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周問:“你上次來不是帶了很多驅蟲藥水嗎?”
央儀很懊惱:“這次來得急。”
頓了頓,他說:“行吧,勉為其難給你做一點。”
“做什麼?驅蟲藥?”央儀顯然不信,“這你也會?”
男生得意地哼笑兩聲:“這才知道我厲害吧?我會的可多了。”
“……”
他好像不是在吹牛,是真的會。
在舂完幹巴後洗淨石臼擱在一旁,又消失了十來分鍾,回來的時候手裡抓著一大把鋸齒狀的草,還有些幹巴巴的樹皮。他攤在臺面上,摘掉雜質,一點點研磨起來。
央儀好奇地探過頭去:“你這是什麼?”
“秘密。”他低著頭,嘴角有個很明顯的弧度。
她想了想:“我知道薄荷啊檸檬桉什麼的可以驅蟲,這裡面是嗎?”
男生低頭忙碌:“驅蟲的植物多著呢,還有迷迭香,金銀花,姜根,天竺葵,香茅,苦棟的皮,葉,果……”
央儀產生了丁點兒興趣:“哪些是?”
他唇角又翹高一些:“你猜。”
這副雲遮霧繞的樣子還真像他哥。
唯一區別是那位是真的猜不到,眼前這位是小孩子脾氣,故作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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託著腮看他搗鼓了一陣。
莖葉被搗碎,舂棒底端沾著鮮綠的汁。他一圈圈地認真研磨,摩擦出讓人昏昏欲睡的聲音。
在她快要點著頭往下垂時。
“哎姐姐。”
男生忽然出聲。
她一個激靈坐好,表情還帶著點茫然:“幹嘛?”
他拍拍手,清淡的草香飄到鼻尖。
俯身,直到與她平視。
“把我從黑名單裡放出來唄?”
第63章 言謝
通常把一個人拉黑是考慮到以後不用見面, 見面也不會產生交集。所以當面談到這件事的機會不多。
央儀這麼巧,碰上了。
對方不尷尬,尷尬就會轉移到她身上。
腦袋裡的瞌睡蟲一下跑得精光。
她在飛速思索一個明面上過得去的借口。
說誤點了?
不成, 拉黑一個人好幾道工序,再怎麼誤觸也不會連著誤觸幾次。
那就說和孟鶴鳴分手了,所以他身邊的人連帶著一起全部拉黑?
也不成, 容易露餡。
畢竟徐叔啊助理啊什麼的, 都還在通訊錄躺著。
眼一閉心一橫。
央儀道:“你們倆兄弟真的很煩。”
他臉上的情緒很明顯怔了一下,不過片刻後,大概是想到孟鶴鳴和他是同級待遇, 忽得開闊起來。笑一聲, 胸腔震動一下, 很快,他扶著肋下很吃力地笑起來。
笑完, 認真地點了下頭:“他是挺煩的。”
“你也很煩。”央儀補充。
“嗯, 我好煩啊……”男生混不吝地說, “所以在這給嫌我煩的人舂幹巴, 搗驅蟲膏,我太煩了。”
這話多少就有點陰陽怪氣的意思了啊。
央儀無語。
她用手點點臺面:“適可而止啊。”
他眨眼睛:“那你什麼時候把我放出來?”
他的瞳仁很黑,笑的時候水汪汪一掬, 不笑了便立馬能靜下來,跟湖面似的, 裡面很容易倒映出人影。
央儀看到自己點臺面的手停住了,她可能真的認真地思考了若幹秒。但是她知道,那幾秒裡她腦子裡是空白的, 至少不是對著眼前人眼前事。她最近經常有這樣泛空的時候,疑心是榕城那段時間剜去得太快, 心裡空落落的那塊還沒徹底補齊。
“要考慮這麼久啊?”男生打斷了她。
他可惜地嘆了聲:“看來還沒到時候,我再努力努力吧。”
晚點路周走的時候囑咐她:“藥膏沒毒的,在手腕和腳脖子上擦擦。人家蟲子聞著你的味道這麼衝,就不來了。不過晚上還是記得洗掉。”
央儀聞了聞,是青草味,不衝。
她點頭:“哦。”
他擺擺手:“明天再來。”
怎麼還來?
央儀忍不住問出口:“你沒正事的嗎?”
“有啊。”他說,“正在努力把自己從黑名單裡解放出來,就這一件正事。”
“……”
天天這麼來,她不覺得什麼,奶奶都要覺得他們有一腿了。央儀哭笑不得,輸給他的煩人勁兒。
她從口袋裡摸出一格信號都沒的手機,當著他的面點開,從黑名單裡把人放出來。
“看到了?”她抬眼,“你的正事幹完了,明天別來了。”
剛才一瞥,在黑名單裡看到另一串熟悉的號碼,是他哥。路周心情不錯地彎了彎唇:“好。我最聽話。”
你要是真聽話就不會幾秒前還躺在黑名單了。
央儀在心裡吐槽。
送走這座大佛,央儀正兒八經坐下來嘗了嘗他昨天做失敗的菜。今天的味道正,比她在小吃街上吃到的還好吃,隻不過現在不是飯點,青黃不接的。她嘗了幾口就拿一張保鮮膜封了起來,放在臺面上,等著晚上再下飯。
可是今天有點奇怪。
飯點之前,央儀照例在附近逛完回家,想幫忙打下手。在門口喊了好幾遍,奶奶都沒聲。
她敲門,老太太也不應。
心裡閃過不好的預感,她破門而入,看到老太太靠在床邊,眼睛半眯著,精神不濟的樣子。
見她進來,手微微抬了下,像在招呼。
央儀趕緊跑過去,手撫上額頭。
溫度正常。
然後下一步……
央儀沒這方面的知識,看到人萎靡不振第一反應就是感冒發燒。然而一探溫度正常,她真不知道下一步該是什麼。
隻好問:“奶奶,你哪裡不舒服?”
