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冷戰
孟鶴鳴連著數天沒回來, 央儀毫不意外。
她的脾氣漸長,拉不下一點臉來哄他、哄自己。
他不回來,她也不去聯系。
就這樣陷入越來越古怪、越來越冷淡的關系裡去。
這些天她表現如常, 工作,吃飯,睡覺。甚至還和黎敏文同進了一頓午餐。席間黎敏文試探, 說明明見孟鶴鳴的車回來過, 怎麼一直不見人。
央儀裝作思索,片刻後回答:“可能是在忙。”
從湖上吹來的風有荷花的清香,黎敏文在風中掖一下鬢發:“公司這麼忙, 不如叫他弟弟去幫忙。自家人, 總比外面的人靠譜。”
央儀沒應承, 專心嘗眼前一道點心。
酥軟的皮,流心餡兒, 入口即化, 甜而不膩, 比桂花房的好吃。
但她更愛桂花房。
來回幾次, 見她連應付都懶得,黎敏文便不大高興地找了借口離席。
這之後,管家也借機在她面前憂愁道:“天氣熱, 往年這個時候少爺胃口都會變差。也不知道這幾天有沒有忙得忘了吃飯。”
央儀想,天上九個太陽也不會讓你家少爺熱到。
再說, 他吃不吃飯有的是助理操心。
再再然後,央儀直接叫了輛計程車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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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怎麼猶豫,花一杯茶的工夫在4S店敲定一輛標配Mini。這杯茶結束的時候, 合同籤完,車直接提走。
得知這件事的方尖兒在電話裡哈哈大笑:“銷售有沒有說這是他這輩子做得最最最easy的單子?”
央儀不置可否:“榕城有錢人那麼多, 一輛Mini才多少錢。”
“恭喜你提車,那等我下班我們聚一個?”
央儀看看表:“我現在過來接你。”
方尖兒在那頭思考:“你不用和孟總慶祝嗎?”
央儀撇撇嘴:“和他有什麼關系?”
“說的有道理,買輛Mini對孟總來說跟買根豆芽菜似的,值得慶祝什麼呀!”她的思考得出結論。
就知道是這樣。
央儀情緒低了低,重申:“我是說,我自己買的。”
“你自己買也跟買菜——”閨蜜突然打住,“為什麼呀?”
還不是因為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方尖兒背過身,用手攏住話筒往工位下面鑽:“突然計較起來是……又吵架了?”
“嗯。”
“那這次是誰的問題?”
央儀毫不猶豫:“他的。”
“好姐妹,硬氣。”方尖兒豎豎大拇指。
緊接著她又問:“接下來呢?”
電話裡,央儀的聲音一低再低:“去你家住幾天。”
方尖兒無語:“怎麼感覺硬到一半又軟了呢……”
“……”
兩人闲扯幾句,離下班點不遠,方尖兒發來一個定位,說自己在會展中心。
央儀折騰了一會兒新車,又給剛才的銷售發了微信咨詢導航和HUD怎麼用。等她隨著車流抵達會展中心,E出口已經有人立在臺階上等著了。
遠遠望一眼,身形和方尖兒差很多——高,瘦,挺拔。最關鍵是,是個男的。
等車駛近,央儀才看清那張熟悉的臉。
附近再沒有第二個人。
她按下車窗:“你怎麼在這?”
“方尖兒姐叫我在這等你啊。”路周笑了笑,“幹嘛一副見鬼的表情。好傷心啊!”
他像迎著太陽綻放的向日葵,說著傷心臉上卻半點陰霾都沒,瞳仁又亮又幹淨。
想到他和方尖兒現在在同一家公司,央儀解釋通了,點點頭:“她叫上你一起吃飯?”
“姐姐真聰明!”
“……”
很是方尖兒的風格。
央儀無聲嘆氣:“那她人呢?”
路周站在臺階上抄兜:“還有點活在交代明天會展的同事,一會兒就來。”
“上車吧。”她捏了下眉心。
車門很輕地碰上,他坐在副駕。
新車散發著皮革淡淡的膻味,很難不讓人注意。
路周坐上車便打量起來,片刻後問道:“新車?”
“眼力不錯。”央儀點頭。
“你這——”路周指了指某處,“需要眼力嗎?塑料膜都沒撕。”
“……”
央儀望向那層被空調風吹得徐徐晃動的塑料薄膜,玩笑道:“麻煩撕一下,掉價。”
男生回敬過去:“收手工費的噢。”
他嘴上那麼講,手卻先嘴一步開動起來。沿著最邊緣的小小翹起,小心撕開一角。頭頸半垂,下颌線也認真地收了起來,仿佛在做一件需要萬分細心的事。
右手虎口處的疤痕淡了許多,淺粉色一道。
不太注意已經看不太出來了。
央儀盯著那道疤忽然發覺,他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了。足夠季節輪換,樹木抽枝發芽,禿石鑽出葳蕤。
恍惚間,餘光忽然瞥見會展中心高高的臺階上,有人影浮動。
細看,是一群人眾星捧月般圍拱著其中一個。
他們拾階而下,一身英式西裝的男人走在最前,傳統又挺括的線條襯得人保守且禁欲。
旁人不由地敬而遠之,談笑間也不忘對其躬欠上身。
原本隻是一瞥。
在強烈的熟悉感湧上心口時,這一瞥變得格外漫長。直到走近,再走近——
男人優越的五官逐漸清晰。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領口上,喉結隨著說話輕輕浮動,整個人散發著漫不經心的從容。
被他工作時的強大氣場震懾。
央儀心髒怦怦直跳起來。
原來孟鶴鳴跟她在一起時都是收斂了的。
目光下移,落在車內仍在專心致志與那層貼膜作鬥爭的年輕臉上,她按捺不住的心跳聲愈發鼓噪了。
新的車,新到還未來得及做任何改裝,玻璃自然是透亮明晰、一眼到底毫無隱私的。
“路周。”
頂著毛茸茸黑發的腦袋晃了一下,沒抬:“啊?”
