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聿嘴角微抽,餘光裡瞄徐行知,見他面色平靜,也就沒去糾正。
別墅室內裝修是復古歐式風,許多家具上有漂亮的茛苕葉花紋,邊聿請他們到餐廳,說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克萊爾和徐行知一起坐,他對小姑娘的冒犯和親近並不排斥,反而很寬容地解答克萊爾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
他鮮少有耐心如此好的時候,即便是對年少時的她,恐怕也沒有。
邊聿家的廚師功力堪比五星級主廚,牛肉烹飪得鮮嫩可口,蘑菇燴飯更是香氣撲鼻。
沈清央卻忽然失去胃口。
為給主人家面子,她還是每道菜都嘗了些,沒多久,有些撐。
她放下筷子道了抱歉,轉身去洗手間。
一段臨院走廊,米白色希臘柱螺旋向上,一個個漂亮的花籃式柱頭連成扶手。
沈清央胳膊搭在上面,有些失神,不明白自己此刻的陰鬱心情。
仿佛回到了過去的兩個月。
“沈小姐。”有人叫她,
回頭,是邊聿。
邊聿笑著問:“是沒找到洗手間嗎,我帶你過去。”
“沒有。”沈清央忽略異樣的心情,彎唇,“我是走到這兒發現下面的花園太漂亮了,所以停下來看看。”
邊聿跟著看過去,點點頭:“確實很漂亮,那都是我太太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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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萊爾的媽媽嗎,怎麼今晚沒見到她?”
“她已經過世了。”
沈清央愣住,歉然:“抱歉……”
“無妨。”邊聿反而顯得很豁達,“她已經去世快一年了,活著的人總要生活,比如,保留好她喜歡的這棟房子。”
沈清央想起進門以來房子裡處處講究的細節和漂亮擺件。
“她一定是很懂生活的人。”
“確實是。”邊聿笑著表示贊同,眉宇流露出幾分懷念。
沈清央不擅長安慰人,於是和他一起在夜風裡沉默。花園中被打理得極好的花沐浴在月光下,姹紫嫣紅的柔和美麗,憑這些也得以窺見邊聿妻子生前的確是很有情調的人。
片刻,邊聿忽然轉頭:“沈小姐,我能冒昧問你一個問題嗎?”
她點頭。
“你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指的她和徐行知,沈清央微微一頓,沒給出具體答案:“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兩家父母是朋友。”
邊聿臉上立時浮現出“果然如此”的慨然。
“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邊聿笑,“隻是想起我妻子,年輕的時候我性格不好,沒有好好對她。”
涉及私事,沈清央沒發表意見。
邊聿說:“我和她離過婚,然後又復婚,後來她生病,在世的最後兩年,都是纏綿病榻。”
他微微偏頭看著她:“沈小姐,我活了近三十年,直到我妻子去世的那天,我才明白人最大的劣根性是不會活在當下,隻有到無藥可救的時候,才會懂得悔之晚矣。”
沈清央沉默:“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闲話而已。”邊聿笑了。
他隻是想起一樁往事。
想起幾年前,突如其來的橫禍,那個人被眾叛親離,跌入谷底之際,傷他最狠的,竟是他最在乎的人。
他差點就此一蹶不振。
邊聿以為徐行知不會再回頭。
直到,直到,今春二月,他突然回國。
又直到現在,他帶回眼前的沈小姐。
邊聿就知道,孰輕孰重——
他到底不願放手。
第34章
◎你也有的◎
晚餐結束, 邊聿父女攜手送客人出門。
庭院中亮起玻璃柱頭燈,光線溫柔,克萊爾松開爸爸的手, 跟徐行知說了再見, 又過來跟沈清央道別。
“姐姐。”小姑娘拉拉她的小拇指。
沈清央順著彎腰。
“姐姐。”克萊爾踮腳附在她耳邊,氣聲軟萌,“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爸爸不讓我問。”
沈清央被可愛到:“ 你問。”
“你是uncle的女朋友嗎?”
