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睡懶覺的習慣,徐行恪也沒有,晨跑完回來兄弟二人在玄關處相遇。
晨光大亮, 昨夜的一場秋風吹落滿地海棠紅果,徐行恪正準備出門, 溫聲關心:“昨晚喝那麼多不頭疼嗎,怎麼不多睡會兒?”
徐行知慢條斯理回答:“有央央的醒酒湯, 還好。”
徐行恪笑容微淡:“清央一直很關心你。”
“大哥不是也很關心我嗎?”徐行知語氣波瀾不驚,“既然是央央煮的醒酒湯,大哥還親自給我送上來。”
“碗太燙, 我怕燙到她。”
“也是。”徐行知慢慢勾唇, “姑娘家家皮膚薄, 何況她一向嬌氣。”
幾句交談, 語氣平淡卻又處處昭彰。
徐行恪手搭在玄關櫃上整理著材料文件, 聞言神色不變, 視線凝著牆邊花紋, 微笑道:“我們的妹妹, 嬌氣點又有什麼關系。何況又不止是我讓著她, 難為行知你大半夜給她做夜宵。”
徐行知笑了一聲:“不為難,應該的。”
兄弟二人錯身在玄關處,既相似又迥然的氣質,過去很多年,他們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各自走各自的人生。
唯一的交點,是這個家,那個人。
隻有男人最懂男人。
文件邊緣理得一絲不苟,徐行恪放入公文包,整潔的眼鏡折射出微微冷光:“既然你覺得不為難,那就不要做讓大家都為難的事。”
“大哥說得對。”
徐行知偏身,唇角仰起若有若無的弧度:“大哥人在中央,既然覺得為難,行為風紀,還是檢點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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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央下樓時,客廳裡隻剩徐行知在陪徐教授喝茶。
修長明晰的手捻起茶葉,放入透明小壺,他拎起熱水衝泡,嫩綠色的茶葉隨之飄浮舒展,仿佛剛從雨水梢頭摘下來一般。
她視線停頓兩秒,腦海中回想起昨晚某些昏了頭的畫面,耳垂發熱,忙去開冰箱降溫。
“清央起床了。”徐教授放下報紙,“廚房有你琴姨留的早飯,吃點再出門。”
沈清央奇怪:“您怎麼知道我要出門?”
“你哥說的。”徐教授和顏悅色,“他原本要走,我讓他等等一起送你,也方便。”
她看了眼那慢慢悠悠喝碧螺春的男人一眼。
天氣轉涼,徐行知穿得還是薄,休闲襯衫外一件深色風衣,姿態闲適,沈清央下樓之後,他沒朝她的方向瞥過來一眼。
他想做什麼,絕不自己主動,百轉千回也要讓別人先開口。
沈清央默默去廚房吃了點兒早餐,回臥室往身上套了件大衣跟徐行知一起出門。
他原本慣開的那輛黑色奔馳已經停在了門口,上車之後,沈清央拉下副駕駛化妝鏡補口紅。
車開出去。
她拿紙巾蘸了蘸邊緣,偏頭問:“我們去哪兒?”
徐行知目光從她唇上移過:“現在才想起來問?”
她眨眨眼:“你總不能把我賣了吧。”
徐行知逸出一聲笑,車開出小區,他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掰過她的下颌,親掉了她剛塗好的口紅。
“徐行知……”沈清央驚魂未定,“看路。”
“看著呢。”他拇指蹭過她湿潤的唇珠。
輕撫心口,沈清央不得不重新掏出口紅補上。
時間臨近中午,二人先去吃了午飯,之後,徐行知開車帶她去了嘉德藝術中心。
碎片錯落堆疊,頗具設計感的建築。沈清央下車,被徐行知牽住手,她跟著走進去,一臉茫然:“這是什麼?”
“嘉德秋拍。”徐行知隨口回答,“上次看的字畫和瓷器都在今天。”
路過幾個展廳,到內場,徐行知帶她落座,旁邊的位置是關柏言。
“沈小姐?”
