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很不科學,央儀還是問:“你飆車?”
“沒有。”男人淡定地說,“直升機回來的。”
央儀拍走身上的雨,透過玻璃門望向天空,“這個天可以起飛嗎?”
他略過那一堆危險因素,雲淡風輕地說:“可以。”
“那……”她猶豫,“你回榕城為什麼要告訴我?”
比起她的猶豫,孟鶴鳴更從容。
他溫醇的嗓音在聽筒裡渡了過來:“不是說你的朋友要請我吃飯?”
不。
她問的是為什麼要第一時間,如此緊急地告訴她。
央儀提步往餐廳裡面走,耳邊雨聲小了,隻剩下人造景觀的流水叮咚。她對著電話輕輕點了下頭:“她正好在。你等等,我去問問時間。”
幾步後,她又問:“或者,你什麼時候方便?”
“今晚。”
仿佛聽錯了,央儀腳步一頓:“什麼?”
“就現在。”男人篤定道。
“……”
知道他是個注重效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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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用……如此講求效率吧?
央儀推開隔間的推拉門,看到方尖兒已經坐下點餐。想來這是個很好拒絕的借口,於是對著電話說:“現在她跟我在外面吃飯,我們已經吃上了。這樣子會不會顯得……嗯,很不講禮貌?”
哪有請人吃飯自己先吃上的道理。
方尖兒聽聞,用口型問:誰啊?
央儀回:孟。
方尖兒立馬露出狗腿子表情,打手勢:約時間!
央儀瞪她:在約!
片刻後,電話那頭回:“我不介意。”
央儀哽了哽,她覺得孟鶴鳴有點陌生。
但拒絕的話不能再說出口了。
畢竟在雲州的那個晚上,是他全身心地幫忙,也是他在她彷徨的時候替她做了決定。如今回想起那個晚上他說責任我負時的篤定,央儀仍然覺得安心。
他好像總有種將一切不穩定都踩在腳下的能力。
央儀不知道什麼時候起,對他的標籤多了一層無所不能。
她放下電話,問方尖兒:“孟鶴鳴現在就有空……”
“啊?”方尖兒顯然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但方尖兒適應得極快。
原本她還擔心央儀回杭城後,這頓飯要怎麼吃。
她是同孟總坐一張桌都能抖三抖的體質,假設一同吃飯,整個人都不太好。
來不及想太多,方尖兒殷切點頭:“好啊好啊,我們等他!”
黑色加長轎車破雨而入,在四十分鍾後停在目的地附近。
最初這頓飯沒考慮過孟鶴鳴會來,方尖兒跟央儀約的是個很普通的餐廳。
餐廳味道很好,但檔次確實普通,再加之食客多如過江鯉,門口的停車坪被佔得滿滿當當。更不用說雨天路況不佳,進出的車隊長龍將出入口堵得嚴嚴實實了。
大雨傾盆,重重拍打著擋風玻璃。
司機有心想往裡開,也是無能為力。
意識到孟總要下車獨行,助理立馬從另一側下車,撐著傘迎過來。男人沒接,徑直走進磅礴大雨。他的背影在雨中變得影影綽綽,像蒙了層柔光濾鏡。
等助理回過神來,人已經消失在雨幕中了。
***
等孟鶴鳴到來的四十分鍾裡,兩人皆有些坐立不安。
方尖兒好解釋,她一直都怕孟總。但她不明白閨蜜在緊張什麼。
這又不是分手後第一次見前男友。
她問央儀。
央儀拒不承認,她說她隻是口渴。
方尖兒心想:好,因為口渴,所以你喝了一整壺茶,現在壺底都見空了,你還在那倒,沒發現壺裡沒水了嗎?
