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挪向何處,他望向還在小口咀嚼最後一口沙拉的央儀,她似乎在打招呼和何時打招呼這兩件事上猶豫——不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陳倉就好。
突然來訪確實有事。
黎敏文幾度掃過在場唯一的外人,奈何孟鶴鳴不給反應,她隻好開口說:“聽說你爸這幾天精神不錯,思維也算清醒。我想,要不借此機會,你和周周去趟療養院。”
療養院遠在大洋彼岸,是孟鶴鳴為其擇選的足夠清淨、足夠有醫療條件、也足夠遠,不至於將手伸到國內的地方。
他笑了笑:“怎麼突然清醒了?”
“誰知道呢。”黎敏文似乎對此並不關心,“或許是前些天護工告訴了他小兒子找了回來。一激動,就醒了吧。”
當初孟鶴鳴出面將孟澤平弄到那麼遠的地方,黎敏文是沒有意見的。畢竟孟澤平不在,自己更自由。
但現在不一樣了。
人那麼遠,枕邊風都吹不到。她怎麼替小兒子抬一抬地位。
孟鶴鳴向來與她不親,骨子裡又不是重感情的人。
以前是沒有辦法,孤兒寡母相依為命。
而現在,她有了另一個讓她心懷愧疚與遲來母愛的孩子,理所應當要給他更多。
“周周回來後還沒見過他爸呢,理所應當由你這個當哥哥的帶著去見一見。”她說,“我想都那麼久了,你爸應該不會再介意你大哥的事,還是願意見你——”
“上杯茶潤潤喉。”孟鶴鳴雲淡風輕地打斷,隨後起身,“你想哪天?”
看吧。
她就說不該在有外人的場合談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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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敏文無所謂地笑了下,隨他腳步往另一邊茶室走:“還是看你的時間,你這邊最忙,總是要照顧你的。”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茶室。
在移門即將關閉之前,孟鶴鳴往外一瞥。
黎敏文立馬道:“周周,愣著做什麼,過來呀!”
茶室的門在眼前緩緩閉合。
央儀放下刀叉,用熱毛巾擦了擦手。
她並沒有那麼介意被當作外人,隻是有點在意他們談話的內容。提到那位已經過世的大哥,話題變得微妙起來。她確實聽說過一些傳聞,不過傳聞裡孟鶴鳴太過狠厲,與她認識的男人完全不同,所以選擇性忽視了。
如今再聽他們談話,連家庭內部都這麼避諱這個話題,難不成傳聞並非全是假的?
她搖了搖頭,甩開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隨後步入另一側洗手間。
今晚的濃湯裡放了洋蔥碎,很提味,她總是習慣在此之後認真漱口。
她的鼻腔和口腔都很敏感,不喜歡味道殘留。
也正是因此,和孟鶴鳴在一起那麼長時間,試過很多羞恥的姿勢,她都沒真正用嘴碰過。本能的,覺得這種親密程度無法被接受。
即便有好幾次她試圖嘗試——洗過澡帶著淡淡沐浴液清香,沒有想象中那樣濃烈荷爾蒙氣味的時刻——剛低頭,就被他拉著坐了起來。
孟鶴鳴會撫摸她的臉,溫聲告訴她不用。而後加倍強硬,更兇地吻她。
越是未做過越是禁忌。就像今天回來後,他用手指探進她的口腔,跟她說弄在這裡時,精神上的刺激太強,她像被搗爛的桃子,濺得汁水淋漓。
怎麼無端又想到這些了。
央儀對著鏡子鼓起兩腮,仰頭,漱口水在喉間打轉。正要低頭吐進盥洗池,洗手間的門突然開了。
一口沒吐盡的漱口水倏地嗆進嗓子裡。
“咳咳咳咳咳——”
鼻腔全是漱口水辛辣的味道。
來人怔了一下,隨即伸出手,替她輕拍後背。
邊拍邊無奈地說:“不是吧,我又不是什麼洪水猛獸。姐姐,你怕什麼?”
就因為是你才怕好嗎!
你不是和孟鶴鳴進茶室了嗎!
央儀一下說不出話來,被嗆得鼻子眼睛都痛。
她擺擺手,想叫他出去。
但對方顯然沒懂她的意思,還壓腰彎了下來,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盯著她。
“姐姐怎麼還嚇哭了?”
哭什麼哭,是嗆的!
一口氣慢慢緩上來,央儀直起身,雙手按在胸口上:“你、進來、怎麼不敲門!!!”
“你沒關好啊。”他無辜地聳了下肩。
說著他伸手,要去關洗手間的門。
央儀莫名,不是,關門幹嘛?不是應該先出去嗎?