“關總。”
關柏言微挑眉:“沈小姐還記得我。”
沈清央客氣笑笑:“久聞關總大名。”
她大衣內是羊絨打底與A字裙,身形窈窕,妝很淡,口紅也是素色的,越發顯得清婉動人。
關柏言再次在心裡嘖了一聲,感慨徐行知眼光好。
趁徐行知離開的間隙,關柏言跟沈清央聊天:“冒昧問沈小姐一個問題,建國門附近有個網球俱樂部,沈小姐來過嗎?”
沈清央微微一愣,沒想到他提起這件事,她不知道怎麼回答,隻好淺淺彎唇。
已經算給出答案。關柏言好奇心得到滿足,笑道:“沒什麼別的事,隻是那天我也在,好奇問問。”
簡單幾句聊天,他已經察覺出這姑娘跟徐行知很像,邊界感很強,不喜歡別人窺伺自己的生活。
幾分鍾後,徐行知回來。
往她手裡塞了杯熱飲,他翻開拍賣冊,跟她確認那隻彩紋小膽瓶。
沈清央後知後覺:“你要買?”
“不然呢。”他語氣闲闲,“帶你來再看一遍嗎?”
沈清央懵了下,沒有多此一問拍下來是不是給她。憋了幾秒,她忍不住:“貴嗎?”
“不貴。”
徐行知身側的關柏言笑眯眯替她解答:“這個膽瓶是釉下彩,我看過做工,最多也就拍到十幾萬。”
沈清央很想說可它還沒有手掌大。
低頭喝了一口熱飲,她看了眼疊著腿翻閱手冊的徐行知,沒有開口勸他別買。
她喜歡,他人已經到這兒,已成事實。
徐行知合上手冊,興趣寥寥,捏著她的手指玩。
沈清央的注意力卻放在大屏幕的拍品上。
這場瓷器出自康雍時期,大多她都在新澤西那場展覽上留下了印象。興許是那位山水齋主人的號召力,內場座無虛席,有不少穿著低調氣質不凡的人士,也有委託。
一連幾件拍品,價格都超出關柏言預期。
他真心喜歡古玩,但作為商人天然喜歡權衡利弊,遺憾放棄叫價。
其中有件紅釉瞻瓶,做工精致,兩方爭起來,價格上了百萬。
眨眼間,沈清央看上的那件彩紋小膽瓶有人叫出了超出關柏言預期的價。
徐行知眼也沒抬,等場內叫得差不多了才舉牌。
關柏言給出意見:“不值。”
話音剛落,57號舉牌加價。
徐行知抬手。
關柏言覺得離譜:“怎麼還真有人搶,雖然蠻小巧可愛的,但遠遠不值得。”
他話是這麼說,但57號仿佛跟徐行知槓上一樣,一直往上加價,拍賣師語氣逐漸變得高漲激動,視線在兩個位子間來回。
關柏言看了眼,57號位置上是個穿著西裝的年輕男人,戴著有線耳麥,明顯不是買主本人而是委託。
“要不我去說一聲,讓他別跟你搶了?”
