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定是的。”溫母回頭看丈夫,“我剛才就說了,要報警……”
“不是。”溫辭抱著自己的泳衣,垂眼與她母親對視,她聲音平靜,一字一頓清晰地說,“是我求他過來幫忙的,因為我太想出去了。”
溫母仰著頭,怔怔地看著她,手裡還攥著她的衣服,仿佛沒理解她的話。
溫辭:“沒有人威脅我,是我找他的,這些東西也都是我自己買的,有購買記錄,都是我主動——”
啪。
一本軟皮雜志迎面砸來,溫辭沒有躲,書角用力地砸在她額頭上,有一瞬間的麻。
這一聲沒嚇到溫辭,反而嚇到了溫母,她松開女兒的衣服,後退一步。
溫父:“滾出去!我沒你這種丟人現眼的女兒!”
溫辭轉身上樓。
溫母在她的腳步聲中回過神,下意識想跟過去看她的傷勢,追了兩步就聽見樓上傳來的關門聲。
於是她又撿起地上的雜志,回頭,含淚去砸她的丈夫,剛才還壓抑著聲音怕被鄰居聽見的女人此刻尖聲大罵:“你幹嗎啊!你為什麼打她!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要動手啊!你打到她眼睛我跟你沒完!我跟你離婚!”
男人站著任妻子捶打,手掌有點微微發抖。
直到她打累了,疲憊地坐回去,他才頭疼地開口:“不給她一點教訓不行,你看她做的都是什麼事……行了,她反正已經上去閉門思過了,你待會兒拿藥油上去……”
溫父的聲音被再次傳來的腳步聲打斷。
夫妻倆怔然回頭,看見他們的女兒吃力地把24寸行李箱從樓梯搬到地面,推起拉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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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辭走得很快,到了弄堂口,她買了一瓶礦泉水,坐在行李箱上擰開喝。
天色已黑,清涼的風拂在溫辭臉上,她才發現自己額頭出了一點汗,被砸到的地方微微發疼。
奇怪的是,她不想哭,雖然還是有一點難過,但更多的是一種名為“終於”的解脫感。
終於不用再說謊了。
事情已經到了最糟糕的情況,反而省去了中間那段漫長而痛苦的憂慮期。溫辭一口氣喝了半杯水,稍稍平復下來,拿出手機猶豫。
去哪裡呢?以晴最近那麼忙,她肯定不好再上門打擾。周霧也不行,她臉上還有傷。
在微信界面劃了好久,最後點開了酒店訂購軟件。
溫辭挑來挑去,還是挑了家眼熟的酒店,是最初她經常約周霧的那一家,剛要付錢——
“說了,這家枕頭硬。”聲音低沉沉地,從她頭頂落下來。
溫辭手指微頓,抬頭,看到她男朋友的臉。
周霧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就站在她面前。溫辭想得太入神,完全沒有發現。
椰椰圍著她的行李箱轉,周霧沒看她,視線落在她額頭上,紅的,腫了一塊,他抬手想碰,又怕她疼,就懸著。
“怎麼回來了?”溫辭還舉著手機,仰著下巴,過了好久才找回聲音。
其實一直沒走。每次怕弄堂裡的鄰居看見,兩人就在弄堂口分開,周霧會帶著狗在外面晃悠一圈,直到溫辭給他發一句“我到家了”再離開。
今天一直沒收到,一扭頭,看見溫辭就坐在行李箱上,腦袋腫起一塊包,從側面都能看見。
“誰打的?”周霧聲音很冷淡。
“我爸。”
周霧沒應,側身就要越過她往裡走,被溫辭抱住,她還坐在行李箱上,手腳並用,抬腿纏住周霧。
周圍還有很多行人,見狀都忍不住側目,其中可能還會有認識溫辭的街坊鄰居——其實後面那幾家店鋪的老板就都是熟人。
但溫辭還是緊緊地抱著他。
“不疼。真的。”她把話說完,“他不是故意的,隻是我運氣不好,過來的正好是書角。”
不疼?周霧睨她頭發:“我老遠就能看見你頭上這塊包。”
“我就是這樣的,皮薄,傷口看起來嚇人。”溫辭牢牢貼在他身上,“你又不是不知道。”
“……”
周霧沉默著,溫辭感覺到他呼吸比平時重,是真的生氣了。抱了好久,才慢悠悠地冷靜下來。
手搭到她後腦勺上,周霧聲音散漫,不是很著調地開口:“我知道剛在一起沒幾天就問這種問題,是不太合適。”
溫辭:“嗯?”
