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架下有一個編織漂亮的秋千,孫婉坐在秋千上,垂著臉,腳尖一點一點吃著新鮮的水果。
望見陌生人,她微微一愣。
陳書笑了笑,怕嚇著她,很友善道:“我是來找熙熙的,她在裡面嗎?”
孫婉不回答,抿著唇不說話。
她像被家長交代不跟陌生人說話的小朋友,有種笨拙的天真。
陳書沒有往裡面走,四處望了望。
這處別墅地理位置很好。
購入時,專門找風水師算過,是上佳的風水寶地。
她曾經問趙孟殊要過這間房子,他沒給,現在卻到了傅清瑜手中。
陳書隨意坐紫藤花一側的石凳上,清風徐來,她緊蹙著眉,心底一團亂麻。
坐了不到五分鍾,眼前的水磨青石板上緩緩出現一道人影。
她步伐還是那麼輕緩,優雅從容。
仰起眸,望見一張昳麗秾豔的臉。
無論何時見傅清瑜,陳書總覺得她帶著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傲。
陳書斂去復雜神思,含笑,“沒想到你會跟來江城,看來你跟我哥已經和好了?”
她早猜到他們已經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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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飛機上,哥哥不會用傅清瑜的手機接了她的電話。
傅清瑜目光平靜自陳書臉上掃過,幽幽淡淡,比一陣風還要輕盈,她沒有說話,緩步走到孫婉身前,俯身細細詢問她有沒有不舒服。
孫婉認真搖頭,“沒有!熙熙,我很喜歡這裡!”
江城氣候溫暖湿潤,風景雅致如畫,確實是個好地方。
傅清瑜撫了撫孫婉柔順發絲,有一搭沒一搭跟她講話,她聲音溫柔,全無平日的清冷,似三月的春風。
陳書抿下唇,總覺得似曾相識。
像去世多年的養母。
她曾經攬她入懷,柔聲喚她小名。
深吸一口氣,陳書朗聲道:“傅總知道我為什麼要打電話給你要你去幫桑榆嗎?”
傅清瑜依舊沒有應她的話,轉眸看向候在檐下的護工阿蘭,柔和說:“帶母親去外面逛一逛,買一點吃的玩的,天黑前回來就可以。”
阿蘭點點頭,快步上前,拉起孫婉。
孫婉轉臉認真說:“熙熙,我會帶好吃的回來的!”
傅清瑜笑著應下。
隨著兩人一起離去的,還有緊跟其後的保鏢。
院子靜了,紛飛的梅花飄揚落下,傅清瑜坐在秋千上,抬起纖細白皙的手,粉白的花瓣悠悠落入掌心,香氣清淺。
無論跟誰談話,傅清瑜都喜歡將主動權握在自己手裡,對待陳書,當然也是如此。
她抬起眼眸,並沒有回答陳書剛剛的問題,而是凝望陳書倔強的雙眼,語氣是一種憐惜的溫柔,“阿書,我知道你為什麼不喜歡我,更喜歡桑小姐——”頓了頓,她眸中微微露出一點笑意,“當然,這個原因你哥哥也是心知肚明的。”
陳書抿起唇,立刻撇開視線。
似乎被戳破心事,她面色有些蒼白。
陳書生得跟趙孟殊並不像。
趙孟殊五官像陳敏靜,五官清雋雅致,輪廓冷峻深邃,陳書臉上則帶著趙昀和的影子。
當然,她的性格是像陳敏靜的。
看似嬌蠻,其實好處盡佔,用莽撞來掩飾心機。
傅清瑜微笑道:“阿書,其實,你跟陳夫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陳書輕輕攥緊手指。
傅清瑜慢條斯理說:“陳夫人一直期盼有個聽話的兒媳婦,通過這個兒媳婦,她可以輕而易拒拿捏住兒子,如此便可最大程度上實現自己的利益。”
“你也是一樣的。”傅清瑜眼神很清,透著看破一切的澄澈,唇角笑意深濃,“你希望你的哥哥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妻子,這樣,你才可以借調解哥嫂關系的名義輕而易舉插手你哥哥的後院,當起趙家事實上的女主人。”
“一個沒有主見的、衝動天真的小姑娘,是最合適的對象,她很好拿捏,可以任你們隨意利用處置。而更妙的一點,是趙孟殊不喜歡她。”
“所以你跟陳夫人不約而同都選擇了桑榆。”傅清瑜偏頭含笑,“她很好控制,不是嗎?”
陳書身體僵直,抿唇,“我不是這樣的人,我是真的在意哥哥,因為你不愛他利用他,所以我才討厭你!”她直直盯著傅清瑜,“傅清瑜,我知道你聰明,但你不要輕易猜測別人的心思!你根本猜不透!”
