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事向來多,沒有一刻能真正停下來休息的。但是這次處理完東南亞的事回國時,他特意轉了趟澳門。彈丸之地生意鋪蓋的少,他幾乎不來這裡。
崔助同往常那樣訂當地最好的酒店,準備最符合老板口味的餐飲。
下機後老板哪都沒去,徑直進了一家賭場。
他隻好鞍前馬後跟著。
他的老板有私約,端的是來見誰的姿態,三件套正式的西裝馬甲一件不落。
而他隻能守在賭場二樓那間富麗堂皇的門外。
不過半小時,老板就出來了。
他目不斜視從他面前經過,在邁過門檻時腳步有一瞬凌亂,短暫的那一瞬,崔助看出點失魂落魄來。
他不明就裡,隻覺得今晚一定輸了很多錢。
包廂內,剛進去的中年男人站在玻璃窗邊往下望了一眼:“那是孟家的小子吧?”
談女士給自己從容倒上一杯茶:“你知道?”
“那天從他公司出來,我看到他跟你到樓下,想來是想送送你,但沒好意思。”男人說。
她搖了搖頭:“我倒是沒注意。”
“這就走了?”男人想了想,“天氣預報說臺風快要入境,這個天回去不太安全。沒邀他留幾天嗎?”
“留不住。”半杯茶下肚,談女士才說:“他是來給我送那塊地的轉讓合同的。”
男人不解:“怎麼用他親自跑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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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合同是假,問我句話倒是真的。”談女士笑了下,“他問我,如果當年他爸爸悔改了,沒那麼高高在上,我會不會想復婚。”
“想嗎?”
男人順著她的話往下,反被淡淡瞪了一眼。
談女士說:“別想套我話。”
他笑:“我要是真吃這個醋,就不是現在了。”
繼而用下巴點點正在離開的邁巴赫:“我是看他出去的時候臉色不太好,想來是對你給的回答不太滿意。”
談女士搖了搖頭:
“我隻是跟他說,人生隻有這一條線,我選擇了,便沒有如果。”
第71章 陌生
人生隻有一條線。
沒有如果。
所以在這條線上他們已經提了分手。
這個事實讓孟鶴鳴驚覺。
他覺得痛, 摸遍全身卻找不到傷口。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飄起雨,陰沉的天幕壓得很低。
“小崔。”孟鶴鳴閉著眼,“雲州還是沒有消息嗎?”
同樣的回答他已經聽過無數遍了。
在沉默的鼻息間, 他料到答案,右手微微抬起,想制止即將到來的回答。
沒回答的那幾秒, 崔助其實是在翻看手機。
終於, 他找到航班信息,準確地告知他的老板:“央小姐是前天晚上到的榕城,當天晚上入住洲際。她說方小姐找您有事, 等您有時間了, 隨時可以——”
男人驟然睜眼:“她聯系的你?”
崔助莫名覺得後頸發涼:“是。”
細細想了想, 助理轉圜道:“央小姐問過我,知道您當時在東南亞, 大概是怕您在忙, 叫我不用打擾您。等您回程的時候再……再告知。”
孟鶴鳴冷不丁道:“你是我助理還是她助理?”
“……呃。”
孟鶴鳴不打算計較, 擺了擺手:“算了, 跟她說我今晚就有空。”
“可是今晚——”
崔助望向窗外,天氣狀況不好,跨海大橋隨時可能提前關閉。即便路況暢通, 緊趕慢趕趕回榕城也要將近晚上七八點了,再要約央小姐, 來得及嗎?
他的疑問還沒說出口,男人先一步打斷。
“等等,我自己說吧。”
沒有他插手的餘地了, 崔助默默閉嘴。
***
央儀正在酒店收拾行李,忽然聽到手機響。
以為是方尖兒給她發晚飯地址, 她不緊不慢,等收拾得差不多才過去看提示。
點進去,竟然是孟鶴鳴的消息。
他倆已經很久沒有私下交流過了,聊天記錄停在很久以前——她問他晚上回不回。
男人言簡意赅,說:回,但要晚一些。
再往前,重復的內容很多。
那段時間孟鶴鳴總是同她一起住,因此就算告訴自己一萬次遲早要和他劃清界限,她還是在日復一日溫馨的表象下變得迷糊起來。
以至於往常不會問的那些問題,例如他的行程計劃,都會在毫不設防的聊天裡順其自然地問出口。
央儀知道,這裡面不僅僅隻是虛情假意。她是什麼時候開始真的有那份期待的,她自己也說不清。
今天孟鶴鳴發消息來應該是知道她先前問過崔助他的行程,要回榕城了,所以提前告知她。
他問今晚有沒有空,一起吃飯。
現在已經不早,再過一會都該上飯桌了。
哪有人這個時候約吃飯的。
她問:【你在哪?】
孟鶴鳴回:【澳門回來路上。】
央儀對著這幾個字哭笑不得,到榕城都不知道幾點了,還吃飯?
