬱暖又何嘗不喜歡自己這樣的穿著。
因為,這才是她自己最原始的模樣,而清湯寡水的穿戴非是她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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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仍覺得有些過於高調了。
雖珠寶首飾和衣裳,皆算不得最獨特,但穿在自個兒身上,便似是在黑夜裡綁了滿身的夜明珠,恁地顯眼。
不過想想也是,有句話叫先上者輸,做菜是這個道理(),打臉也是這個道理。
於是鬱暖便沒感覺了。
她坐在馬車裡,對著鄭氏倒不若對著自己夫君一般,緊張不已。
故而,倒還與鄭氏聊起些家務事,雖都不是甚麼重要的事體,但聊著聊著,氣氛便不那麼僵硬了,甚至還有些和緩。
鄭氏又微笑道:“年紀輕輕的,就該是這般打扮,等你夫君歸來,不曉得怎麼歡喜呢。”
鬱暖垂眸,微微頷首,又面色淡然,輕聲問道:“您知不知曉……夫君去了哪兒?他走時,都不曾與媳婦說呢。”
鄭氏頓了頓,才淡淡道:“約莫又跟著沈大儒雲遊去了,倒也瀟灑,隻他的兄弟幾個,個個刻苦著,就他心放得寬些。”言語中不無嫌棄。
鬱暖看著鄭氏,才慢慢道:“雲遊是好事兒,隻我一向疑惑,為何他不與我說,隻是,自成婚以來,我們向來生疏……是我的錯。”
鄭氏看了她一眼,才安慰道:“或許是怕你覺得,他不學無術,沒個正經兒,便不曾與你講。往後你不逼著他,你們慢慢交心,那便是了。”
鬱暖嗯一聲,緩緩垂下眸子,眼尾點上的細小金珠微微發閃。
她一時猜不出,鄭氏到底是什麼來頭。
這段日子,她多少能感覺出,鄭氏的態度與原著中可謂天差地遠。她雖不用心對待,那疑惑卻一直留存於心。
原著中,鄭氏提起周涵,永遠都帶著嫌惡和憎恨,恨不能使勁渾身解數,給他添絆子才好,這種厭惡的來源沒人知道,隻作者隱晦提起,是因為周涵的母親。
可現下,鄭氏與她說話時,卻沒那麼厭惡周涵,至少遠遠不似原著中那般憎惡,甚至隱有撮合之意。
若是周涵的改變,是因為她沒有做到完全模仿,那鄭氏的改變又是因為什麼?
隻單單看原著,鄭氏從頭到尾就是個極其紙片單一的形象,完全沒有深度可言,但現下看來,她的身上也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算了,還是不要多想了。
她才管不著鄭氏到底是何許人。
鬱暖發覺,自己這段日子以來,有些入戲太深了,比起剛剛來那段時間,仿佛不那麼像個局外人。
這樣不好,要控制住記己啊。
鬱暖想著,又放松了眉眼,把這些全都掃出去,用眼睛盯著面前的一盤糕點出神。
鄭氏瞧她的樣子,露出了一點笑容,卻並沒有說甚麼。
馬車無法直接到達太後所在的慈壽宮,於是她與鄭氏到了西側門前,便下了馬車,欲要步行至慈壽宮。
從這裡到慈壽宮,其實並不算特別遠,但也隻是對於宮人們而言。
於鬱暖這種四體不勤,走兩步喘口氣,走五步心絞痛的嬌弱少婦(),實在有些太遠了。
然而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體,宮中規矩森嚴殘酷,身為蟻民,她再是身子羸弱,再難以承受,還是得默默走,不敢有絲毫怨言。
畢竟這是皇宮,可不像是在忠國公府裡,是她柔弱垂淚,撒撒嬌抽噎幾聲,便能得特殊待遇的地方。
再怎麼難受,也得忍著。
與鄭氏和鬱暖一道下馬車的,還有一位張夫人,聽聞還是鄭氏少女時的手帕交,這些年一向來往不斷,故而同那位夫人倒是有些話可聊。
