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知輕輕掐了下她兩頰軟肉。
這段時間以來, 她做得極好, 將他設為聯系人置頂,主動聯系他,同事問起也坦然承認自己有男朋友。
其他方面,也幾乎算得上予取予求。
他知道,她一貫是認真的好學生,將他那天氣頭上的質問都銘記於心,一條條履行。
徐行知環著懷裡柔軟的身軀,力道越收越緊,低頭咬住她唇尖,沈清央抬手勾上他脖頸,主動回了一個親密的吻。
良久,他貼著她額頭,五味雜陳地閉上眼:“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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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北城後,沈清央抽時間去林家吃了頓飯。
莊敏對沒能給女兒過生日一直感到很愧疚,恰好那天林潮生不在家,於是張羅了一桌好菜,把林清宇叫了回來。
沈清央在蘇州絲綢店買了兩條刺繡披肩,一條給方琴,一條帶來給莊敏。莊敏受寵若驚地打開,藕粉色披肩滿秀荷花圖樣,淡雅又不失精致,一摸便知是好東西。
“很貴吧。”莊敏對著鏡子試了試,不舍得戴,又取下來放在腿上疊。
“還好。”沈清央說,“您喜歡就好。”
莊敏眼角皺紋隨著笑泛起:“你買的媽媽當然喜歡。你和小宇都是懂事的孩子,小宇工作發第一個月工資的時候,也給我買了件大衣。”
說著,她打開衣櫃給沈清央看那件大衣。
沈清央沒什麼笑意地彎彎唇。
莊敏似乎也察覺到不對,連同絲巾一起收了起來。坐回床邊,她拉過女兒的手說體己話:“清央,你不要嫌媽媽煩,媽媽想問你,最近交男朋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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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莊敏仔細觀察女兒年輕鮮妍的臉:“媽媽記得你也26了吧,女孩子的青春沒幾年。我們清央這麼漂亮,平時追你的男生不少吧,就沒有看得上的?”
沈清央笑容弧度不變,微微垂下眼皮。
莊敏不虞皺起眉:“你爸也真是的,在國外這麼多年,光顧著他老婆和孩子,也不知道操心操心你的事……”
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意識到一直沒回應,於是喊了一聲“清央”。
“嗯?”沈清央抬起頭。
“媽媽跟你說的聽到了沒有,如果有品行端正的男孩子,可以試著相處一下,談戀愛結婚。”
“然後呢?”
“什麼然後?”
沈清央輕聲:“然後像您和我爸一樣,互生怨懟再離婚嗎?”
莊敏整個人明顯一愣:“你怎麼會這麼想,我和你爸爸是感情不和才分開的,你可以找一個互相喜歡的呀,這樣……”
沈清央平靜聽著,沒有再反駁,等莊敏說完,她露出一個笑,說好。
不知幾分真幾分假。
不是從小養到大的孩子,母女之間並不親近,莊敏在心裡嘆一口氣,也不好再說什麼。
吃完飯,沈清央從林家離開。
她開著徐行知給買的那輛車,這些日子已經熟練不少,等紅燈時瞥到路邊一家蛋糕店,忽然想到今天是十一月十五,徐行知的生日。
昨晚睡前通電話時,他說不出意外,應該是今天下午回來。
掉頭停了車,沈清央進店挑蛋糕。
他不愛吃甜,芒果過敏,巧克力膩膩的也不喜歡。左挑右選,最終在店員建議下買了抹茶口味的蛋糕。
給徐行知發信息問航班時間,他沒回,於是沈清央直接開車回了家。
哪知道在家門口遇上,司機下車,徐行知從後座換到駕駛座,把車開進車庫。
沈清央倒車不太行,多試了兩次才成功停進去。
下車,手被人牽住。
她嚇了一跳,一手還拎著蛋糕,條件反射看入戶門,好在那裡門關著,沒人能看見。
徐行知低頭吻了下她:“怕什麼?”
氣息拂過,沈清央敏感察覺:“你喝酒了?”
他嗯了一聲,手指輕撥蛋糕盒子:“給我買的?”
