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了好一會兒,陳書又回歸正常,“嫂子,傅清晗給你的那份文件你還是重新拿給我,那些事,我處理起來比較方便,他說不想髒了你的手。”
她這樣風輕雲淡說著這個話題,似乎這是非常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傅清瑜留意到趙孟殊用餐的速度慢下來,他長睫低垂,看不見眼底神色。
她含笑,柔聲道:“你們是未婚夫妻,夫妻之間哪有什麼你我之分呢?傅清晗的東西便是你的東西,一會兒我上樓拿給你,便全權交給阿書處理。”
陳書不得不佩服傅清瑜裝傻的本事,這樣的鬼話都能說出口,“嫂子,您誤會了,我跟傅清晗隻是同學,婚事八字沒一撇,再說他心有所屬,我也不想勉強他,您還是不要亂點鴛鴦譜了。”
她話語的落點在那句“心有所屬”上,意在挑起傅清瑜跟趙孟殊之間的矛盾。
傅清瑜像是沒有聽見那句“心有所屬”,說話重點還是放在那份文件上,“既然這樣,這份文件還是留在我手裡,文件是傅清晗親手交給我的,沒有他的同意,我不能貿然交給你,畢竟,你們倆隻是同學,又不熟,對嗎?”傅清瑜依舊垂眸吃飯,淡然的姿態,似乎跟陳書口舌交鋒,隻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陳書被噎住,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她想再提要文件的事情,還沒張口,趙孟殊放下筷子,抬目看向她,平靜道:“既然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我讓司機送你回家。”
這是要趕她走了。
陳書一時有些委屈,趙家不歡迎她,陳家不是她的家,現在連哥哥都不收留她了。
她也不是死纏爛打的性子,抿唇應了,臨走前,還是忍不住給傅清瑜找不痛快,她揚著嗓子道:“哥哥,你什麼時候去醫院看看阿榆啊,她很想你,整天盼著你過去呢。”
傅清瑜臉上笑意不變,依舊溫柔看著她,擺足送客的優雅姿態。
陳書懷疑她聾了,怎麼有人可以演技這麼好?
趙孟殊也依舊平靜看她,沒說什麼責難的話,隻是等到回了家,陳書的私人理財顧問給她打電話,“小姐,趙先生把您的所有銀行卡都凍結了。”
陳家世代從政,雖然掌門人身在中央位高權重,但十分清廉,吃穿住行一律按照八項規定來,每月拿的都是死工資,給陳書的零花錢雖然豐厚,但也支撐不起她龐大又奢靡的花銷,所以,自從成年起,她所有花銷都是走趙孟殊的銀行卡,除此之外,趙孟殊每月再額外給她一百萬生活費,若有大項支出,比如購置豪宅別墅飛機遊艇,趙孟殊會額外給她批款。
因此,她的日子一向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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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書知道趙孟殊凍結她銀行卡的原因是什麼,不過是她今天說錯話了。
他給她錢花是有條件的,她得做讓他滿意的事,不然,這些所謂的縱容與慷慨,便會悉數收回。
陳書道:“凍結就凍結,又餓不死。哥哥都結婚了,本來我就不該再花他的錢,現在隻不過是讓事情回歸正確的軌道。”
她的物欲雖然重,但也不是控制不住。
知道陳鬱文今日回大院,陳書提前在院裡等著他,黑色奧迪一開進胡同,她便乖巧站在門口迎接。
陳鬱文和他的貼身秘書一前一後下車,望見等候在門口的陳書,笑道:“又有事讓我幫忙?”
“是呀。”陳書上前挽住陳鬱文胳膊,拉著他往書房走,“飯菜還沒好,您先跟我去書房坐坐,我有事找您!”