“以後如果我和你爸打起來,你幫誰?”
“……”
最後一點難過都沒有了。
溫辭把臉埋進周霧的衣服裡,撲哧撲哧地笑出聲來。
第52章
周霧想帶她去醫院上藥,說完還冷飕飕地補了一句:“順便驗傷。”
溫辭一直笑著搖頭,她說:“想去你家。快兩個星期沒有去了。”
回到家,溫辭洗完澡出來就被叫去沙發。
棉籤很輕地劃在她額頭上,淡淡的藥油味飄散在房間裡。
給她上完藥,周霧把棉籤扔進垃圾桶,與她面對面對視,過了幾秒忽然說:“還是去醫院吧。”
溫辭一愣:“怎麼了?我洗完澡看了一眼,沒那麼腫了吧。”
“應該是砸到腦子了。”周霧聲音冷冷淡淡,挑眉,“不然怎麼挨打了還在笑。”
溫辭從看見他的那一刻起,臉上就一直掛著笑——不是那種逞強的假笑,他分得清。是很淡的,真正覺得高興的笑。
額頭腫了這麼大一塊包,也不知道在笑什麼。
溫辭聞言,抿了一下嘴唇,笑得更深了:“沒有挨打,就是被砸了一下而已。”
她身子一偏,側身靠在沙發上,抬眼看他,沒頭沒尾地說,“周霧,我現在覺得很放松。”
周霧學她,也側身靠進去:“為什麼。”
“不用再撒謊了。”溫辭一頓,“也不用再當乖小孩了。”
溫辭額頭頂著一個大腫包,眼睛卻溫柔。周霧看著她,一直緊繃的神經好像也隨她平靜下來,唇角輕揚,懶懶地接她話:“原來你是壞小孩嗎?”
“那也不是。”溫辭笑了下,慢吞吞地說,“就是,可能,沒有那麼乖。”
小時候,逢年過節親戚們嘮嗑,每次聊到她們家,都要把她媽生她時難產的事拿出來說一遍,最後的結束語永遠是:“溫辭,你媽生你不容易,你一定要聽你媽的話。”
溫辭一直也是這麼做的,小時候她媽讓她學什麼興趣班,她就學;上學讓她選什麼科目報什麼志願,她照做;長大讓她做什麼工作,她聽從。但她媽媽還是不滿意。不滿意她偶爾的成績退步,不滿意她撿的狗,不滿意她某件不那麼端莊的衣服,不滿意她結交的朋友……
去年,她媽忽然在某個晚飯間對她說,你年紀差不多了,這兩年多去接觸接觸異性,交往一年左右結婚吧,爭取在三十歲前生孩子,那時候媽還能幫你帶。
那一瞬間,溫辭突然覺得好痛苦。
她的人生好像不是她的人生。
她那段時間甚至在懷疑,她真的是個人嗎?還是這個世界其實是為了她母親創造的,而自己隻是一個背負著希望的載體,一個從出生就被設置好的程序。
就在這個時候,周霧出現了。
在婚禮上見到周霧的那一刻,溫辭想,她要去證明。
證明這個世界不是圍繞著她媽在轉;證明她有自己的情感、自己的思想;證明她是一個衝動的、活生生的、自由的人類。
溫辭安靜地看了他很久,忽然開口:“周霧。”
“嗯?”