傅清瑜並不為她的嚴厲語氣所影響,慢悠悠道:“既然,你因為我利用孟殊而討厭我,那你為什麼喜歡桑榆呢?她也害過你的哥哥,她的母親和哥哥幾次置你哥哥於死地,你全然不在乎,依舊把她當親妹妹對待,如果要論傷害,我帶給你哥哥的傷害是拍馬不及桑榆母女的。”
“你在意你的哥哥,卻撮合他跟不愛的女人在一起,撮合一個屢屢帶給他傷害的女人在一起,這是為什麼呢?”
傅清瑜一錘定音,道:“阿書,剛剛的話隻是你的借口而已。”
陳書垂下臉,細長手攥起,掌心發冷發潮。
四周很冷,陽光很亮,她似乎被赤裸裸扒光。
似乎她有這樣的意圖,但一直隱在暗處,自己都窺不透察覺不出,傅清瑜卻一眼看破。
過了會兒,她維持住鎮定的表情,聲線微微發顫,“你剛剛說,哥哥也知道?”他也這樣想她嗎?
“你表面上看似為桑榆處處鳴不公,卻沒有真正為她做過什麼,她真正陷入為難時你從不出手相救,她隻是你手中的一把劍,用來破壞我跟你哥哥之前的關系。”
傅清晗也是她手中的一把劍,她未必有多麼喜歡傅清晗,但她一定很清楚,趙孟殊很忌諱傅清晗,就如同她忌諱桑榆一般。
面對陳書詢問,傅清瑜終於大發慈悲回復她一次,“你哥哥當然是知道的,曾經他是可以為了陪你放棄倫敦學業回到江城讀中學的人。”
現在呢?
現在他們兄妹倆是如水的淡漠。
趙孟殊為陳書做的事情不止有回國讀書這件事。
若不是趙孟殊,陳書在陳家的日子不會過得如此快活。
陳鬱文雖然疼養女,但最疼的是自己妹妹,若不是趙孟殊出手護著,陳書早就被陳敏靜折磨得丟進傲骨。
一個母親想對付自己不聽話的女兒,總是有非常多的手段。
這是天然的壓制。
陳書很苦澀一笑,“我說他怎麼突然對我態度好起來,原來不是因為良心發現,是哥哥護著我。”
傅清瑜垂下眼睛,不再出聲,她漫不經心數著地上的落梅花瓣,不過片刻時間,落梅鋪滿青石地面。
她聽到嗚咽的啜泣聲,極其輕微,伴隨著風聲一起,隨著枯瘦枝幹晃動。
陳書埋首在膝邊,哭得一塌糊塗。
傅清瑜沒看她,抬步上樓。
趙孟殊來得時候,陳書正哭得眼眶通紅。
聽到聲音,她仰起臉,嗚咽著道歉,“哥,對不起……”
“怎麼回事?”
趙孟殊長身鶴立,垂眸望她。
陳書仰眸看他,總覺得他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威壓。
腦子裡已經想不出他溫柔寵溺的模樣。
“哥,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討厭我的?”陳書擦幹淨眼淚,冷靜問。
趙孟殊平靜道:“說什麼傻話,我從來沒有討厭你。”
“也隻是不討厭了。”陳書喃喃道。
“原來她說得是真的。”她垂眸怔忪,良久,帶著淚的面頰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她好懂你,你們真是天生一對。”
趙孟殊並不好奇她話中的含義,隻是淡淡道:“明天我會陪你去祭拜舅母,好好休息。”
陳書直起腰,笑了一下,“好。”
趙孟殊一進外門,傅清瑜便覺察到了,她沒有下樓,小心湊在窗前看,窗戶留了小縫,兄妹兩人的交談全部落入她耳中。
陳書失魂落魄走出院門,似丟了一條魂。
傅清瑜淺淺勾了勾唇,眼底露出一絲諷意。
趙孟殊遠遠沒有她剛剛說得那麼無情,要是真無情,就會如陳鬱文一般遠遠躲開不來祭拜,而不是跨越千裡之遙,日夜趕赴來江城。
書雪瓊對陳書有大恩,對趙孟殊可沒有,他是為了陳書才過來的,他怕她孤單。
而陳書之所以會反應這樣大,隻能說明,她剛剛確實戳破她的心事,她也意識到她確實對不起一母同胞的哥哥。
他可真是可憐,付出那麼多,回報卻奇低無比。
連她自己也是其中忘恩負義的一個。
傅清瑜垂眸出神。
風吹窗棂,她猛然回神,立刻直起身體。
這麼久了,趙孟殊也該上樓了。
回過身,書房軟榻上倚靠著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他慢慢翻著書,神色孤清冷寂。
察覺到她的注視,才微微掀起眼,眼底慢慢浮出溫和。
他沒有提起在院子裡發生的事情,淡漠寡淨的姿態,“又在算計誰?”
傅清瑜迅速抬眸望他一眼,落下視線,腳步輕快去櫃子裡尋茶葉,纖長指尖在茶葉盒掃過,垂眸掩住思索。
他心情不好。
平城無事發生,她不認為自己跟陳書的口角可以惹怒他。
壓下心思,傅清瑜拿著茶葉盒,在軟榻前的小幾上,細細衝一壺鳳凰單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