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衣物遞給她之後,趙孟殊平息片刻便自覺下車,將車內的空間留給傅清瑜換衣服。
淅淅瀝瀝的小雨已經停歇,空氣中攏著薄薄的霧氣。
茶樓開在鬧市,此處人流如織,不時有嬉鬧聲傳來。
趙孟殊指腹緩慢摩挲手機,不自覺彎唇。
手機界面內,有一條他剛剛發給高珠坊的消息。
他要訂一枚最好的戒指,獨一無二的。
過了十分鍾,補完妝換好裙子的傅清瑜才緩緩從車裡出來,趙孟殊拎過她的包,牽住她的手,“茶樓沒有包廂,從大堂吃飯,可以嗎?”
“當然可以。”她笑得很甜,跟身上的煙粉色長裙相得益彰。
這是趙孟殊在離婚後為她購入的長裙。
在他見過她穿粉色羽絨服跟傅清晗看煙花後購入。
趙孟殊凝視她,克制不住輕吻她面頰,“很好看。”
這是一句當時來不及說得贊美。
跨年夜那日她很漂亮,如今日一般。
當日他沒有資格贊美她,現在終於可以。
傅清瑜並不知道他這三個字裡的千腸百轉,含笑回應,“你也很帥氣!”
她本來想踮腳吻一下他,目光一瞥,望見三三兩兩吃著糖葫蘆的小娃娃目不轉睛看著他們,為了不教壞小朋友,她克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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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孟殊輕笑,撫住她下颌,在她唇上吻了下,蜻蜓點水一般。
傅清瑜薄玉一樣的耳廓微微泛紅。
茶樓是家百年老店,開在鬧市人群中,規模不大,生意很好。
來往得都是熟客,店主一桌桌上菜上茶,一邊跟客人嘮著家常,都是認識的。
到了傅清瑜這一桌,店主笑眯眯對趙孟殊說:“好久沒來了吧,這是你太太?”
趙孟殊不緊不慢道:“是有段時間沒有過來了。”望向傅清瑜,他溫和說:“現在還不算我太太。”
傅清瑜支起下颌,輕快說:“很快就是了。”
店主笑道:“瞧,人家姑娘都比落落大方。”
多年不見,店主免費送他們幾盤茶點,便去招待其他的客人。
熱氣騰騰的店中,沸騰聲不斷。
傅清瑜吃著茶點,問:“以前經常來這裡吃飯?”
“是。”趙孟殊倒好茶,遞給她,“江城一中就在附近,從這裡吃飯很方便,一來二去,跟店主就認識了。”
傅清瑜垂下眼睫,她本來以為趙孟殊是高高在上不染塵埃的大少爺,沒想到他也有這麼有紅塵氣的一面。
傅清瑜推遲一周回深城,跟趙孟殊一起玩遍南城。
帶她遊玩,趙孟殊事事準備得妥當,每一處飯堂都是精心挑選,每一處景色都幽美動人,傅清瑜不用動腦子,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隻需要享受快樂。
最後一天去的地方是廣譜寺。
鮮少有人知曉的佛寺,並不對公眾開放,隻有少數人可以在寺廟裡借宿和享受美味的齋飯。
傅清瑜知道,京頤集團每年都會撥大筆錢休整寺廟,為金佛鍍身。
佛寺最深處的牌位上,供奉的是趙氏家族的族運。
“蔣姨的師父就在這裡靜修,一會兒我帶你去見他。”
蔣毓和的師父當然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杏林國手,他還有個法號,叫道清。
“好。”傅清瑜回答得很輕快。
趙孟殊低眸,柔和問:“不後悔沒帶阿姨過來?”
傅清瑜仰眸,回答得很清晰明了,“我是來跟你約會的,又不是帶母親來就醫,就醫總有時間,今天是屬於你和我的。”
這裡林深路靜,不遠處有僧侶拄著掃帚清掃地面,水磨青石板光潔無比。
傅清瑜不信佛,沒有隨趙孟殊進入大殿裡上香參拜,她靜靜坐在石凳上,安靜等著趙孟殊出來。
還是有些不可思議。
趙孟殊這樣的人竟然也會信神佛,難道有什麼事情是他所不能掌控需要祈求神佛的嗎?
她更相信人定勝天。
上完香出來,趙孟殊佇立在殿門口,身上沾染著佛寺縈繞的檀香氣。
抬起眼,他目光專注幽靜望在偏坐在石凳上的女人。
願上天垂憐,讓他心願成真。
傅清瑜並不關心他求了什麼,對待伴侶關系,她一直秉承互相尊重互相獨立的原則。
趙孟殊顯然不是那麼想,回後院廂房的路上,他貌似漫不經心問:“不問問我剛剛求了什麼?”
傅清瑜隨口道:“這是你的秘密,我要問,豈不是不尊重你的隱私?”