沒想到會是這個問題,沈清央愣了下, 還沒回答,克萊爾又小聲補充道:“姐姐不想回答可以不說。”
沈清央睫毛緩慢垂落,手指摸了摸小姑娘的臉。
這舉動默認是不回答, 克萊爾倒也沒有太失望,隻是對她彎了彎眸, 退後幾步回到邊聿身邊揮手:“姐姐再見。”
沈清央也笑著回揮。
夜色中,車子重新啟動, 沿著原路開出了別墅區,一路上從車窗看出去,遼闊的夜幕中星光點點。
回公寓之前, 徐行知在附近的超市停了下車, 下去買東西。
他未邀她一同前往, 於是沈清央留在車裡玩手機。
國內時間在中午, 她想了想, 給方琴發去一條信息, 請她幫忙給那盆三角梅澆澆水。
雖然現在到了夏天, 三角梅花期已過, 但好好照料來年應當還會開花。
信息發出去沒多久, 很快得到方琴的回復:[知道你惦記,一直幫你照顧著呢。]
下面還附了一張照片。
沈清央從表情中挑了一張貓貓感謝回過去。
長輩們都是不愛打字的,過了一會兒,方琴發來一條語音:“清央,今天不燒了是吧。那也注意不要吃生冷的,多出去曬曬太陽殺菌,不要一直窩在酒店裡。”
沈清央聽完這段語音,軟聲回:“知道了琴姨,今天出去曬太陽了,不用擔心我。”
後面方琴又殷殷叮囑了幾句,諸如不要熬夜,工作別太拼命,在國外好好照顧自己之類的,她都一一耐心應下。
結尾,方琴補了一句:“我聽你徐伯伯說行知和你在同一個地方,有什麼事記得去找你哥幫忙。”
合上手機,沈清央靠著椅背出了一會兒神,後知後覺徐行知去的是不是有些久,剛偏頭,就看見男人拎著兩個購物袋推門而出。
白色光線泄出玻璃門,短暫籠罩他身周一圈。
沈清央連忙開門下車。
“這個給我吧。”她想幫他分擔一個。
徐行知沒動,換了右手的給她。騰出手用車鑰匙按開了後備箱,把自己手裡的丟進了後備箱。
“我這個呢?”沈清央低頭看了一眼,發現她手裡的這包好像都是零食。
“隨便放。”徐行車回了駕駛座那側。
他這麼說,她便抱著袋子坐回副駕駛,關上車門。
安全帶扣上,車子重新出發。
購物袋裡裝著五顏六色的零食,甚至還有酸奶和牛奶,因為冰到她的腿,沈清央把它們挪到了最上面。
過程中,包裝袋被擠壓出哗啦啦的聲音。
徐行知瞥過來一眼。
“我沒吃。”沈清央解釋,“是盒子太涼了,我拿到上面來。”
知道他潔癖嚴重,她不會在他車上吃東西。
徐行知沒說什麼,淡淡收回了目光。
到了公寓,徐行知先將新鮮蔬果和牛肉放進冰箱,沈清央把那兩瓶奶也遞過去,轉身想走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句:“想吃夜宵嗎?”
她回頭。
徐行知扶著冰箱門的那隻手裡有一盒雞翅,視線偏過來。
“……可以嗎?”
他目光微側:“邊聿家晚餐不好吃嗎?”