央儀抿了下唇:“沒事。”
她第一反應是把那顆黑色腦袋按下去,再低些,最好不讓窗外的人有所發覺。
等這陣下意識的反應過去,她又想到近些天的冷戰。
追根究底,源頭無非就是他們之間隻有予取予求,沒有信任。她凡事膽戰心驚,沒有一點自己的樣子。
過了叛逆的年紀,央儀卻起了叛逆的心。
她破罐子破摔。
把“沒事”兩字咬得很重。
車廂就這麼大,要是還聽不出身邊人的異樣,那才叫遲鈍。路周緩緩抬頭,順著她的目光望向窗外。
十數米開外,孟鶴鳴在那。
他從容地站在人群中,氣場強大,想叫人忽視都難。
有些話在嘴邊欲言又止數次,路周仿佛明白了什麼,失望地垂下眼:“你是想讓我躲一躲?”
“不用了。”央儀搖頭。
男生對自己很殘忍,笑了下:“現在還來得及。”
在她無聲勝有聲的眼眸中,路周一咬牙,曲起腿矮了下去。Mini車型緊湊,原本賣點就是時髦小巧,讓那麼一個手長腿長的男生矮下車門並非易事。
他屈到一半,忽得被拉住胳膊。
屬於女人的手心貼著他的皮膚,細膩又柔軟。跟她的聲線一樣,容易讓人鬼使神差,神魂顛倒。
他想為她做很多,做更多。
“真的不用。”路周聽到她的語調從猶豫變得堅定。
不知道什麼原因迫使她一改從前。
路周擰眉,慢慢坐直身體。手心攥著從手套箱上撕下的塑料膜,窸窣作響。
眼下,比起深究,他其實更期待哥哥的反應。他那樣深藏心計的男人,看到這幕——女朋友和親弟弟坐在車裡相處愉快——會露出什麼表情呢?
目光一而再再而三向車外望。
那裡似乎有所感應,在談話間無聲瞥過來一眼。
很輕的一眼,沒有實質,停不到半秒。
車裡兩人卻不約而同加快了心跳。
“我其實不太懂。”路周保持身體向外的姿勢,攥著塑料膜的手心微微汗湿,“你為什麼這麼怕他知道?”
他為接下來的話感到緊張,不想沒有退路,借著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語氣說:
“就算他知道我們之前就認識,那又怎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之間有多清白。總不能是因為在我說喜歡姐姐之後,姐姐發覺我才是真愛,心虛了吧?”
如果隻當是普通朋友,大可以放松,坦然,無所畏懼。
他多麼想玩笑是真。
遠處的說話聲近了。
那輛黑色加長轎車停在他們正後方。
一門之隔,外面的恭維聲源源不斷傳入車裡。
央儀在這片此起彼伏的聲音裡很輕地說:“我隻是怕他會不高興。”
“他有什麼好不高興的。”男生嗤笑,“他天之驕子,美人在懷,什麼好事都讓他佔盡,總不能氣度還那麼小,不讓人正常社交吧?”
央儀沒說話,路周在這份安靜裡嗅到答案。
他扭頭:“不會吧?”
上一句是真的玩笑。
男生怔愣片刻:“他會打你嗎?”
央儀一僵,重重回答:“不會!”
路周不信似的,視線在她露出的肌膚上來回巡視。
他混跡社會的時候見過不少三教九流的人,見過精神控制,也見過暴力相向,那些具有極強掌控欲的人往往伴隨惡劣的性格因子。
他忽然覺得顫慄,在得知孟鶴鳴君子端方之下很有可能是這樣的人後。
巡視的目光最終停在女人耳後一塊很淡的粉色痕跡上,那塊皮膚已經趨於正常的膚色了,且貼近發根,即便對著鏡子也很難發覺。
路周認得出來,那是吻痕,曾經在他哥的脖頸上也出現過。
胡思亂想在這一刻被徹底打散。
他宛如小醜,在旁人的濃情裡上蹿下跳。
手裡的塑料膜捏出窸窣響聲。
路周望向自己手心,皺巴巴一團,和他的心一樣。
“你就這麼喜歡他?”
喜歡,可沒那麼誇張,不會愛到失去自我。
這些話不可能跟眼前的人講。
央儀言簡意赅地承認:“是,喜歡。”
路周不甘心,咬住後槽牙:“喜歡他什麼?”
“喜歡他的人?”
“喜歡他有錢?”