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是疏離,刻意劃開界限。
有時候是挑釁,公然挑釁權威。
但現在麼——
趙孟殊平靜為傅清瑜夾了一筷她喜歡的蝦餃。
他很確信,她此刻是調笑。
他嘆氣,“傅總,您心知肚明的。”他叫傅總,是鳴金收鼓,承認錯誤。
傅清瑜眨了眨眼,不依不饒,“我不知道,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呢?”
趙孟殊抬起眼,對面是孫婉和郎思文。
孫婉專心吃著菜,表情是置之事外的純澈。
郎思文眼睛轉的厲害,忍笑認得辛苦。
趙孟殊抽了張紙巾,慢條斯理擦了擦指節,決定從容丟臉。
他側眸,對上傅清瑜笑盈盈的眼睛,“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熙熙,是我吃醋了。”
傅清瑜絲毫沒有落井下石,大氣道:“沒關系,我以後再不會讓你吃醋。”
話一出口,傅清瑜就無比肯定她的這句保證要落空。
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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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孟殊吃醋的能力跟她沾花惹草的能力一樣強,甚至,隱隱勝出。
第48章 chapter048
每逢書雪瓊祭日, 陳書總是會早早飛到江城。
她會彎腰拿起掃帚親自打掃書雪瓊臨終時住過的三層小別墅,掃帚會細細掃過水磨青石板上每一粒梅花花瓣。
每個晚上,伴著寂靜的月色, 她安靜臥在書雪瓊的床上。
她蜷縮身體於小床上, 手指攥著細膩的棉質布料, 枕邊依稀有養母生前的氣息。
很多時候, 陳書都感激當年被送到陳家養大的人是她自己, 如果她沒有被送走, 生長在趙家, 說不準哪一天就會被謝有儀和榮伯康聯手害死, 即使沒被害死,可能也會變成一個心理扭曲的變態。
在陳家, 她得到了養母書雪瓊全部的愛。
養母得不到丈夫的愛,便將一腔愛意傾瀉在她身上——
窗外月影晃動, 室內香氣清淺,她睡意昏沉,漸漸闔上眼睛。
突兀的鈴聲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明顯。
望見漆黑屏幕上顯目的名字,她唇瓣抿得蒼白, 眉眼間流露出幾分戾氣。
“柯叔叔。”
身為陳鬱文的心腹秘書, 柯富宏說話一貫是圓滑而富有技巧的, 他先講明陳書記如何公務繁忙如何心系百姓如何如何案牍勞形——
最後且憂且憾說一句,“大小姐,今年書記恐怕沒有闲暇到江城祭拜了。”
陳書終於不再忍耐, 冷冷道:“爸爸有闲暇到西疆泡溫泉, 卻沒有時間到江城來。千裡之遙的地方都能日夜趕赴, 眼皮子底下的地方卻沒時間過來!到底是爸爸的心不再江城!”
柯富宏無奈道:“大小姐,書記到西疆是去實地考察, 這是公事,這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
陳書已經不想說話。
她掛斷電話,起身走到窗前,仰頭看著天邊一輪空蕩蕩的明月。
養母從樓頂縱身而躍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像一縷單薄的輕煙,飄忽忽的悠然而落。
不過眼睛一眨的時間,已是滿攤血跡。
除了她,沒人關心養母死去。
陳鬱文忙著封堵消息,遮掩風聲。
原配自殺是巨大醜聞,一時不慎,便可能毀掉他如日中天的仕途。
陳敏靜忙著幸災樂禍,她洋洋得意與計謀得逞,撕破她死對頭一貫溫柔如水的假象。
是的,養母一直是很溫柔的人,如三月的春風,輕柔而溫暖,唇邊總是帶著淡淡笑意,似乎從沒有事情可以煩擾到她。
可她卻有抑鬱症。
她一直在忍耐。
忍耐娘家對她的逼迫,忍耐大家族的陰謀詭譎,忍耐丈夫的冷漠和小姑的嬌蠻。
所以她帶著唯一在乎的養女來到江城,關起門來過與世無爭的小日子,但陳敏靜的出現打破這一切。
那一天,陳敏靜高昂著頭,得意說:“阿書是我的女兒,我跟她血脈相連,總有一天,她會回到我身邊。”
那一天,陳書還在上初中,背著書包下學。
她記得今天是母親的生日,特意沒叫司機跟著,偷偷溜到廣場商廈邊的花店裡,買了一束蓬勃的瑞典女王,她知道母親喜歡這個花。
推開花店的玻璃門,無意間看向不遠處廣場商廈的地標,一束輕渺的身影如薄紗般落下,似一支脫了線的風箏。
她沒認出那道身影是一向優雅端莊的母親。
直到在人群擁簇中,她看到血肉迷糊的人影。
陳鬱文恨養母。
因為她在最人流秘集的地方自殺,讓他封鎖消息的難度呈幾何式上漲。
所以,她的祭日,他總是推三阻四不肯過來。
眨了眨眼睛,冰冷的淚水順著眼眶留下,緩了片刻,陳書深吸一口氣,撥通一則半生不熟的電話。
.