趙孟殊瞥她一眼,似笑非笑,“我對你,沒有隱私之言。”
傅清瑜立即明了,按照他的心意問,“你剛剛求了什麼?”
趙孟殊抬步走過鵝卵石鋪就的幽徑,置身花叢綠植之中,將手遞給她,慢條斯理說:“現在不想說了。”
他指節修長白皙,如玉質扇骨。
傅清瑜搭住他的手,含笑,“你不說我也不知道,這世上不在你掌控之內的事情很少,既然你問了我這個問題,那答案肯定跟我有關,你求姻緣,對嗎?”
趙孟殊笑了笑,凝視她,惜字如金,“不是。”
“哦。”傅清瑜並不為猜錯答案感到失落,微笑起來,心神落在眼前的景色上。
廣譜寺後院景色極好,一路花街鋪地,綠樹葳蕤,清幽的香氣伴隨著佛音漫開,心神都沉靜起來。
傅清瑜雖然不信佛,卻瞧上佛寺幽靜雅致的氛圍,暗暗決定以後每年都要抽時間住上一段時間。
趙孟殊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領著她繼續往前走。
前面便是廂房,沙彌在裡面清掃房間,聽到聲響,他走出門,雙手合十,鞠了一躬,“阿彌陀佛。”
“玄真師叔,齋飯和房間已經清掃好,您可以放心住下了。”
趙孟殊輕輕頷首,拉住傅清瑜進門,而後轉身輕輕合隆廂房的門。
比起平日住的地方,這裡雖然寬闊卻簡陋許多。
一張窄塌,一座矮幾,座椅是兩個蒲團。
矮幾上放著齋飯和清茶,香氣幽淡。
傅清瑜坐在蒲團上,等待著趙孟殊分茶。
他分茶的姿勢很好看,行雲流水,水墨畫一般。
傅清瑜想起剛剛沙彌說的話,戲謔道:“董事長什麼出的家,竟然有人叫你師叔,還有法號。”
如果是“玄”字輩,那還是打有來頭呢。
趙孟殊垂眸將茶盞遞給她,一並將餐食和碗筷移到她面前,慢悠悠道:“你如果像我一樣每年在這裡捐這麼多錢,你也會有法號的。”
傅清瑜眨了眨眼,對他的話半信半疑,但她不是好奇心重的人,有些事他不講,她就不去問,這是她對伴侶的尊重。
寺廟齋飯很美味,唇齒留香,而且卡路裡很低,傅清瑜吃完自己那份還意猶未盡,她託腮道:“這份齋飯要是能拿到外面售賣,也是能大賺一筆呢。”
這是當然不可能的。
這裡的齋飯隻有捐了香油錢的貴客才能享受到,就連後院廂房也是提前預定好的,隻有那幾個大人物才能入住聆聽佛音。
在佛祖眼中,也不是眾生平等啊。
趙孟殊將碗筷收起來,“吃完就去床上睡一會兒,一會兒我帶你去見道清法師。”
傅清瑜簡單洗漱後上床,她拉起被子掩住身體,偏頭問:“我聽說道清法師不僅精通醫理,於玄學一道上也十分精通,你是找他看病還是找他算命?”
“有什麼分別?”趙孟殊坐在床邊,垂眸微笑說。
看身體還好,算命的話還是算了。
她可不想被人指著鼻子說一聲“殺戮太重”。
她相信,趙孟殊在那些慈悲為懷的出家人面前也會得到這樣一個評價。
“我們的命都很好,不需要算。”
“怎麼好了?”趙孟殊似笑非笑道。
傅清瑜想了想,拉起他的手,仔細在眼前看了看,道:“我對看手相頗有研究,你看你的掌心紅潤,紋理清晰而深邃,一看就是出身於鍾鳴鼎食之家,而且後福綿長。”
她仰眸,看著他眼睛,“我斷定,你的所求所願,皆能如願以償。”
“是嗎?”趙孟殊聲音低下來,指腹撫上她柔軟的面頰,“那就借傅小姐吉言。”
傅清瑜傾身抱了抱他,“當然,我說到做到。”
趙孟殊含笑,“你要做到什麼?”
傅清瑜含笑柔和道:“讓你得償所願。”
心髒不受控制緊縮狂跳,這是最直接的生理反應。趙孟殊微微偏過臉,視線筆直平靜落在花窗外的一從海棠上。
傅清瑜耐心看他一會兒,看不見他的臉,隻能望見他微微泛紅的白玉一樣上耳廓。
良久,他恢復平靜,溫和看向傅清瑜,“熙熙,今天是我為趙昀和準備的死期。”
從今天開始,趙昀和的一切精密醫療儀器都會停用,他隻有死亡這個選項。
所以他才會去問佛。
去超度自己。
傅清瑜指尖勾了勾他手指,像是什麼都沒聽到,“要不要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