央儀的確沒發現。
她的手在半空停了許久,在推拉門響的一瞬突然回神,倏地落下,茶壺撞在桌角上,發出脆響。
好在是銅壺,不會磕破。
等她收回手往門外看時,正好看到男人邊進門邊脫西裝的身影。他淋了雨,西裝考究的布料上雨珠滾滾,貼身剪裁的西褲同樣被洇湿,某一塊布料底下甚至能隱隱看出流暢的腿肌。央儀知道它發力時的樣子,心底隱秘地產生了某種她說不清的情愫,隻好將視線匆匆上移,落在他潮湿的黑發上。
雨水已經衝散發膠,且不是洗過澡後那種完全松軟的狀態,他的頭發半是柔軟半是堅韌地維持著白日裡精英感十足的造型,是被肆意破壞過的狼狽美,襯得他整張臉俊逸之餘又有些可憐。
央儀忽得心驚。
她居然會用可憐這個詞來形容孟鶴鳴。
然而,這個詞卻貫穿了這頓飯的始終。
快吃完時,連方尖兒都忍不住趁人不在的時候偷偷問她:“孟總怎麼了?”
央儀一個勁搖頭。
他今天給人的感覺很陌生,像收斂了銳爪的雄獅,氣場猶在,卻因為淋了這場雨,渾身透出雨後草原潮湿又溫馴的氣息。
央儀承認,他平時的做派也是這樣溫潤如玉的。
但今天顯然有哪裡不對。
她說不出所以然來,隻好對方尖兒搖頭。
手邊是孟鶴鳴替她鋪就的餐巾,在這頓飯開始之前,他很理所當然地,就像平時做慣了那樣,將她面前的餐布抖開,在方尖兒愕然的眼神中替她鋪好,而後不甚在意地轉頭去弄自己的。
嗯,確實不對勁。
央儀想。
方尖兒仍沉浸在這頓飯的驚愕裡,小聲對她說:
“孟總一直都這麼體貼的嗎?他居然還幫你挑芹菜,我的媽媽,我剛才是不是看錯了?”
央儀不知道說什麼好。
方尖兒又說:“他還問我工作上有沒有什麼困難,需不需要照顧!我天,他要是照顧我一下,那我老板改天就把他的位置讓給我坐了!這不是感謝宴嗎?怎麼感覺是我的飛升宴???”
央儀一樣亂:“他來之前你還不是這樣的。”
“我改觀了,我對他徹底改觀了。”方尖兒一邊在心裡發誓她不問,一邊壓不下好奇,“我現在隻想知道你倆是因為什麼分的?他明明看起來還在愛你!”
因為……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沒辦法平起平坐。
顯然沒法這麼說,因為剛才這頓飯他什麼都在遷就,給了外人一種他更卑微的錯覺。
那因為,沒那麼愛?
在方尖兒的“明明看起來還愛你”之後,她一樣產生過疑惑,於是說不出口。
所以到底是因為什麼?
這些時日過去,她反倒說不清了。
回顧了一遍當時提分開時的決心,央儀驚恐地發現,人的大腦規避痛苦的機制起效,她竟然找不到當初那麼堅決的心境了。
她下意識覺得孟鶴鳴代表危險,不安,未知,惶恐,患得患失,身不由己。但當他再次靠近時,本能卻依然想靠近,依然被吸引。
紛亂的心情還未被捋平,包間門從外面拉開。
幾重熟悉的聲音從門縫裡泄了進來。
“真不夠意思,我們幾個說這開了家不錯的餐廳他不來,現在自己就來了。和誰?我倒要看看。”
“姐夫我先逮住鶴鳴哥的,讓我先看!”
門又拉大了一點,央儀冷不丁看到一張還算熟悉的臉。名字她一時半會叫不上來,隻記得是蘇律師的內弟。
對方也認出她來,眼裡透出“原來如此”:“央姐姐,原來是你!”
隻說了這一句,他的衣領從後被人拽了一把,扒著門也沒能逃脫被拎走的命運。
蘇挺的聲音傳了進來:“抱歉,央小姐。他沒規矩慣了。”
“什麼啊!剛才還是你先說要進來看看的!”內弟很不服,嚷著,“反正大家都在這,不如湊一桌得了!”
這間私房菜館是老榕城路數,沒有預約,任你有錢也是先來先坐,後到後等。
都這個點了,外面仍然座無虛席。
“別打擾他們用餐。”蘇挺諄諄教誨。
“都自己人,有什麼關系。”年輕的弟弟嘟哝,“再說,我姐還餓著獨自等呢!”