“不然呢。”沈清央在說話間費力地把手指從他掌心抽出,彎眸笑了笑,“生日快樂。”
她笑得真好看,徐行知手指想去碰碰那眉眼,然而沈清央轉身三兩步上了入戶臺階,他的手落空。
二人一前一後進入客廳。
徐教授和徐行恪正在下象棋,聽見動靜,徐教授笑了:“喲,這麼巧,你們倆一起到了。”
徐行恪走了一步象,偏頭溫和道:“清央也買了蛋糕,我上午出門去買過了。”
天氣冷,北城已經開始供地暖。沈清央打開冰箱,裡面果然放著一個蛋糕,也是抹茶口味。
她無奈笑:“巧了,我和大哥買的還一樣。”
“你們兄妹心有靈犀。”徐教授思索著眼前棋盤,招手,“行知,過來。”
徐行知脫了外套懶散地走過去。
楚河漢界兩旁的棋子正在廝殺。
陷入僵局,徐教授呷一口熱茶,看了眼徐行知,不悅:“怎麼又喝酒?”
“同學訂婚。”
“哪個同學?”
“您不認識。”
他回答口氣淡淡的,徐教授倒也不在意,反而被提醒起另一件事:
“說到同學訂婚,你們倆年紀也不小了,一個也不帶女朋友回來,是等著我給你們介紹相親嗎?”
徐行恪默笑不語:“爸,您喝茶。”
“我喝什麼茶。”徐教授“啪”一聲合上茶杯,擰眉,“隔壁裴家都抱孫子了,你們倒好,一個比一個專注事業。”
徐行恪仍然笑著:“爸,您也知道我關鍵期就這兩年,結婚恐怕會節外生枝,不太好。”
徐教授想想他說得也對,男人好的就在這,不急那一兩年。於是轉頭問徐行知:“那你呢?”
徐行知單手掀茶蓋,緩緩刮著浮沫,眼也不抬:“您操心我幹什麼,我又不是沒有女朋友。”
徐行恪指腹按著棋子,止步不前。
徐教授聞言一喜:“你有女朋友,什麼時候談的,怎麼不帶回來見見家裡人?”
徐行知神色平淡:“有什麼好見的。”
“你說的什麼混賬話!”
他唇角微扯,慢條斯理道:“再說了,也許是人家不願意見。”
徐行恪盯著棋盤上的布局,已經到了死局,他和對方,都無路可解。
身體慢慢靠向竹編椅,他溫笑看著徐行知,口氣一如關心弟弟的好兄長:“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女孩子?”
徐行知支著臉,唇邊笑意淡薄:“她嗎?不好說,漂亮,也蠻討人喜歡。我相信大哥也會喜歡她的。”
徐教授說:“你覺得好,那咱們全家都會喜歡的,改天定個時間,一起吃個飯。”
“還有清央。”徐教授回頭,見沈清央早已經不在客廳,“你們兩個當哥哥的,身邊要有好的男孩子,也給清央介紹介紹。”
徐行恪說好,一顆一顆把棋子收回棋盤盒中:“我單位最近新調來了一個男生,和清央年齡相當,家世長相性格都不錯。”
徐教授來了興趣:“哦?那可以介紹他們相個親。”
“我把資料拿給您看看。”
徐行知捏著茶盞,笑意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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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臥室,沈清央回了幾條工作信息,拉開抽屜拿出那張在蘇州買的手繪書籤。
彩繪的碧綠河岸若隱若現,她的毛筆字寫得不如攤主寫得好看,勉強隻能算工整。
她提起鋼筆,認真在空白處補齊“生日快樂”四個字。
末了,落款時間和央央。
沈清央拎起一角吹了吹,等墨幹。
“咚咚——”
兩聲敲門聲。
她把書籤反扣在桌上,剛起身,徐行知推門而入,走過來一手摟住她細腰,低頭吻住她的唇。
並不算太溫柔的吻,茶香和酒氣齊齊闖入,在唇齒間糾纏。
沈清央“唔”了一聲,雙手抵在男人胸膛前推拒。
他將她兩隻手反扣在身後。
沈清央察覺他不太冷靜的情緒,試圖用溫柔的回應撫慰,然而效果不佳,良久之後,徐行知才放開她。
他下颌抵在她頸窩喘氣。
她緩了緩:“喝了酒不舒服嗎,要不要休息會兒?”