她說:【我今天有約。】
孟鶴鳴:【明天?】
央儀:【明天回杭城,下次你來杭城,我請你吧。】
他們之間的對話在不經意間變得同最普通的朋友一樣,客套簡單,全是刻意拉開的禮數。
孟鶴鳴目光在屏幕上停了許久。
車窗外忽得一亮,一道閃電劈了下來,緊接著雷聲轟隆。細密的雨絲驟然變大,黃豆般撲濺在玻璃上。
助理接到通知:“孟總,跨海大橋提前關閉了。”
連老天都不幫他的忙。
孟鶴鳴默了數秒,他從不認命。
“去機場。”
助理愣了愣,隨即點頭:“好,這就安排直升機。”
臺風天航班延誤是很常見的事。
在暴雨中看到一架直升機頂著疾風起飛時,滯留在機場的旅客接二連三地呼出聲。
“太猛了吧?快看那有臺直升機在起飛。”
“能見度這麼低,飛行員好敢啊!”
“我靠,換我去飛行員敢飛我都不敢坐,這種天簡直玩命。”
在劇烈的風聲中,直升機終於升到安全高度。
除了安坐在駕駛座上的男人,機艙裡其他人都不約而同舒一口氣。他們仍心悸於起飛時那陣令人心驚的搖晃,一個個冷汗淋漓,但駕駛這架直升機的男人卻一派從容,邊與塔臺溝通,邊調轉方向,將機身穩穩拉到正常高度。
這是崔助第一次坐老板親自駕駛的直升機,想來整個公司也隻有他有這份殊榮。
數十分鍾前,駕駛員一再委婉地表達臺風天起飛很罕見,要考慮很多復雜的氣象條件。
崔助想,他的老板向來理智佔優,再怎麼著急回榕城,也不至於和天氣作對。
但出乎意料地,他這次格外堅決。
得到氣象中心一手資料後,老板斷定可以起飛。
駕駛員一臉苦相,說您敢坐我也不敢飛啊。
在惡劣條件下駕駛飛機是每個飛行員執飛前必不可少的訓練。不過本著對航班所有人負責的原則,一到天氣失常,航班不是延誤就是取消。
長久缺失經驗,飛行員心裡不甚有底。
但孟鶴鳴不是,他在當無所事事貴公子的那段歲月,時常駕駛一架單旋翼在海上起降。
海面氣流變化大,他從無失手。
他說“我來執飛”的時候,全場都驚在原地。還是崔助反應快,立馬將自己老板飛行履歷洋洋灑灑鋪在外人面前。他是除老板外,場上最有信心的人。
但這不影響他在高空往下俯瞰、在疾風中伴隨搖晃時,依然會像個普通人一樣冷汗涔涔。
有一刻崔助忍不住想,到底什麼十萬火急的事,非要立馬回去榕城。
其實並無。
直升機破空而去,安穩落在榕城機場時,孟鶴鳴也在想這個問題。
他的右手長久地扶在搖杆上沒動。
助理問車子在外面等,接下來要去哪時,他竟有些恍惚。這麼心急火燎趕回榕城,然後呢?
在回來前,不知理智喂了狗還是哪根筋措搭,看到她的消息說要回杭城,心裡隱隱有個不好的暗示,總覺得錯過這次,就真的錯過了。
道路封閉他坐飛機,駕駛員撂挑子他自己開。
這麼拼命讓自己趕上,當時腦子裡唯一的念頭是,一定要趕在她回杭城前見上面。
可是真的抵達後,他又猶豫。
大腦徹底清醒,開始覺得當時的想法太過於無釐頭。為了這麼一個神經質的心理暗示趕回,但凡有點理智的人都會覺得他有病。
榕城到杭城不過就是兩個多小時的飛行距離。
怎麼會一別就是永別?
他大可以追過去。
但是直升機已經落地,現在想這些顯得無用了。
孟鶴鳴的神經一點點松弛下來,望著榕城同樣黑雲壓城的天,頹然地抵了下眉骨:“回公司吧。”
執飛的那段時間沒能查看的消息一條條攢在對話框裡。他坐到車上,一一認真查看。
央儀:【我是想替方尖兒問問你的安排,因為雲州的事,他們家想當面謝謝你。特意飛過來,現在人就在榕城。你方便一同吃個飯嗎?】
大概是發完這條,她想象到了他會嫌麻煩地說不必。
於是後面還有。
央儀:【隻是吃頓飯,沒別的。應該不會耽誤太多時間,如果你忙的話約在你附近,這些都沒問題,看你安排。人總要吃飯的。對吧?】
央儀:【要是實在沒時間也沒關系,我委婉點拒絕那邊。】
如果是往日,孟鶴鳴確實會拒絕。
但他回復:【什麼時候?】
距離她發消息過來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了,或許他的沉默在她眼裡早就默認為拒絕。
他有點煩,沒往下等,直接撥通電話。
片刻後,那邊接通。
榕城一樣在下雨,聽筒裡傳來磅礴的雨聲。高跟鞋在雨裡踩了數步,發出沉悶潮湿的響聲,最後一聲很輕的喘氣,她的聲音離聽筒有點遠。
“等下,我接個電話再進去。”
“啊,好。”
孟鶴鳴分辨出,是她閨蜜的聲音。
“喂?”女人的聲音貼近話筒,像羽毛撫弄耳廓。
他的喉結很輕地滾了一下:“我到榕城了。”
央儀看手機,又看看表。
半個多小時前,他說的還是——澳門回來的路上。
在這方面,央儀覺得自己還是挺了解孟鶴鳴的。他這麼說,顯然人還沒完全離開澳門,如果當時他已經快到榕城,他的話術應該是:在回榕城路上。
趨近於哪個目的,便會透露出哪一層訊息。
可是這才多久?
她到過跨海大橋,知道這段路程起碼兩個小時。
何況……
今夜風大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