深夜裡,正在乘坐公務機前往江城的傅清瑜接到陳書的電話。
她啜泣著,滿腹委屈,“我恨你。”
她帶著哭腔,委委屈屈說:“因為你,我現在都不能光明正大找我哥訴苦!他以前明明很疼我,為了我,從國外轉學到江城上學!”
那是書雪瓊剛去世的暑假,陳敏靜和陳鬱文強硬命她回平城上學,她吞了十幾粒安眠藥,寧死都不肯離開。
最後陳敏靜將所有的佣人抽調走,偌大別墅留她一個人,將她變相放逐在江城。
是趙孟殊不放心她,從倫敦轉學回國,親自擔起照顧她的責任。
本來他不用留在江城多上一年高中,他早早便拿到常春藤入學資格。
傅清瑜坐在真皮座椅上,筆電在桌子上攤開,聞言,她平靜將手機開了免提,陳書的抱怨和哭訴瞬間湧滿整個機艙。
隻有孫婉聽不見。
她帶著厚厚的耳塞,仰躺在座椅上睡覺。
正在閉目養神的趙孟殊徐徐睜開眼,他靜靜看了傅清瑜一眼,傅清瑜眼神示意他可以任意處置她的手機。
她身體傾斜,湊近他耳邊,清幽的香氣自呼吸發散,語調輕柔動聽,“阿書心情不好,你安慰她一下。”
這是傅清瑜慣常做得事情。
誰上門找茬,她就將事情幹幹淨淨脫手,交給適合處理這件事的人。
對陳敏靜如此,對待陳書一樣如此。
趙孟殊斂眸,修長如玉的手指拿起手機,他沒說什麼,隻說了一句話,“阿書,是我。”
瞬間,似乎像卸了發條的機器人,陳書停下一切哭訴抱怨,時間在此刻靜止。
掛上電話之後,趙孟殊將手機物歸原主。
傅清瑜以為趙孟殊會叮囑些什麼。
比如說,臨近舅母祭日,阿書心情不好,你該多體諒她——
但趙孟殊什麼都沒說,他依舊仰靠在真皮座椅上,一向深邃淡漠的雙眸微闔,繼續剛剛的閉目養神。
機艙很靜。
傅清瑜偏頭想了下,覺得自己有些無情,便微微傾身,柔軟的掌心覆住他微冷的手背,在他唇上輕輕吻了下。
而後如翩翩蝴蝶般,而後抽身離開。
他何其敏銳,在她動作之前便已經睜開眼睛,卻沒有阻止,靜靜望著她蜻蜓點水的調情。
他眼眸漆黑深邃,令人捉摸不透。
傅清瑜不去琢磨他的心思,她知道他是安全的。
趙孟殊沉默著沒有說什麼,隻是修長手指張合,攏住她的手指,扣在掌心裡。
傅清瑜頓了下,微微傾身,靠在他肩膀上。
趙孟殊微微側臉,瞥她,“這樣很舒服?”
傅清瑜望著他的眼,下意識想要說些動人的情話,忍了忍,還是將情話咽下。
她微垂眼睛,輕輕“嗯”一下。
下一刻,他抬手攬住她纖瘦的肩膀,讓她更深嵌在他懷裡。
.
公務機落地機場,江城分公司的總經理已經在機場外等候。
“董事長還是住在老地方?”總經理坐在勞斯萊斯副駕駛上,“院子已經收拾好,按您的吩咐收拾了兩棟相鄰的小院,方便您跟傅總下榻。”
傅清瑜正耐心為孫婉系著安全帶,聞言,含笑問詢,“董事長不跟阿書小姐住在一起嗎?”
總經理笑道:“傅總,董事長來江城一直都是單獨住,從沒有跟阿書小姐合住的習慣。”他柔聲補充,“您要是想跟阿書小姐一起玩也很容易,董事長安排的院子離阿書小姐的院子也很近,十分鍾的距離。”
傅清瑜點了點頭,垂眸撥弄手機,給酒店管家發消息,她今天不會入住酒店。
陳書是當日中午來到傅清瑜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