他不說話。
沈清央看向輕合的房門:“你過來的時候徐伯伯和大哥看見了嗎?”
“看見了。”
她心裡一緊:“你怎麼解釋的?”
徐行知松散的嗓音落在耳邊:“說想你,上來跟你接吻。”
“徐行知——”
徐行知手指撫上她微皺的眉頭:“央央,跟哥哥下樓好不好,跟他們承認我們的關系。”
沈清央知道他沒有說,深吸一口氣,她放軟語氣:“你今天不開心嗎?”
他沉默地看著她。
“哥。”她想了想,抱住他,“今天太突然了,又是你生日,我們還是——”
“生日過完呢?”
徐行知嗓音輕涼:“你打算什麼時候承認,明天,後天,還是你根本沒想過?”
他如此直接地要她給出答案,沈清央怔住:“一定要逼我嗎?”
尖銳的刀驀地扎入心口,連說話都湧出血淋淋的疼,徐行知捧起她的臉,很慢很慢地問:
“你愛我嗎?”
死一般的寂靜。
吸頂燈明明暗暗閃爍,幾秒之後,整座房子陷入黑暗。
沈清央聽到陽臺外遠遠傳來的騷動。
她聲音輕得虛無縹緲:“哥哥想要什麼樣的愛呢?把你置頂,主動報備詢問行程,跟同事朋友承認,哥哥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我都可以照做。”
一字一句如此清晰,鑽心噬肺。
徐行知唇角浮起機械的弧度。
報應。
他什麼都教了,唯獨忘了教她怎麼愛自己。
沈清央踮腳,黑暗中接吻,血腥氣冒出來,她喃喃:“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沒有任何責任和壓力,這樣不好嗎?”
人被重重壓上桌沿,梳妝臺微震,放在邊緣的彩紋小膽瓶應聲落地,四分五裂的碎裂聲。
徐行知捏住她下巴,顫著嗓音:“你是這麼想的?”
沈清央眼角微紅:“你想要什麼呢?想結婚,想我全身心地愛你,依賴你。哥哥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不愛我了,意味著我要同時和整個徐家劃清關系了。”
她推開他,眼淚倏然滾落,嗓音顫抖:“我不想再被人拋棄一次了。”
二十多年人生,兩度被放棄,曾經的爸爸媽媽各自有了新的家庭,她是夾在中間多餘的累贅。
踉跄著後退兩步,徐行知猝然閉上眼。
沈清央蹲下身撿瓷器碎片,視線朦朧又昏暗,隻能用手摸索。有人握住她的手,先一步去撿,她想抽出,奈何力道太過強硬,胸口不斷起伏著,壓抑的聲息仿佛一根無形的絲線,在兩端被緊緊撕扯。
崩到極致斷開,裂出通紅的眼眶。沈清央身體僵住,眼淚翻滾著滑落。
徐行知單膝跪在她面前,指尖被瓷片劃出傷口,她哭到上氣不接下氣,臉埋在他頸窩裡。
越來越多的眼淚浸湿她衣領,燙入心口,像那年景山上一樣。
沈清央哽咽著,心髒被擠壓,連綿不絕的痛,她咬緊牙關:“哥哥知道嗎,我從小期待過很多事,我期待他們不要吵架,期待爸爸能來開家長會,期待媽媽不要離開我。可是我期待到最後,都還是落空。”
“我不能怨,不能恨,因為他們為自己,都是對的。”
淚眼朦朧,她沉鬱了多年的宣泄:“他們每一個人,都對我說過永遠。”
人心易變,鏡花水月。
他眾星捧月,很多人愛他,這裡是他的家,他有很多退路。
她根本不敢,不敢愛他。
可是,他為什麼要對她那麼好呢?
擁著她的男人指尖滴血。
徐行知定定地在無邊黑暗裡,強壓下喉間腥甜,聲息顫著,輕得仿佛壓不住一縷風,又仿佛重逾千金,一個字一個字說:“哥哥不會。”
這世界萬事萬物皆有情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