茶室移門在軌道上發出很輕的摩擦聲,裡面的談話聲從展開的縫隙裡鑽了出來。
“你應該很清楚,我不喜歡有人在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如果董事會那邊……”
“姐姐,好像有人出來了。”他提醒。
啪得一聲。
動作快於大腦,央儀按著他的手關上了門。
四目相對,她頭皮忽然麻了起來。
隻想過不讓孟鶴鳴知道她和路周待在一起,免得引起誤會,但沒想過兩個人關在這間狹小的空間後續要怎麼辦。
她緊張地舔了下唇。
現在反倒是真說不清道不明了。
沉默無聲展開。
路周夠聰明,從她下意識的動作裡便弄懂了她的想法。他知道她是在避嫌,不過不排除越避越嫌的可能。
他聳了下肩,示意她看門上的磨砂玻璃。
玻璃足夠透出人影晃動。
央儀隻能用口型說:你過來,站好。
男生聽話地挪動腳步,禮貌站在她身後。但他優越的身高,總讓人疑心這樣的站位是把她包圍在了他和洗手臺之間。隻要抬頭,就能在鏡子裡看到他烏沉沉的眼。
他像沒骨頭似的,站了一會兒雙手便撐下來,一左一右擋在她身體兩側。
央儀用眼睛瞪他。
山裡野大的青年皮糙肉厚,根本不在乎這點眼神攻擊,不用說話,光從眼睛,就能看懂他想說的話。
——站不動了,姐姐見諒。
致完歉,他抬起一隻手,去開水龍頭。
水流哗啦啦傾瀉而下,終於填充了室內安靜的空白。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這方空間裡的時間流動沒那麼慢了。不過門外的腳步聲依舊。
先是穿過餐廳,再是停留在某個定點。
“他人呢?”
央儀相信,孟鶴鳴口中的“他”絕對是指路周。
心髒不可抑制地劇烈跳動起來。
管家顯然沒從他平靜的聲線中聽出危機感,同樣疑惑地哦一聲:“奇怪,小少爺剛才還在。沒見他出去。”
黎敏文的聲音從茶室傳來:“這件事我們也能談,你非找他做什麼?”
男人很罕見地沒作周旋,冷漠打斷:“談不了。”
聲音靜了幾息。
央儀忽然想到什麼似的猛然回頭,男生柔軟的嘴唇擦過她額頭。他眼神微暗,這麼美好的氛圍,卻被不停打在小臂上的巴掌給拍散了。
她急得用眼神瘋狂示意:手機,手機手機手機!
男生無奈地掏出手機,當著她的面點開,關機。
隨後又用口型問她:好了?
外邊果然在給他打電話。
黎敏文問:“怎麼了?”
“關機。”男人隱隱透露出不快。
他向這邊走來,腳步聲隨著讀秒逐漸逼近。
雙眼泛紅的漂亮女人,和一眼就能被識破心思的男人,這樣的場景出現在密閉空間,很難不讓人聯想。
甚至有一瞬間,路周倒是希望洗手間的門被推開。
不過也隻是想想罷了。
他被懷裡的急促呼吸弄得心煩意亂,手掌有一下沒一下掃過流動的水柱,模擬出正在用水的聲音。
也靠著這點涼意,來緩解胸口煩悶。
他看到她的眼神焦急流轉,最終停留在牆上那扇用於換氣的法式拱窗上。要不是窗戶太小,他甚至疑心這個狠心的女人會叫他從窗戶裡爬出去。
每次出現在她和哥哥之間,他都是要被舍棄的那個。
很煩。
路周漫無目的地想著。
比起她的緊張,他其實沒那麼在乎。
在聽到腳步聲逼近的那刻,渾身居然松泛起來。
他彎起唇,看到門上黃銅色的把手被壓下了很小的弧度,男人身影透過磨砂玻璃依舊壓迫感十足。
“央儀?”他問,“是你在裡面?”
懷裡的人在這聲之後明顯抖了一下,路周安慰性地捏捏她露在外面那截後頸,暖玉手感,此刻汗湿如冰。
他埋頭,在她耳邊說:“你好像沒鎖門。”
顫慄的感覺更甚了,連帶他的胸腔都震顫。
她顯然忘了讓自己陷入這麼糟糕地步的罪魁禍首就是身後的人,這種情境下,多出的那個人反倒能提供一點慰藉。因為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有人陪伴總好過自己。
她顫著手拉大閘門,讓水流聲變得更大,好遮掩聲音裡的不自然。
“……對,我,在洗臉。”
“怎麼了嗎?”她又問。
門外沉默一瞬:“有見到路周嗎?”
他找的那個人此刻就在自己身後,用那雙毫無雜質的黑色眼睛看著他,似乎對她接下來的回答展露了極大的興趣。伸手,很輕地勾了勾她的小指,像懇求,又像鼓勵。
他搖頭,口型緩慢地變化:姐姐,說,沒有。
“……沒,有。”央儀幹澀地朝門外答。
“是嗎。”很輕的一聲。
盛夏的天,雙手在水柱下瑟瑟發抖。
她腦子裡裝不下其他。
隻剩弧度越來越低的黃銅把手,和即將破開縫隙的玻璃門。
第51章 風雲
過往所有的緊張時刻加起來, 比不過這一刻帶來的衝擊。
坦白說,孟鶴鳴從來沒對她做過什麼過分的事。
她不應該這麼害怕的。
他是個溫柔的情人。
就像偶有不快,也隻不過比常人更多一點掌控欲。他隻是看起來權勢滔天, 所以讓人覺得威壓過剩。
其實……其實沒那麼可怕。
對她最大的懲罰也不過就是在她哭著說受不了的時候再深一點更深一點,問她要不要乖一些。
可那是情人之間的情趣,不是嗎?
央儀在心裡不斷安慰自己。
一句又一句。
仍然阻止不了身體陣陣顫慄, 血流像是要逆行, 耳內嗡嗡作響。她完全失去了對呼吸的掌控能力。
黃銅色的把手被壓到最低,停頓的那幾秒,連帶著她的心髒也驟停了。
空氣凝固在當下, 隻剩連綿不斷的水柱還在兀自流淌。
別。
別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