“想親你一下。”
周霧傾身,跟她碰了一個很短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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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辭的行李箱敞在客廳,裡面是幾個相框,幾件她自己常穿的衣服,周霧的衣服,以晴送給她的裙子,以前的校服還有她的電腦和工作資料。
溫辭收拾得很快,快到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後來想想,可能她在潛意識裡排演了無數遍,早已經規劃好了離開時要帶走的東西。
周霧在洗澡,溫辭坐在陽臺的長椅上,半靠著椰椰,給她媽媽發消息。
【溫辭:媽,我到落腳點了,很安全,你放心。】
她拍了一張額頭的照片,也發過去:【額頭的腫塊也要消了,沒什麼事,別擔心,你幫我轉告爸。】
對面自然沒有回應。
竇以晴很快給溫辭來了電話,語氣著急地問她有沒有事。
“我沒事。”溫辭問,“我媽找你了嗎?”
“沒,找的我媽,她說你爸跟你動手了,真的假的?”竇以晴這會兒站在教室走廊,正在上晚自習,剛才她媽打電話來劈頭一頓罵,聲音大到連旁邊的學生都聽得見,現在好幾個學生都透過窗在偷偷看她,她回頭問,“看什麼看?想出來站?”
“沒有,就是用書扔了我一下,也沒扔到哪,”溫辭抱著腿,嘆氣,很愧疚地說,“對不起,以晴。”
“再說這個我就要生氣了啊。”竇以晴支著腦袋望天,喃喃,“你可終於跑了,早該跑了,多可憐啊。”
溫辭莞爾,又覺得鼻子酸酸的。好奇怪,明明被砸的時候都沒有想哭。
竇以晴:“那你現在在——”
“周霧家。”
“我就知道。”竇以晴放心下來,“接下來什麼打算?”
“找房子呀,正準備看呢。”
“行,我也幫你留意一下。”竇以晴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那你心情平復下來後還是給家裡報個平安……”
“已經報了。”
竇以晴“啊”了一聲。她都忘了,她的好友是個情緒穩定到可怕的女人。
竇以晴想起自己離家出走的時候,那叫一個雞飛狗跳,她拖著行李箱走出八百米遠,還要回頭用整條街都能聽見的音量大罵:“放心!老娘就是在外面餓死!也不可能再花你們一分錢!”
後來某次,關系緩和下來,她媽對她抱怨:“你看你,潑婦似的,人家溫辭就不會像你這樣。”
竇以晴很贊同:“你說得對。溫辭如果離家出走,一定不是一時衝動,不是負氣而逃,也不會破口大罵,她會很安靜地走,沒準到了住的地方,還會給家裡報個平安。”
竇以晴從回憶裡回神,感慨:“要不怎麼說咱倆是好姐妹呢?”
溫辭:“什麼?”
“沒什麼。”竇以晴說,“先掛了啊寶寶,我在班裡看晚自習呢,看見一個在玩手機的,我去給他繳了。”
周霧洗完澡出來,看見行李箱攤開在地上,裡面的東西都還安安穩穩地放著,溫辭隻拿了洗漱用品和睡衣出來。
他擦著頭發,倚在陽臺邊:“要不要我幫你收……”
溫辭從手機裡仰頭:“什麼?”
周霧瞧著她手機裡的找房軟件:“你在找房子?”
“對。”溫辭眼睛彎彎地,“運氣好,最近學校附近空出了好多房。”
“……”
溫辭挑得很認真,時不時挪到周霧眼前,問他覺得比較下來哪套更合適。
周霧神色不明地坐在她身邊,有點刻薄地評價:“兩套都不行。”
“好吧。”溫辭說,“那我再找找。”
“我這離你學校很遠嗎?”
溫辭一愣,抬頭看他,隨即明白過來,嘴角淡淡地揚起:“不遠。但是——”
“但是,”周霧懶洋洋地把她的話接完,“剛在一起就同居,不合適。”
“……而且我天天早起,會打擾你。”溫辭笑起來,“我有空會常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