一聽是孟總的朋友,方尖兒大方打開推拉門,邀請他們入座。
恰好孟鶴鳴回來,視線環視一圈:“你們怎麼在?”
“剛好看到你從包間出去打電話!鶴鳴哥,你跟央姐姐來吃不帶上我們,不厚道。”
事已至此,再趕人就不禮貌了。
孟鶴鳴兩根手指點了點年輕那個的肩,遞他一個眼神,男生左右環顧,恍然大悟地挪起屁股,坐到另一邊:“嘿嘿,我沒眼力見,我的錯。”
央儀身邊又被空了出來。
孟鶴鳴坐下,隨後彬彬有禮地向方尖兒致歉:“抱歉,方小姐。這頓還是由我來。”
方尖兒一陣惶恐:“怎麼好意思,沒事的,這裡又不貴,吃不了幾個錢。”
內弟自來熟地朝方尖兒擠眼睛:“姐姐,你給他省什麼錢呢!資本主義吃不垮!”
方尖兒被這聲姐姐叫得臉頰泛紅。
隔著桌子沉默起來。
三個人的飯局又加了兩個半生不熟的,原本幹澀的話題在蘇挺內弟的帶領下不自覺地活躍起來。
男生一邊點菜一邊扭著脖子挨個問蘇挺:“我姐這個吃嗎?這個呢?還有這個?”
“別太油膩。”蘇挺有些頭大。
“要不你來點,那是你老婆。”
三言兩語,得知蘇挺的太太正在渡過艱難的懷孕初期,聞什麼都覺得惡心,吃什麼都昏天暗地。
蘇挺是個周到的人,但並不代表他會無限好脾氣。因為太太的原因被折騰了好一陣,免不了臉色幽幽。這些天他嚴重缺乏睡眠,總是被半夜叫醒,今天是胃不舒服,明天嗓子眼疼,總之天天梨花帶雨。
早知如此……
蘇挺說:“還是不要孩子的好。”
他內弟是個直腸子,眉毛一豎:“姐夫,你這話就很沒風度了。要是不想要,你做好措施啊!”
蘇挺皺眉:“她吃過藥了。”
“我靠,你還讓我姐吃藥?”弟弟滿臉不可置信,“拜託,她又不是外面那些女人——”
隔著餐桌,央儀眉心一跳。
“——她是你老婆好不好?你不知道那些藥傷身體呢?就管著爽啊?”
話落,內弟自覺失了分寸,偷偷望一圈桌上的人。
姐夫蘇挺無語凝噎。
鶴鳴哥斂著眸子不知道在想什麼,至於兩位女士……
央姐姐臉上有些不大自然,她朋友也是,抓耳撓腮假裝沒聽見。
最終還是蘇挺敲了敲桌子:“好好吃飯。”
他不好在飯桌上解釋那是一時擦槍走火,事後太太也跟他商量過,不想那麼早要孩子,於是吃了藥。
就那麼一回,沒想到也能中。
現在在這桌人眼裡,他大概是個徹頭徹尾的渣男。
蘇挺苦笑著搖了搖頭。
沒想到男生憤慨,揪著這件事不肯放,自顧自在那嘟哝。隔得不遠,能聽出罵聲裡含媽量極高。
蘇挺想要按住他的嘴,目光掠過,隱約覺得飯桌上氣氛產生了微妙的變化。雖說大家都刻意保持著禮貌不去參與剛才那個話題,但沉默之間亦有差別。
他看到他的好友垂在桌下,指節青白,顯然在極力克制某種情緒。
但那個喋喋不休的小子毫無知覺,還在試圖找到幫手。他一定覺得將來會和孟鶴鳴結婚的央儀能感同身受,於是湊過去尋求幫助:“央姐姐,你來評評理。”
他一手指蘇挺:“姐夫他渣不渣?”
央儀垂眸。
蘇挺注意到他的好友胸膛開始小幅度地起伏。
小子不死心:“你真別給他面子,他這種讓自己老婆吃事後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