徐行知很輕地皺眉,搖頭:“不用。”
沈清央聽數字聽得心驚肉跳,按住他的手:“不要了……”
“哥。”她蹙眉,小聲,“我還不起。”
他捏捏她柔若無骨的手:“那就慢慢還。”
沈清央在心裡嘆了口氣。
知道徐行知勢在必得了。
又加了兩輪,57號委託終於放棄。
塵埃落定時關柏言調笑:“難得看見行知這麼不計得失,千金買一笑。”
後半場拍字畫,徐行知和關柏言一人拍了一副賓翁的山水畫。
錦盒交到手裡,沈清央打開,巴掌大的小瓶子,輕飄飄的分量掂在手裡沉甸甸的,她既喜歡又肉疼。
徐行知和關柏言一起跟著工作人員去籤字。
鋼筆墨水落於頁尾,工作人員說:“徐先生,57號的的委託人江女士託我給您帶句話。”
俯身籤字的人掀了眼。
“江女士說,因為是您喜歡,所以她才願意讓步割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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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彩紋小膽瓶帶回去,一連兩三天,沈清央覺得無處安置。
太過貴重,不止是價格,她擱在手裡摩挲,支著臉失神。
那輛白色奔馳也停在院子裡,徐教授和方琴問過她,她說是徐行知開回來的。
最後,她把膽瓶和Ewelyn放到了一起。
周三,沈清央和於卓然一起去維斯開會。
維斯現行的收購案一直由他們倆負責,眼看推進到中期,券商那邊忽然換了個負責人。
“聽說是空降的。”於卓然說,“原先的凌總似乎出事被停職了,這位敢臨時接手也夠有魄力的。”
券商能人之多,遠超過律所,title個個上天,VP以上全稱總。
沈清央不太關心投行圈的八卦,她拎著電腦下車,乘電梯抵達維斯給券商和律所準備的辦公會議室。
隻是沒想到這麼巧,那位空降接手的VP,是盛鈞。
“你好。”盛鈞西裝革履,精英氣派濃厚,和於卓然握完手,他看向沈清央,“清央,我們又見了。”
“盛總。”沈清央客氣。
盛鈞笑:“也太見外,不如和以前一樣叫學長。”
於卓然驚訝:“你們是朋友啊。”
“也許是。”盛鈞半真半假的打趣,“愛而不得的追求者算朋友嗎?”
沈清央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並未回應。
察覺到她不開心,盛鈞補了句:“開個玩笑,大家都是一起做項目的合作伙伴,別那麼緊張。”
於卓然配合著笑,緩和氣氛。
沈清央找了個位置和於卓然一起坐下。
上午討論項目進度,盛鈞做事的確比先前的凌總幹脆許多,一點不推諉也不拖泥帶水,雖然是新接手,卻對各種細節都了如指掌。
中午吃飯,沈清央正準備合上電腦,盛鈞坐到她旁邊:“一起嗎?”
她看了他一眼,整理自己的鋼筆和軟皮本,慢慢說:“盛總,我好像跟您提起過,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盛鈞悠然:“好像是提過。”
隨即聳肩:“那又如何。”
沈清央說:“如果作為朋友,我們沒有熟到可以一起吃飯。”
“一定要這麼疏離嗎?”盛鈞手搭著她椅背,“難道你沒有聽說過,男朋友女朋友,其實就隻是情人的學名而已,無非是說起來莊嚴些。”
他語氣自然含笑,和她維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將她細膩的皮膚與秀致的五官盡收眼底。
沈清央往後輕靠,從椅子上起來,拉開距離。
“不好意思,沒聽過。”
“撒謊。”盛鈞呵笑,“這句話出自《圍城》,我第一次在圖書館看見你的時候,你就在書架邊讀《圍城》。”
那場景印在心裡,記了多年。
沈清央淡淡一笑:“我記性不好,以前看過的書都忘得差不多了,盛總最好也忘了吧。”
說完,她輕頷首。
盛鈞盯著那道清麗身影離開會議室。
她還真是一點兒都沒變,看著溫溫柔柔好說話,其實很難親近,被判了死刑的人,就永遠被判了死刑。
大學他表白時,她拒絕的原因也是“有男朋友”。
笑話,整個學生會的人都說她單身。
盛鈞深吸一口氣,活動活動筋骨準備也去吃午飯時,忽然看見會議室門口出現一道身影。
襯衣,西褲,身形修長又挺拔。
他問秘書:“是這間會議室?”
盛鈞一秒都沒用就認出了來人。
他們那一屆最出類拔萃的人物,名字至今在校友圈流傳,他做人低調,然而光芒之下,其他人都顯得明珠蒙塵。
一個人要有怎樣的行事風格,才能在校四年,無人詬病,被所有人仰慕。
徐行知是從外面剛回來,知道沈清央在,順路過來會議室看一眼,誰知道來得不巧,午飯時間,會議室人去房空。
倒也不是完全空,還有一個人。
相對一秒,岑川很快反應過來介紹:“徐總,這是懷金證券那邊的項目新負責人盛總。”
“不敢。”雖然大學在學生會有過幾次交集,盛鈞卻不指望對方記得自己,遞上名片,“盛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