到了書房,陳書便把傅冕的事情全盤託出。
她記憶很好,隻是簡單翻了翻那些文件,便把證據記了個大概,“文件在嫂子那裡,她跟田主任交好,但我覺得這件事是您的職權範圍內,所以就先跟您說了。”
陳鬱文點頭,沉聲道:“這件事我知道了,一會兒我打電話給清瑜,讓她把證據拿過來。”
陳書:“那您得態度強硬一點,比起咱們家,嫂子更傾向找田主任幫忙。”
陳鬱文笑了笑,“她是在避嫌。”
事情說得差不多,陳書便跟陳鬱文一起吃晚餐,女主人去世,餐廳隻孤零零坐著他們父女兩人,室內寂靜而冷清。
陳書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氣氛便一直壓抑著,陳鬱文突然開口,“阿書,清瑜跟孟殊的事情你還是盡量少插手,至於你跟清晗的事情,如果你們心意相通,就把他領回家讓我瞧瞧。”
陳書抿下唇,“爸,我心裡有數的,我刁難嫂子,都是點到即止。”
傅清晗的事她沒有跟陳鬱文說,八字沒一撇的事情,就不辜負他的熱情了。
吃完飯,陳鬱文到書房工作,陳書撥通越洋電話,直接給趙昀和要錢,“我的卡被趙孟殊停了,你得支援我生活費,下個月我要到米蘭看秀,錢不用太多,五千萬左右就夠了。”
趙昀和“嗯”一聲,“一會兒把錢打給你,就算沒了孟殊的錢,你還有集團股份分紅,那些錢不夠花?”
陳書道:“股份分紅每個月都打到基金會賬戶裡,確實不夠花。”
書雪瓊去世後,陳書便以她的名字創立慈善基金會,主要用以救助抑鬱症患者,她的所有固定資產、股票分紅都填補到基金會賬戶裡。
趙昀和沉默片刻,“你還在恨敏敏,敏敏隻是嬌蠻一些,她也不想有那樣的後果,不要把雪瓊的死都歸因於敏敏。”
“我跟您都不配提起母親。”深深呼出一口氣,陳書平緩語氣,“祝您在國外度假愉快,傅家出現一些事情,您暫時不要帶自己的小女朋友回國,要不然,傅清瑜會把您的小女朋友一起料理掉的。”
趙昀和心中有數,“放心,國內沒有塵埃落定之前,我跟她不會回國。”
終究還是忍不住,陳書問:“您會跟她結婚嗎?”
趙昀和道:“不管會不會結婚,我都不會讓她幹預到你跟孟殊的生活裡,我已經做好遺產公證,除了集團股份給孟殊,其他一切固定資產和現金都留給你。”
“條件呢?”
趙昀和笑道:“沒有條件,本來就該是你的。”他嘆口氣,“阿書,這麼多年,你在陳家受苦了。”
陳書喉嚨哽了哽,到底沒把脆弱流露出來,她掛斷電話,側眸望向窗外沉靜幽暗的夜色。
從七歲來到陳家,改為陳書這個名字,至今已經二十二年了。
她都快忘記,在成為陳家大小姐前,她還做了七年趙家大小姐。
.
沉園。
陳書走了之後,沉園氣氛便變得格外沉靜和冷清。
傅清瑜抬眸靜靜朝趙孟殊看過去。
雖然她剛剛直接掠過關於傅清晗的話題,但以趙孟殊的小心眼,可能還是會對這件事斤斤計較。
他倚坐在客廳沙發上,明亮的水晶燈自頭頂傾灑,他面如冠玉,眉眼清雋又冷靜,透著不近人情的疏離。
此刻,眼睫低垂,正慢條斯理翻著一本粉藍色封面的書。
傅清瑜默了默,輕緩坐在他身邊,他沒有抬眼,依舊專注翻著那頁書。
傅清瑜暗瞟一眼,見書封的排版並非是趙孟殊尋常閱讀的經濟學著作,倒像是小言讀物。
她心頭一跳,心底閃過一絲異樣。
該不會,這本書就是謝有儀斥巨資出版的那本以桑榆和趙孟殊為原型創作的言情讀物吧。
本來這本書不會那麼快發行,程序繁瑣,但傅清瑜暗地裡推了一把,於是這本書現在便上市發行了。
現在,這本書就握在趙孟殊掌心中,他正專注閱覽著以他跟桑榆為原型的小說。
“在看什麼?”傅清瑜輕柔問一聲,而後伸手輕輕在他掌心裡抽出這本書。
趙孟殊抬起深邃冷清的眼,好整以暇望著她,並沒有阻止。
目光落在書名上——?Priceless Treasure?,傅清瑜心底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再看到作者一欄寫著她曾經的英文名時,她的呼吸都靜謐起來。