老太太下午還好好的,這會兒不知道哪不對了,自己也搞不清,很吃力地抬了抬手,又摸摸胸口。
“有點頭暈。”
央儀問:“低血糖?”
她喘著氣:“沒有這個病史。”
“那,那高血壓?”
“我血壓一向很好。”
熱鍋上的螞蟻這詞有了具象化,她手心慌得出了虛汗。這個時候除了問還是隻能問:“還有哪不舒服?”
“胸口惡心。”奶奶有氣無力道,“可能吃壞東西了。”
要不是老太太中午沒參加他們的廚藝大賽,央儀這會兒絕對已經把鍋甩到路周頭上。
她著急道:“除了頭暈惡心呢?”
老太太眼睛閉起,費力地搖了搖頭。
央儀一手扶著老太太因為使不上力而搖搖欲墜的頭,一手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忽得停住。
比上百度百科問醫更讓人絕望的,就是連打開百度的網都沒有。
不懂病理,沒地方求助。
現在的狀況無異於兩眼一抹黑。
唯一的期望就是老太太隻是暫時有點不舒服,很快就能恢復過來。
她問奶奶:“要不要喝點水?”
奶奶擺擺手,說:“我就躺躺。”
“那我陪你。”央儀道。
“不用。”老太太又喘了一口氣,“好像好一點了,你乖乖去吃飯,有事我叫你。”
這個時候能吃得下飯,心不是一般的大。
央儀帶上門,特意留了條縫,搬著馬扎幹坐在門口。
天色一點點暗沉下來,灑在她身上的金黃被銀色月光替代,靜謐的一層,襯得沒有煙火氣的小院格外寂寥。
期間她也想過要不要出去求助村人,但又怕奶奶有什麼需要找不著她。等到月上樹梢,裡邊終於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她這才輕手輕腳地起身。
小腿麻了,站起來時細細密密地疼。
她抻了下手臂,肩頸也跟著發出咯咯響聲。
確認奶奶睡著,她帶上堂屋的門,用手機的手電筒照著,往山腰上走。
來這裡兩次,晚上她隻出過一次門。
那次還是生日前夕,路周騙她出來抓螢火蟲,走得不遠,才一兩百米。這次她要去的地方隱在山腰上,樹林鬱鬱蔥蔥,遮天蔽日地茂盛。
晚上視野不好,白日裡可以憑借那座翹腳小樓辨別方向,到了晚上就像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花了遠多餘兩倍的時間,她才摸到山腰。
茂密的樹林後小樓的輪廓影影綽綽。
山風變涼了,古木矗立,那一道道黑漆漆的枝幹佇立眼前,安靜又沉寂。
小樓近在眼前。
隔著一扇木門,裡面爭執聲不斷。
瓷盆很重地砸在門板上,緊接著是桌腿劃過地面發出的刺耳聲音,中間夾雜她聽不懂的叫罵。
有女人從中拉架,與另兩道粗獷的嗓音不同。
再之後,又是摔桌子摔凳。
央儀自認來得不是時候。
但奶奶的情況,她又覺得自己沒法擅自做主。
猶豫間,屬於年輕男人的清澈嗓音緩緩響了起來,他說的同樣也是方言。
但央儀猜測是問對方摔夠了沒有。
因為在這之後,摔東西的聲音不見了。
緊接著又是重重一聲,比先前任何一下都重,嘭得一下砸在門板上,把緊閉的門板都砸得震顫數秒。
她嚇得啊了一聲倒退。
裡面靜了靜,緊接著腳步聲靠過來。
門吱呀開了,男生扶在門框邊長身直立。
他語氣瞬間柔軟下來,問:“你怎麼來了?”
央儀有點不知所措,指指裡面:“……不方便?”
“沒什麼不方便的。”他表情比往日淡,這個時候更有他兄長的味道,眼神暗沉沉落下,“等我一下。”
想了想奶奶的事,央儀隻好點頭:“……嗯。行。”
他回身進去,央儀也在敞開的門縫裡窺見了堂屋裡的場景。幾張木條凳被摔得稀巴爛,靠門這邊的磚塊上不知被什麼砸的,裂了塊口子。
兩男一女望過來,與她眼神短暫相接,女的看起來很利落,但在爭執的男性面前還是顯得氣勢不足,而那兩個男的,一個老實巴交地在那搓手,另一個則眼眸閃爍,泛著市侩的光。
想到奶奶說的這家的境況,央儀在心裡悄悄對上了號。她很快收回目光,聽到路周進去又說了幾句。
其中一個兇相的男人想要拉他胳膊,被他甩開,他又冷冰冰地說了句什麼,那個男人終於歇火。
不到一分鍾,路周拎了件外套出來,將門帶上,把堂屋裡的場景隔絕在他身後。
“什麼急事?”他問。
央儀抿了下唇:“你們這,有沒有醫生?”
他從衝鋒衣兜裡摸出一支手電,嗒一聲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