“不是。”沈清央不知道怎麼解釋,“我那時候不太餓。”
徐行知不置可否,又拿了幾樣東西,關上冰箱門。
趁他弄夜宵的功夫,沈清央回臥室洗了個澡。
浴室在主臥裡,中間一側有衣帽間隔斷,不過她沒動過衣帽間,自己的衣服一直是放在行李箱裡。
洗完澡出來,沈清央擦著頭發,聞到十分勾人的食物香氣。
她穿著睡裙走過去,島臺上有切好的西瓜和紅莓,顏色鮮豔解暑。拉著高腳椅坐下,徐行知背對她在水池前洗手,襯衫袖口向上拽了些,繃緊,手腕線條嶙峋流暢。
沈清央頓了下,錯開眼,轉而去看香氣主謀,番茄意面和煎雞翅。
面隻有一份,且分量很少,雞翅更是隻有兩個。
“你不吃嗎?”沈清央抬頭問。
“沒這個習慣。”徐行知回身從她手邊抽了張紙巾,眉眼清倦,“我去洗個澡。”
他說完離開客廳,推開了主臥的門。
沈清央張了張唇,主臥的浴室她剛用過,熱氣都不知道有沒有消散。
忽然之間,想起徐行知這兩天好像睡的都是沙發,用的都是主臥浴室。
隻是她昏昏沉沉的沒有特別注意到。
被忽略的細節在腦海裡冒出來,徐行知這公寓雖然不小,但好像是隻有一個臥室,他並沒有讓朋友來家裡住的習慣。
低頭心不在焉地吃面,食物味道重新拉回了沈清央的注意力,比起在維斯吃的,顯然徐行知的廚藝更好。
吃完,她從高腳椅上下來,端著空掉的兩個盤子去水池裡清洗幹淨。
徐行知從浴室出來,察覺到些許異樣。
臥室裡開著燈,少了些東西,他走出去,果然看到枕頭和羽絨被被抱到了沙發上,而剛吃完夜宵的那個人正彎腰在調整枕頭的位置,質地柔軟的睡裙落於膝蓋之上,裙角輕晃,時不時掃過她小巧的膝蓋。
他走過去。
湿潤清冽的氣息靠近,沈清央察覺到身後來人,一轉身差點撞上徐行知的胸膛,她條件反射地後退,膝蓋一軟,坐到了沙發上。
“你在幹什麼?”徐行知垂眼。
沈清央仰頭:“我在沙發上睡。”
“床不舒服?”
“不是,我總不能佔用你的臥室,讓你睡沙發。”
她說話時淡紅的唇一張一合,臉龐白皙細膩,神情認真。
徐行知盯了幾秒。
沈清央察覺到他突然變深的目光,僵了下。
“兩個選擇。”他微俯身,距她鼻尖一寸之遙,“你自己回臥室,或者,我跟你一起。”
-
這天晚上,沈清央失眠到凌晨才睡著。
或許是因為前兩天睡得太多,她躺在床上毫無困意,翻來覆去半個小時之後,塞了耳機用平板看電影。
片子是隨機選的,據說是去年奧斯卡提名,一部挪威電影,女主角無比隨性地在人生裡遊蕩,不在乎每一個選擇會帶來的後果。在很多個被質問的時刻,她隻是敏感搖擺地說:“我不知道,我到底想不想要。”
雖然是雙語字幕,但挪威語聽著實在像天書,看到一半,沈清央還是沒撐住睡了過去。
次日早上,她被門縫處透進的微弱亮光弄醒。
倒也沒有完全醒,隻是迷迷糊糊地聽到動靜,於是用被子蒙住頭,含糊不清地呢喃了幾句。
床邊微微陷落,有人低聲問:“吵醒你了嗎?”
沈清央側身,被子往下拉,露出小半張素白幹淨的臉,她睡眼惺忪:“哥……”
光線昏昧不清,徐行知用手背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確定無恙:“我很快,等會你就可以繼續睡。”
“……”
陷落的那側慢慢恢復原樣,一個衣帽間相隔的浴室傳來不甚清晰的水聲。
沈清央躺了會兒,掀開被子慢吞吞下床。
她走到浴室,伸手敲門,聽到徐行知說“進”,推開了門。
他剛洗漱完,額前黑發微湿,捋了上去,五官清淡鋒利。
她抱著手臂靠在門邊,困困地打了個哈欠。
“你們公司上班時間這麼早嗎?”
徐行知扣好腕表,抬眸看她:“有個視頻早會,要早點去。”
“那我今天還能跟你一起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