趙孟殊斂眸,平靜凝視她,道:“太太畫得很好。”
傅清瑜怔了下,伸手輕輕翻看書頁,每一頁都是她精心繪制的傅清晗,有些是素描,有些是水彩,筆觸細膩優美,畫像神魂具備,一眼便能看出繪圖人的用心。
書名是無價之寶,似乎符合她當時的心境。
傅清瑜纖長手指輕輕按住書頁,唇邊泛起一絲冷靜笑意,“維基百科上,這本畫冊是傅清姿的作品,你又在往我頭上潑髒水。”
趙孟殊瞥她一眼,“這是你的畫風,如果傅小姐有這樣的藝術造詣,就不會被皇家藝術學院掃地出門,轉而到澳洲上學了。”
傅清瑜闔上書冊,垂下眼睛,語調溫和起來,“說得很對。”
敷衍不過,她便斟酌著如何說恰當的實話渡過難關。細白手指輕撫畫冊封面,她開口輕緩道:“老公,這本畫冊確實是我的作品,而且,當年它還在國際上獲了一個獎,具體的獎項名字我已經記不清,但因為這個獎項,我有了去皇家藝術學院深造的機會,但顯而易見,我沒有去成,是傅小姐代替我去的。”
其實她跟傅清姿長得並不是很像,但,財富和權力可以促成任何事情,在傅冕和宋筱竹的有意操縱下,她的深造機會就這樣不翼而飛。
傅清瑜繼續道:“這本畫冊雖然出自我手,但名義上,它是傅清姿的作品,這個無價之寶是她的。”傅清瑜輕柔解釋,“我年少的時候曾經喜歡過他,但我跟他永遠沒有可能,你大可以放心。”
趙孟殊點了下畫冊,側眸望向她,“你想讓這件事真相大白嗎?”是傅清姿冒領她的作品和她的深造機會,他希望可以公布真相,讓某些欺負她的人得到應有的回報。
“不想。”傅清瑜道:“事情都過去了,我現在對藝術創造沒有任何興趣,而且——”她仰眸,跟他對視,“我有了更值得珍惜的東西,我不想跟過去的人有一絲聯系,我怕我珍視的人傷心。”
趙孟殊伸手輕輕按住她的唇珠,眼底幽邃,“總是那麼會哄人,真心有幾分?”
傅清瑜心底微動,知道這關過去了。
她沒有回答,盈盈望著他,輕輕吻一下他的指尖。
趙孟殊氣息微亂,但還是克制著沒有碰她。
“剛剛陳書說得話,讓你生氣了嗎?”
“當然。”傅清瑜伸手柔軟抱住他腰腹,臉頰埋在他懷裡,輕輕道:“但我不敢表露出來,怕你覺得我不知好歹。老公,我不在乎你以前有沒有對其他女人好過,但以後,你可以克制一下自己對其他女人的感情嗎?”
趙孟殊知道她又在演,卻忍不住心神搖曳,克制一番,才沒有答應得太痛快,“可以,但你也要克制對其他男人的感情。”
傅清瑜回答得更痛快,“老公,我隻愛你。”
趙孟殊抬手捧起她的臉,凝視她眼睛,“看著我的眼睛,再說一遍剛剛的話。”
傅清瑜一直埋頭在他懷裡,雪白臉頰恰到好處泛起輕粉,聞言,瑩潤的眼睛微頓住。
趙孟殊眼神深邃而銳利,直直凝視住她。
傅清瑜輕抿唇,看著他眼睛,輕聲道:“趙孟殊,我很愛你。”
這次微微愣住的變成趙孟殊。
似乎是不敢相信她將假話說得這樣真。
環住她的手臂慢慢收緊,傅清瑜被他擁在懷裡,耳邊聲音輕柔繾綣,“熙熙,永遠留在我身邊,好嗎?”
.
傅公館。
傅冕罕見對佣人大發雷霆,而且是因為一樁很小很小的事情,隻不過是佣人不小心在餐桌上擺錯花,將栀子花換成一盆蘭花。
蘭花勾起傅冕許多不好的記憶。
譬如宋筱竹。
他並不後悔使手段弄死宋筱竹,但懊惱沒有在她死後得到應有的財富補償。
沒想到,恆山集團的股權隻是她替別人代理,而幕後真正的股份擁有者還隱藏在濃重的霧色裡,讓他看不真切。
現在,新的董事長即將蒞臨恆山大廈,他卻什麼也不了解。
傅冕伸手撫住心口,吩咐司機,“去京頤療養院。”
不知為什麼,跟孫婉相處,會讓傅冕心神寧靜,盡管,她隻是個精神失常的女人,但莫名的,他願意跟她相處,即使隻是安靜望著她,心底便會湧起無邊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