隻兩人也隻能小聲說話,並不能像往常聊天那般聲音。
鬱暖心中感嘆,這還不曾進到內裡呢,規矩便有這麼多。
這也實在太壓抑了。
想是這般想,她還是默默跟在鄭氏後頭,不聲不響不抱怨,乖順得很。
到牆另一頭的小門時,卻有幾個高壯的太監早早在那兒候著,領頭的見了她們便對著鬱暖利索跪下,恭聲道:“主子知周三奶奶身子不好,命咱家特來此接您去慈壽宮,三奶奶請。”
鬱暖不清楚太監的品階,但也知道越是品級高,身上的刺繡越是繁復。領頭的太監通身深藍,領口袖口皆有繁復繡紋,袍上更刺有仙鶴。而周圍的宮人,見此人,皆作出恭敬順從的模樣,垂首整齊立於一旁。
鬱暖覺得,這應該是太後的人,但因著規矩,下位者貿然聞詢貴人身份,是不恭敬的,於是她見這大太監不說,便沒有問,隻當他默認。
她又覷鄭氏並無他詞,便更放下心。
她與太後見過幾面,仿佛她老人家待她印象還算不錯,不過此番特意著人來接她,卻也有些令她意外。
不過鬱暖卻沒有推辭,她真有些累了,身子本就不好,現下隻走了一條宮道,便有些喘氣,面色也有些蒼白起來。
不論是為身體著想,還是為了太後的口諭,她都是無法推拒的。
不然,她可能是第一個面見太後半途昏倒的。
這也太丟人了,人也好不要做了。
鄭氏倒像是不大意外的樣子,也隻是笑道:“你去罷,等會子咱們在慈壽宮見,你莫要走太遠了。”
鬱暖垂眸應是。
待鬱暖上轎子走了,鄭氏身邊的夫人才緩緩開口道:“你家三媳婦,從前也是位長安城裡數一數二的貴女,卻不知是識得了哪位貴人,倒是這般為她破格。”
這話當真,即便是十幾年前,當今太後的生母要進宮,那都得自己走,沒有半分例外。
不然,哪位得寵的主子家的親眷,蒙詔進宮了,都能乘寬敞的轎子,那這規矩設了還作甚?畢竟不得寵的主子,家眷哪能進宮呢。
鄭氏隻是笑而不答,緩緩舒了口氣道:“那也是她的造化,多少姑娘擠破頭想要這份榮幸,隻這孩子……罷了,咱們走著罷,莫要遲了點。”
那夫人聽到此,便也不多問了。
每個圈子都有規矩,她們這圈子,便不興窮打聽。鄭氏明顯話裡有話,卻不說明白,那也不能多問了。
這頭,鬱暖坐在轎子裡,倒是感嘆一下,這幾個太監訓練有素,這麼抬著她,她都沒感到一點顛簸不適意,還真是很不錯。
更不錯的是轎子裡居然還有點心,太後娘娘可真貼心。
趁著沒人,她拿了一小塊,小口小口吃著。
啊……紅豆餡的……
早知道不吃了。
幾個太監腳程快,到慈安宮也不過兩盞茶都不到的時間。
宮門口的玉階上,已然聚集了一些貴女貴婦人們。
隻是沒有到點,是不能入內的,故而先到的人,也便隻能默默垂手等著。
畢竟大多數人還沒有那個臉面,能叫太後把人先請進來吃茶。
鬱暖一眼便看見,一身水紅色長裙的秦婉卿。
秦婉卿生得成熟,鳳眼美豔凌厲,頭上的赤金點翠簪在陽光下泛著華光,胸口呼之欲出的一團雪白細膩,絲毫不遮掩的袒露著。
能看得出她對自己的身材,很是自傲。
多時不見,一丁點都不想念。
鬱暖甚至還能看見,秦婉卿女士見她第一眼時,美眸裡滿滿的不屑和厭惡,甚至仿佛還控制不住的,冷笑了一聲。
鬱暖都被她驚到了。
她有這麼討厭麼?
隔了這麼遠,秦婉卿渾身上下想把她面皮撕爛的不爽,已經濃鬱到飄下來,把她燻得有些茫然。
不至於吧……?
秦婉卿在這個時候,應當已然得了戚寒時的垂愛,她算不準時間,但可能已經……不是單純的曖昧關系了。
她應當像上趟在瑞安莊裡一般,似個悠闲婉然的女主人,以那般高高在上的姿態,面對自己才是。
鬱暖不禁沉默了。
果然她今天還是,穿的太好看了嗎?
第38章
鬱暖的到來,仍是引起了一陣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